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牧村拓借著微弱的晨曦出門鍛煉。


    他在十分平緩的樺木林小路上跑了數個來迴,到天亮之前恰好夠五公裏。


    迴到旅館的時候,星野愛似乎早就洗好頭發,正用免費提供的鬆下吹風機對著發梢放出熱風。


    “又去鍛煉了?”唿唿聲中,星野愛看著自己的頭發隨口問了一句。


    “是。”


    “每天跑不累嘛?”


    “累是累,”牧村拓說,“不過我不討厭這種堅持的感覺。”


    “真厲害。”


    “像你一樣了不起。”


    星野愛笑了下,這時候頭發差不多吹幹了。


    她把吹風機關上,擺迴桌子,站起身,用粉色的橡皮筋將長發紮成一束。


    頭發垂到左邊肩胛前麵,她滿麵春風地望著牧村拓,雙手交疊在身前:“歡迎迴來~”


    “我迴來了。”牧村拓看向她,遲遲補上一句。


    洗漱、換衣之後,他們騎著租來的自行車去舊輕井澤吃了早餐。


    那是一家充滿紅木香氣的小店。


    兩人坐在店外,點了兩杯熱咖啡和一大塊雞蛋三明治,一邊看著過往的行人,一邊感受綿薄的微風,把雞蛋三明治分著吃。


    午飯之前,他們從連接新舊輕井澤的銀座街出發,去了奧特萊斯。


    那裏似乎什麽都有賣,吃的有披薩、酪梨起司漢堡、動物拉花的美式咖啡、沾了鹹辣醬的鰻魚壽司。


    穿的用的則更多,古馳,耐克,阿迪達斯,巴寶莉,數不勝數,但星野愛唯獨看上了優衣庫。


    “怎麽樣?”從更衣室出來,換上了一件米黃色卡通海豚圖案短袖的星野愛詢問牧村拓的看法。


    “好看。”


    “衣服好看還是人好看?”


    “人比衣服好看一百倍。”


    “嘁。”星野愛別過臉,“謊言,光會說些別人愛聽的話。”


    “是事實。”


    “就是謊言。”星野愛說,“我看啊,其實都是因為你太禮貌了吧。”


    牧村拓想了想:“禮貌是另一迴事。”


    “不過我也不討厭。”


    “嗯?”


    “就算是謊言也好。”她轉過身去,空氣裏好像殘存著她輕微的笑。


    他們離開優衣庫,最後還是沒買下任何一件試過的衣服。


    牧村拓問她為什麽不買,是不是不喜歡,她說接下來還不想迴到旅館,手裏一直提著購物袋實在麻煩,況且現在也不是穿短袖的天氣,要是夏天能再來一趟這裏就好了。


    “那就夏天再來好了。”牧村拓走在她身邊。


    “也是,”星野愛邁著步子,望向藍天,好像在研究雲朵到地麵間的距離似的,思索了很久才又呢喃一句,“夏天嗎?”


    蟬鳴般的鳥叫聲掠過頭頂,仿佛夏天真的突然降臨了一樣。


    如歌劇院一般華麗恢宏的奧特萊斯逐漸淡出視野,他們繞過蜿蜒的河水,走在布滿小紙片似的白花的草地上麵。


    一個八歲大的孩子跑過來向他們賣花,玫瑰、康乃馨、鬱金香、滿天星、勿忘我,還有其他的花束,總之每一朵花都很漂亮。


    “受不了~”眼裏冒光的星野愛忍不住拽牧村拓的手臂,“牧村牧村,我們買一朵向日葵迴去怎麽樣?到時候插在一個像咖啡屋裏見到的那樣又細又高的玻璃瓶裏!太陽一照,花就閃閃發亮!”


    “嗯嗯,帥氣的大哥哥,就給你的女朋友買一朵,買一朵,送一朵~”那小孩說道。


    “你不是嫌拿著麻煩嗎?”牧村拓笑說。


    “哎呀,花輕的很!”


    “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


    “多輕?”


    星野愛打個手勢:“八十克!”


    牧村拓盯著小孩子手裏的花:“雖然是迷你的,但怎麽想都不止吧?”


    “嘿嘿,在我手裏就是這個重量~”


    “好好。”


    於是他們付錢買了一朵向日葵,那個小孩遞給他們兩朵,兩人各拿一支。


    花瓣小小的,黃黃的,細長嫩綠的莖被星野愛雙手抓住。


    行走在草地上的時候,她仿佛變成了一個持著花束法杖的仙女,身影在陽光下雀躍。


    牧村拓倒沒那麽興致盎然的樣子,隻是普通的拿著,普通地往前走,時不時看一眼手裏的花,覺得那無論如何也不止八十克的重量。


    “牧村!”快要走出草地的時候,星野愛突然轉過身來朝向他,那動作宛若一個象征性的電影慢鏡頭。


    伴隨著那個轉身,星野愛頭發揚起,向日葵被她藏在身體後麵,她迷人地漾著笑:“伱知道向日葵的花語是什麽嗎?”


    “我知道。”


    “你要說不知道。”


    “好的。”牧村拓說,“那就不知道。”


    她笑容變得得意,歪著頭,眯起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麵有陽光在遊走。


    “牧村!”星野愛大聲地喊道,仿佛兩人之間隔著一百米的距離,“向日葵的花語啊,是沉默的愛、沒有說出口的愛、不求迴報的愛!”


    風從河邊跑了過來,草地如海浪般翻湧著,雪一樣的花飄了滿天,從星野愛的純白色長裙邊拂過,一下就飛走了。


    站在這片草地上,牧村拓望著眼前的一切,發覺景物和人都是如此真切,如此和諧。


    山像山一樣,水也還像水一樣,風依舊是那陣風,從黎明吹到黃昏,吹到深夜,唯獨少女站在詩裏。


    那時的他十七歲,卻分明感受到星野愛的話語的分量也如此真切,如此和諧。


    她仿佛不是在說花語,而是在說某種其他的東西。


    “各種各樣的愛呢。”牧村拓說。


    “是吧。”星野愛微微點頭。


    “說起來,你也叫愛。”


    “沒錯,星野愛!”


    “有沒有這一種愛呢?”牧村拓輕輕地說,經過她身邊,把她甩在身後,聲音依舊很輕,“名字叫星野的愛。”


    “什麽?”星野愛沒聽清,隻好迴頭看著他。


    “沒什麽。”牧村拓喊上她,“走吧。”


    “哦!”


    星野愛拿著向日葵追上去。


    他們走出草地,從那片飽含迴憶的場景離開。


    到了中午,他們在街邊吃了可麗餅,吃了冷麵,後來又去蔬果店買了水果番茄。


    “聽說過兩天可能有雨,”星野愛把番茄塞進嘴裏,“係啊唔的時候喔們去……”


    牧村拓用眼神告訴她根本沒說清。


    她把小番茄吃下去,抱歉地撓了撓頭:“下午的時候,我們去雲場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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