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人民醫院,建立在小鎮的火車站旁,於08年重建之後因設備完善,人員配置良好等因素,使得幾年以來本地人對市內的醫院信賴度增高不少,更別說近幾年與國內各大醫科大學之間簽訂了協議,各類人才加盟其中,未來的第三人民醫院隻會更好。


    “所以說,不用特別換到北上廣的醫院去,這邊就挺好的。”


    張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讓伍琪放棄轉院的想法,二人走出地下停車場,晚上七點左右,醫院大廳沒有多少人,三個掛號口還空出兩個來。


    “哎,小張來了啊。”


    “李媽,麻煩您了。”


    站在掛號口,張傑半側過身,微笑著向一旁的伍琪介紹了起來。


    “這位是我舅舅的老同學,你叫一聲李媽就行了。”


    隔著茶色的透明櫃台與鐵柵欄,伍琪的視線落在一位中年大媽身上,染成棕色的頭發特意燙成波浪狀,但後續似乎缺少打理,看起來就跟幹燥的海藻一般淩亂不堪。她戴著一副有些精致的金邊老花鏡,兩頰的肉有些鬆弛,垂在下巴兩側,看起來有些滑稽,卻又有些嚴肅。一身寬鬆的白大褂也遮不住發福的贅肉,坐在木椅上就像融化了的巧克力,既惡心又膩人。


    “這位就是小張的女朋友了吧?哎呀真是個水靈的姑娘,你在哪兒工作呢?”


    伍琪扯起了嘴角,露了一個職業性的微笑。


    “我在江海大學任職,同時也在東城區的新意設計工作室處兼職,李媽您沒聽過很正常,工作室並不怎麽出名,在其中負責道路規劃和園林設計,隻占了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李媽的眼神變得有些古怪,她一邊熟練地拉出掛號單與收據,一邊上下打量了一番伍琪,審視的目光毫不遮掩。


    “大學任教喔,那應該是博士學曆吧……在大學幹活可是鐵飯碗,再說設計也是個好工作,我聽人說,近幾年這些設計工作前景不錯,像你這樣的設計工作就很好呀,年輕的時候累點,多跑跑實地做點測量,等到以後就能翹腿坐辦公室了。”


    “這樣吧,我兒子最近就想投資你這,呃……園林設計?對對對,我把他的號碼寫給你,有空你們聯係一下,一起吃飯認識一下,我兒子個子可高了,比小張還要高上半個頭呢,就是學曆可能比不上你,男孩子嘛,不喜歡讀書,技校畢業很正常。就當年輕人之間的交流嘛,多個朋友多條路。”


    看著李媽從窗台遞來的小紙條,伍琪眉頭一揚,正要發作,張傑就橫過身子,插到了伍琪前邊,接過了單子與小紙條。


    “李媽幸苦你了,今天不早了我就先去找王姐了。“


    李媽直起了身子,滿臉堆笑地朝二人揮了揮手,一隻胖手連著白袖,活像一根發黴了的招魂幡。


    “那行,你們快去吧。”


    等到二人離開了掛號台,坐在李媽身後的另一個人就開始八卦。


    “李姐,你這也太不厚道了吧,當著人家男朋友的臉挖牆腳啊?”


    李媽聞言冷笑一聲,語氣還帶上了幾分賣弄。


    “你這叫什麽話?我這是給別人指條明路,就剛才那個小張,你以為人家是什麽毛病?我懂得比他多多了!這男娃子能不能活下來還兩說,下半輩子再好不過,也隻是個廢人。再說了,那女娃我還嫌她年紀大呢,我兒子就不寶貝了?真要過門,還不得讓我好好把關。”


    李媽翻了個白眼,嘴裏嘟囔起了最近喜歡上的京劇段子,開始自娛自樂。


    …………


    離開了掛號台,張傑帶著伍琪走上了電梯的同時,遞過了那張巴掌大小的紙條。


    “你什麽意思?”


    伍琪皺起了眉頭,三下五除二地就把紙條撕成了碎片。


    “別跟我說你聽不懂她說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她以為她是誰啊?又當我是好惹的?還有你接個屁的紙條!你還跟她客氣什麽?!”


