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有些同情鄭楚濱:「沒想到你也有這樣曲折的身世。別人看你高高在上唿風喚雨的樣子,還以為你的人生一定毫無曲折。說起來你跟我有點像,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也生病去世了。不過我比你幸運點,我爸爸還算堅強,一個人撐起了整個家,養大了我跟姐姐。這個刺激對你母親來說太大了,她確實承受不了。」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她的情況不太嚴重。雖然精神有些恍惚,但醫生說她隻是有些抑鬱。因為怕她照顧不了我,參謀長把我帶迴了家,正式成了我的養父。母親那時候一直住在療養院裏,不是現在那種精神病院,是真正的療養院。參謀長每周帶我去看她,我一直覺得她肯定會好起來的。事實上,她確實也好了,完全走出了那個地方,準備重新踏上社會了。那時候我真高興啊,覺得又能跟媽媽在一起了。」


    孩子們的心性總是天真而直接,快樂對他們來說很簡單,不需要太多美好的東西,哪怕一點點就足夠了。


    紀寧突然想起了過世的母親,眼淚有點抵製不住地想要往下流。可是周身的寒冷讓她連淚都流不出來,她一個接一個地打著寒顫,說話的時候連牙齒都喀喀作響:「後來……後來怎麽了,發……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鄭楚濱一下子就發現了她的異常,趕緊捧著她的雙手來迴搓,隨後整個人緊緊抱住了她,一遍遍地安撫她:「快了快了,很快就來了,再堅持一會會兒。等我的故事講完了,警察就來了。」


    盡管冷得快凍僵了,紀寧還是聽話地點點頭,心裏的好奇依舊抑製不住:「你繼續,聽著聽著我就不冷了。」


    鄭楚濱看著麵前成團的白霧,抱著紀寧喃喃自語道:「那一天不知道怎麽了,我媽從療養院迴來後沒幾天,整個人的情緒又失控了。那個年代有車的人家不多,參謀長知道她年輕的時候在部隊開拖拉機,就調了輛車給她。她就開著那輛車出了門,就這麽跟一輛公交車撞上了。有些事情不得不信邪,大約我父親車禍而死的陰影一直留在她心裏,以至於一碰車她就成了那個樣子。


    「我媽比我爸命大些,沒死,隻是受了輕傷。可是那輛公交車被她撞了之後失去控製翻車了,翻下去的時候撞到了路邊的隔離帶。車上的乘客很多都受了傷,有一個失血過多,送到醫院不治身亡了。」


    紀寧的臉頰貼在鄭楚濱的喉結處,他每說一個字,喉結就在她臉上來迴地蹭。這種充滿男性魅力的舉動讓紀寧覺得很貼心。可鄭楚濱說出來的故事卻跟這冷凍室一樣冰冷無情,甚至有些殘忍。


    「沒想到……會這樣。」


    「確實沒想到,參謀長到今天都很後悔給她那輛車,白白害了一條人命。可是事情終究是發生了,我母親的最後一點精神防線也崩潰了。她像是做了一個很大的噩夢,而且一直沒有醒來。她在療養院裏住了二十幾年,我想這輩子都不可能出來了。」


    紀寧不知道該說什麽。既為鄭楚濱的母親惋惜,更為那無辜喪命的人難過。人生總有這麽多的無奈,看似風光無限的人,細說起來竟也是充滿了戲劇性。


    「俞芳菲的父親跟參謀長是舊相識,是過命的交情。參謀長三年前得了重病,俞伯父為了替他做手術,耽誤了自己妻子的病情,以至於……我這麽說,你能明白我為什麽要娶俞芳菲嗎?」


    鄭楚濱看紀寧的意識越來越淡薄,匆匆講了前因後果,扶著她的臉細細地觀察著。紀寧微眯著眼睛,像是還有知覺,可是臉色異常蒼白。她已經說不出話了,微張的嘴唇輕輕顫抖著,看不見一點血色。


    鄭楚濱很清楚這種狀況。他剛才說起自己過往的經曆時故意隱瞞了一點,當年他們十幾個人,有一個沒能挺到最後。他活活地凍死在了冰河裏,彌留之際的狀況跟現在的紀寧很相似。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失去紀寧,就在他決定取消婚約的時候。鄭楚濱一麵解開襯衫扣子,將紀寧的臉捂進自己的胸膛,一麵開始瘋狂地敲金屬門。外麵似乎有了點動靜,他不太確定,卻也必須搏一搏了。


    他的左手又開始流血,原本凝固的傷口一下子又裂了開來。血染透了小方巾,順著布料慢慢地往下滴,落在冷凍室布滿冰屑的地麵上,一下子就凍成了小血珠。


    他默默地數著數,一下兩下三下,後麵就有些亂了。他開始感覺到疼痛順著拳頭傳到了手臂,傳到了身體。又慢慢感覺這種疼痛一寸寸地消失。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他也正和紀寧一樣,意識正在脫離他的身體。


    他記不得自己敲了多少下,隻感覺麵前的燈光慢慢匯聚起來,從一個圓球逐漸成為一個白點,越來越微小,整個世界似乎都籠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隨後他感覺到了一股暖流包裹全身。


    他努力睜開眼來,勉強看清了眼前的情況。冷凍室的門已經打開了,身穿製服的警察將紀寧抬了出去。他扶著其中一人的手站了起來,踩著滿地的木屑金屬條,高一腳低一腳地邁了出去。


    這些人總算還是來了,趕在紀寧被凍死的前一秒來了。樓下救護車已經整裝待發,紀寧直接被抬了上去。車子拉起了尖利的笛聲,帶著她一路往最近的綜合醫院去了。


    鄭楚濱在室外待了幾分鍾,喝了一杯旁人遞過來的熱咖啡後,整個人終於迴複了幾成精神。他就靠在三樓的走廊裏望著麵前的滿目瘡痍。整間小廚房被炸得麵目全非,連外麵的宴會廳也被轟了大半。焦黑的牆壁、殘破的桌椅、滿地分辨不出是什麽的碎屑,還有那千瘡百孔的屋頂,以及碎成渣的琉璃吊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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