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愈從躺椅上坐起來,十數秒後,抓起手機衝了出去。


    晚上九點,地鐵還沒有停運。


    遲愈坐在空蕩蕩的車廂裏,注視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隧道,看了許久。


    下了車,她穿過熟悉的街道,一路走進大門處刻有“榆林”二字的小區。


    還沒靠近第二十三棟,遲愈就看到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不斷閃爍著燈光的救護車和警車,以及……身陷人潮,滿麵哀慟的那對夫婦。


    靠近她的位置,那位中年男人穿著格紋襯衫、西裝長褲,骨節分明的手掌緊緊握住妻子的肩膀,原本總是帶著和藹笑容的麵孔上,此刻卻滿是悲戚。


    遲愈的腳步猛地一頓,再也難以向前。


    她甚至不敢去聽周圍人的議論,立即低下頭去,轉身離開。


    迴到家中,她仰麵躺在柔軟的床鋪上,盯著潔白的天花板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沉沉睡了過去。


    ……


    夢中,一切都是那麽的光怪陸離。


    遲愈漫無目的地走在空曠的街道上,兩側,高聳入雲的樓宇逐漸被擦去,重組成了一個獨立的院落。


    她的表情恍惚了瞬間,下意識邁出一步,眨眼便走進了院落之中。


    麵前,一片翠綠的草地上,女孩穿著棉布長裙的背影闖入了她的視界。


    遲愈剛想上前,卻看到一隻漂亮的灰色貓咪從女孩的腳邊跑過。


    女孩追了兩步,卻又顧忌著什麽,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


    遲愈看著那張稚嫩的麵孔,沉默了數秒。


    下一刻,她的靈感突有觸動,牽引著她向後望去。


    院牆旁邊,一棵槐樹枝幹傾斜,像是天然的躺椅一般。


    身著陳舊長裙的女孩半躺在樹幹上,手中抱著熟睡的灰貓,仰頭、望天,任由金色的陽光刺入瞳孔。


    遲愈再次轉身,第三幅畫麵緩慢浮現。


    不遠處,有艱難在箱子裏爬動的小狸花,有蹲在旁邊默默觀察的女孩,以及趴在女孩的腳背上,優哉遊哉地搖動尾巴的灰貓。


    看著這溫馨的一幕,遲愈下意識地倒退一步。


    隨即,眼前的景象模糊起來。


    淒厲的貓叫聲響起,女孩看了看被放置在玻璃盒內的小狸花,再看看腳下正在不停嗚咽的灰貓。


    她踉蹌著後退數步,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女孩不敢再與灰貓對視,頗為狼狽地向身後的樓房跑去。


    隨著她的遠去,整個夢境世界驟然崩塌。


    遲愈猛地睜開眼睛,恰巧,一陣微風拂過,揚起了紗質的窗簾。


    感受著夏初微涼的夜風,她拿起櫃子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


    淩晨六點。


    她起身靠坐在床頭,無意識地滑動著屏幕。


    突然,新消息的提示音響起。


    遲愈瞥了一眼。


    程硯:“要出來一起跑步嗎?早上的江安風景還是很好的。”


    後麵跟著一張朝霞初升的圖片。


    遲愈盯著看了數秒,緩慢打字:“躺屍中,勿擾。”


    對麵秒迴:“怎麽,心情不好?”


    “沒,隻是做了個夢而已。”遲愈想了想,如實寫道,“夢到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屏幕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出現又消失,數秒後:“小時候?”


    “嗯,我好像沒跟你說過,我曾經養過一隻貓。”


    這是她六歲時的經曆,彼時的程硯還不認識她。


    遲愈繼續打字:“但是後來……它跑了。”


    “噗。”程硯發了個“震驚”的表情包過來,“為什麽要跑?不會是因為夥食太差了吧?”


    作為一個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遲愈自然不可能有零花錢給寵物買口糧。


    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也不會浪費錢去飼養一隻野貓。


    “不知道。”


    遲愈抱著手機思索片刻,“或許是對我失望了吧。”


    電話的另一端,程硯看著這句話,上揚的嘴角緩慢下落。


    不等他迴複,遲愈的消息又彈了出來:“後來,我在福利院的門口也看到過她幾次。”


    “但她每次都隻在院外徘徊,始終不願意靠近。”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麵對她……索性一直逃避。”


    “當時的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離開,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總安慰自己,個人有個人的選擇,貓也一樣。”


    程硯找了個長椅落座,眼神閃爍。


    他知道了……他知道遲愈說的是哪件事了。


    由於經常跑福利院,他與負責治療遲愈心理問題的鄭誠則鄭醫生一直有聯係。


    為了更好、更自然地觀察病患的情況,鄭醫生曾經拜托過他,要隨時注意遲愈的狀態……也是因此,鄭醫生將遲愈的經曆簡單給他梳理過一遍。


    其中著重提到過一隻貓。


    一隻遲愈養了兩年,最後卻莫名離開了的母貓。


    據鄭醫生說,自從那隻貓出走以後,遲愈的第二人格出現的次數就越來越少……半年後,她的人格分裂症更是基本痊愈了。


    至於那隻貓為何要離開,它與遲愈之間又發生了什麽……


    除了遲愈自己,沒有任何人知曉。


    正想著,遲愈的下一條消息跳了出來:“你說……我要去見她嗎?”


    程硯剛想迴一句“你知道她在哪裏嗎”,卻又及時想起來……那已經是十三年前發生的事情了。


    一隻野貓……真的能活十三年嗎?


    他的手指動了動:“你想去見她嗎?”


    良久。


    “……我知道了。”


    這句話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下文。


    程硯盯著屏幕,無奈地笑了笑。


    他思索片刻,找出了備注為“於醫生”的聯係人,給對方發了條消息。


    ……


    遲愈放下手機,緩緩吐出一口氣。


    “再等等吧……”


    她喃喃道。


    給自己一點時間,也給……方教授一點時間。


    她勉強整理好心情,起身下床,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抽出了一份簡曆。


    今天是星期一,那個“探嶺新聞社”麵試的日子。


    遲愈簡單收拾了下自己,確定沒什麽不妥之後,昂首闊步地出門、下樓。


    遙遠的東方,紅彤彤的太陽露出了大半個身形,向世間撒下柔和而缺乏溫度的光輝。


    遲愈唿吸著清晨新鮮、涼爽的空氣,轉身朝地鐵站走去。


    一個小時後。


    遲愈站在“社長辦公室”的門口,默默注視著站於屋內的那道人影。


    不等對方打招唿,她後退關門,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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