沈兵一邊聽著許應列數農家百年來的功勞一邊心下暗嘆:


    這農家註定是沒有未來、沒有前途的學派。


    原因不僅是沈兵知道百年後漢武帝將「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更因為沈兵明白農家的興起意味著什麽……


    在農業生產不發達的戰亂時期統治階級的確需要農家。


    因為農家可以給他們帶來更高的產量、更多的糧食乃至更穩定的民心。


    這些都有利於統治階級的統治,甚至可以成為他們東征西討兼併諸候的基礎。


    但農業發展到一定程度或進入和平時期就不是那麽迴事了。


    農業發展就意味著百姓已經學會了生產技術。


    學會之後就在民間普遍流傳想抹都抹不掉,於是農家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


    更重要的還是,和平時期統治階級對農業技術的要求就沒那麽高也沒那麽迫切。


    比如此時秦國在邯鄲三郡麵臨的情況……


    若是在和平時期,旱就旱唄,老天爺不下雨能怪誰?


    能給點糧賑災就算很不錯了。


    要不就把災區的百姓遷到秦國去,正好秦國還有大片土地無人耕種。


    然而,因為戰亂嬴政迫切的想要以三郡為基地發動戰爭。


    要想發動戰爭就必須有人有糧。


    於是不能賑災了事更不能將百姓遷往秦國。


    嬴政能做的就隻有將許應調來三郡治旱,希望能通過農家的技術治理提高產量。


    更嚴重的還是:和平時期統治階級絕不允許「結黨營私」。


    那什麽道家、雜家、陰陽家……全都或者有可能「結黨營私」。


    農家就更是「結黨營私」中的「結黨營私」。


    特麽的天下農民都聽你的,哪天高喊一聲「王候將相寧有種乎」揭竿而起,這大王、這皇帝還要不要當了?


    而在防範「結黨營私」方麵,諸國中又以秦國為最。


    秦律有「嚴禁私鬥」。


    這裏的「私鬥」不是指私下裏兩人起糾紛打一架,這是誰也管不了禁不了的,統治階級不會吃飽飯沒事幹或是腦子進水了去禁這個。


    所謂的「私鬥」指的是「邑鬥」,也就是拉幫結派有組織、成規模的私鬥。


    秦時因為二十軍功爵位製,許多平民百姓都有爵位有封地還有下人。


    這些有爵位有封地的百姓實際上已上升為封建地主。


    而地主與地主之間往往會因為水源、封地等問題發生糾紛,拉幫結派私鬥更是家常便飯。


    初時或許無關緊要,不過就是幾個小地主打群架。


    但若放任其發展下去,很快就會出現大魚吃小魚的現象。


    再往後,小魚沒了而大魚會越來越大……等到「大魚」能割據一方時再處理就遲了。


    所以「嚴禁私鬥」表麵上是為了維護地方治安,實際上卻是名正言順的將「大魚」扼殺在搖藍中。


    正是這原因,才會有之後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也就是說這農家不興則已,一興就……


    這是一種諷刺,赤裸裸的諷刺。


    以許應為首的農家以為發展農業可以消滅戰爭。


    他不知道恰恰是因為戰爭農家才被需要,農家才有存在的理由和必要。


    若是消滅了戰爭……幾乎就意味著消滅了農家。


    這時許應的開場感言已接近尾聲。


    「老朽在此召集論農原是為解三郡旱情之急。」


    「不想工師先製水車後作翻車,三郡旱情已不足為慮。」


    「諸位論農之後可將水車、翻車製法帶迴各地造福一方百姓。」


    「今日老朽有幸請到工師親臨,諸位若有不解之處可乘此時機提出。」


    ……


    沈兵暗道原來請我參加論農還有這用處,當免費講解員來的?


    然而事已至此沈兵也無法拒絕,隻得一一迴答各路神仙提的問題。


    通常沈兵都能輕鬆解答,水車原本就不是什麽複雜的玩意,整個拆開來就那點東西,但還是有些問題有些新意。


    「工師,若是屬地不產竹,又如何以竹筒舀水?」


    「用木桶替代?」


    這讓沈兵遲疑了下。


    不產竹的確是個麻煩,古時交通可不像現代這麽方便,火車一運就一大堆。


    而用木桶替代也不現實。


    因為木桶製作須將木板一塊塊銼成凹形,拚接成桶後再用麻繩捆實。


    這在純以手工製作時代工作量相當大,而水車又要用到許多木桶。


    想了想,沈兵就迴答:


    「可以以方形桶取代。」


    說著就將右手立在左手上方解釋道:


    「兩端封閉,直板豎直橫板稍往上斜,便可若竹筒一般蓄水、倒水。」


    這其實需要一點「舉一反三」的能力,生活中需要圓形木桶,但水車卻不需要,就算不嚴實會漏些水也沒什麽影響。


    一眾農家弟子也是有學問的人,馬上就明白如何操作,紛紛點頭稱讚。


    這時張格卻「哼」了一聲,問:


    「不知工師對三郡屯田、休田之窘況可有想法?」


    許應意外的望了張格一眼,說:


    「張格,這是屯田的問題。如何能問工師?」


    也難怪許應奇怪。


    屯田、休田是許應和王翦之間討論協商的問題,拿出來問沈兵就有為難的味道了。


    張格卻拱手答道:


    「先生,當前三郡之急除了旱情之外便是休田規劃了。」


    「問問又有何妨?」


    「集思廣益討論一番說不定便能尋到解決之法。」


    許應心下雖有些許不滿,但聽張格說的也有道理就點了點頭。


    沈兵卻是一臉懵,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屯田、休田的窘況是怎麽迴事。


    許應見此便解釋道:


    「若是按常理,我等今年應隻屯一半田。」


    「明年再屯另一半,如此交替便可保持耕地肥力。」


    「可大將軍卻嚴令要屯所有耕地。」


    「如此一來……」


    這麽一說沈兵就明白了。


    王翦那是為了明年的戰事所以急著明年高產。


    而為了耕地的可持續性同時也是保證產量又要求耕地要耕一年休一年。


    於是就出現衝突:


    今年若是把所有田都屯完明年該怎麽屯?


    還有後年、大後年……肥力逐漸下降於是產量一年不如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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