    得虧把她給攔下來了,張傑暗地裏鬆了口氣,伍琪這暴脾氣要發作起來,是要出大事的。


    “別這麽大脾氣嘛,就跟李媽說的一樣,多個朋友多條路。“


    伍琪的目光停留在男友那唏噓的胡茬上,突然覺得麵前的人有些陌生。


    “張傑,你到底是怎麽了?以前的你都不會這樣說的。“


    “很正常的嘛,人總是會變的……行了,這件事就先到這裏,你也別跟上來了,今晚我是迴不了家的。“


    伍琪的表情有些意外,她脫口而出。


    “為什麽?“


    “因為我做一次透析就得十多個小時。“


    十多個小時?伍琪愣在原地,就在她意識到男友病情的嚴重性超出她想象的時候,老張就已經快步走進了內科室。


    “你等……“


    “請問,你是張傑的家屬嗎?“


    陌生的聲音促使伍琪轉過頭去,看到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女醫生立在一旁,幹練的齊肩短發看起來清爽無比,眼角細密的皺紋多少透露著年齡的隱秘,但透過那細眉薄唇,多少也能猜到其年輕時的一絲風韻。


    “我是張傑的主治醫師,王露,我比你年紀大,要不介意的話,跟張傑一樣稱唿我叫王姐也行。我們到旁邊去聊吧,那邊的凳子剛消過毒。”


    “你不用給張傑看病嗎?”


    “小張已經是第七次來做透析了,我不在場也沒關係,況且聊聊天花不了多長時間。”


    王姐笑得有些靦腆,眼睛彎成月牙狀,看起來更顯幾分平易近人。


    “關於張傑的病情我一直都想跟他的家屬聊聊,但他一直推脫,今天終於有機會碰上了。冒昧地問一下,你跟他的關係是?”


    伍琪毫不猶豫地答道。


    “我是他的未婚妻。”


    “那就好說了,我也沒有跟你隱瞞的必要。首先,關於張傑的病情,你了解多少?”


    王姐的坐姿很端正,她雙手合攏放在腿上,而雙腳則並攏斜放於一邊,黑絲緊繃的小腿纖細卻不顯瘦,看得伍琪都有些羨慕。


    “他的腎衰竭我有些了解,原理是因為腎髒功能衰竭而造成的身體機能失調,不能自我調節與循環,隻能通過外部條件介入?”


    “說的不錯,跟你這樣的人說話真的省了我不少心思。”


    王姐點了點頭,隨後她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張傑的病情很不容樂觀,他屬於慢性腎衰竭,因為長期的腎髒病變,隨著時間的推移,腎髒的功能下降很嚴重……”


    伍琪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緊了緊懷裏的手提包,視線不自覺向一旁偏了偏,又定定地看向王姐。


    “王姐你就直接說吧,張傑現在的情況到底是怎麽個樣子。”


    “我們人體的腎髒,起到的是清除毒素,過濾血液的雜質,維持體液與電解質的平衡。而張傑的腎髒功能,已經接近於零。換句話說,他已經沒有完全康複的可能性了。”


    “現在他需要每星期進行三次血液透析才能保證身體的安全,而且每次透析都要保持在十小時以上,你知道透析嗎?”


    王姐抬起了雙手,指向腕部正中的靜脈,順著小臂的曲線,一路下滑。


    “我們要把張傑的血給引流至體外,經一個由無數根空心纖維組成的透析器中,通過機器來模仿腎髒的淨化功能,最終再把淨化的血液輸迴體內。uu看書ww.uuknsh ”


    伍琪無聲地張開了嘴,淚水不知何時已經盈滿了眼眶。


    “他會很難受嗎?”


    “那倒不是,除非機器運轉過快,一般透析的過程病患都不會感到身體上的不適。”


    王姐搖了搖頭,她的語調一直保持著平緩的節奏,有時還會停頓,似乎是在等待伍琪的適應。


    “對於張傑這類人來說,辛辣,海產肯定不能入口,大料香菜之類的發物他也不能碰,高鉀,就是鹽與研製類與粗蛋白都會引起病情的惡化,同樣不能食用。”


    “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我在腎髒內科工作了十多年,看過許多來做血液透析的病人。”


    “對他們而言,最令人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生命從此不再由自己掌控。越是出色的人,越是無法接受這種落差。其實不僅是腎衰竭,許多因為各種意外而患病的人,都會在迴歸社會之後,遭受到二次傷害。”


    “他是不是不自重不自愛?她是不是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不然為什麽隻有這個人會碰上這種事?多半是自己平時壞事做多了吧,活該,真是老天有眼。社會的批判與偏見,相信你應該能理解。”


    “類似這樣的話不計其數,我跟你說這麽多,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夠正確地輔導張傑的思想,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隔幾天就像上班似的跑醫院,周圍人的目光和自我否定,是傷害患者的第二來源。”


    “我們隻能護理他的外在,而病患的內心,卻需要你們多花些心思。”


    “他們生病了的同時,要痊愈的,不隻是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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