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北渡春闈案(十三)


    無錫城,僥幸逃迴的兩名清軍諜子向王朝生匯報了結果。


    顧元泌身死,追殺失敗,阮大铖與王水雲皆安全脫身。


    王朝生頓時連發怒的心思都沒有了,坐在公案前,臉色陰翳,周身寒徹。


    館驛中的萬元吉和馮厚敦跑了,這說明萬元吉一定是得到了什麽消息,掌握了關於自己的線索。


    總之,王朝生已經感到了一陣末路之悲。


    精心策劃許久,卻沒想到竟然是因為自己人的愚蠢,而毀了大好局麵。


    王朝生心中憤懣不已,該死的阮大铖,早知道就該早早將其除掉。


    局勢不利,王朝生獨坐良久,平複心情之後,目光又變得狠厲起來。


    他得撤了,再不撤或許就來不及了。


    嚴起恆到了武進,大將軍府很快就會知道消息。


    屆時大將軍王翦若是發來緹騎逮拿他,那可就為時已晚。


    王朝生召集了三班衙役二十人,這些衙役都已經被換成了水西酒樓的人,是清廷諜子下屬的殺手。


    撤退之前,王朝生要在手裏捏一張王牌才行。


    這張王牌,就是萬元吉,他可是刑部尚書,位高權重,危急關頭,能拿來當做擋箭牌。


    若有可能,將萬元吉劫持迴江北,那也會是大功一件。


    王朝生向這些衙役叮囑一番,開始以追緝逃犯為由,張貼布告,全城大索。


    很快,無錫城內便風聲鶴唳,雞飛狗跳。


    而另一邊,水西酒樓也沒有開張,大門緊閉,在後院之中,一名駝背的男子正焚燒著各種書信。


    院中,還有七八人正在收拾著包裹,後門外,有人正在套馬車。


    他們已經得到了王朝生的指令,即刻出發,前往江陰楊舍鎮,在那裏等候接應,到時候一齊偷渡撤離。


    半個時辰後,各路人馬傳迴消息,沒有發現萬元吉的任何蛛絲馬跡,實在是詭異至極。


    甚至在走訪之後,也沒有目擊兩人去向的百姓。


    館驛在大街之上,兩人出奔,不可能沒有人可見,可現在兩人的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王朝生感到了一絲心寒,遍布在館驛外圍的水西酒樓的暗子也沒有盯住兩人,在兩人離開館驛之後,很快便跟丟了。


    這不禁讓王朝生很是納悶,活生生的兩個大活人,這麽多人竟然沒有盯住。


    想來想去,王朝生猜測,或許他們在城中還有幫手。


    而這夥幫手,能在水西酒樓的人眼皮子底下將人隱藏,實力不容小覷。


    但讓王朝生空手撤離,他心有不甘,不帶點什麽迴去,如何向上麵交待?


    於是他咬咬牙,決定再找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若是還尋不到蹤跡,便火速撤離。


    這迴,他直接張貼布告,出五十兩白銀,重金懸賞。


    縣衙的布告一下子引起了百姓的圍觀,五十兩銀子,對於多數百姓來說,那可是巨款,令人不免心動。


    王朝生令手下將銀子就擺在街口,誰能提供線索,當場就可以拿走銀子。


    頓時,人群沸騰,很快,便有人站了出來說自己曾看到了兩人的行蹤。


    緊接著,便不斷有人提供消息,一番詢問匯總之下,王朝生的人鎖定了城中的包子鋪。


    王朝生召集了二十人,親自帶人前往王記包子鋪拿人。


    兩個大活人,能逃得過幾個人的眼睛,但是逃不過闔城百姓的眼睛。


    王記包子鋪。


    店鋪內,小二快步走到了掌櫃身邊,說道:“掌櫃的,來了!”


    “按計劃撤,保護兩位大人去順風鏢局。”


    小二點了點頭,匆匆轉身前往後院。


    後院之中,七八名彪形大漢從柴禾堆中抽出了長刀,打開了後門,在門外警戒起來。


    馮厚敦和萬元吉神色憂重,長歎一聲,急忙出後門,在漢子們的護衛之下,向著另一條街上的順豐鏢局轉移。


    包子鋪的掌櫃迅速關閉了店門,也從後門離去。


    前腳剛走,王朝生帶著人後腳便趕來。


    見店門鎖閉,王朝生一揮手,兩名手下飛起就是一腳,直接將店門踹開,殺了進去。


    “統領,人剛走!”


    後院的傳來了手下的喊聲,王朝生心中暗罵一聲,吩咐道:“快追!”


    很快,王朝生便帶人咬住了萬元吉等人的尾巴。


    小巷之中,萬元吉氣喘籲籲,時時迴頭張望。


    追兵就像是瘋狗一般,紅著眼睛猛追,距離越來越近。


    這時,馮厚敦對萬元吉說道:“萬部堂,你先走,下官帶人抵擋!”


    “培卿,一起走!”


    哪知馮厚敦忽然停步,命左右四五人轉向迎敵,餘下四人護著萬元吉撤離。


    萬元吉大驚,但追兵已近,不得不走。


    他知道王朝生一定是狗急跳牆,想要拿他這個尚書做盾牌,好在關鍵時候逃命。


    王朝生見馮厚敦竟然帶人阻擋,冷笑連連,大聲道:“馮公!此非江陰也!”


    “汝難擋我!”


    馮厚敦卻是不懼,他手中握著撤走的那幾人遞給他的刀,身上穿著青色官服,輕蔑一笑,傲氣道:“本官在江陰臨韃虜三十萬大兵尚且不懼,爾這等跳梁之輩,又何懼哉?”


    王朝生呲牙大怒,命手下殺上。


    兇悍的清軍諜子們猛然殺來,馮厚敦率人招架,在窄巷之中且戰且退,拖延對方。


    王朝生見狀,當即分隊繞路,直追萬元吉。


    他要抓的是尚書,不是知縣。


    於是他便留下七八人鬥戰馮厚敦,自己帶著剩下的人繞路,在城北主街之上,再次咬上了奔逃的萬元吉。


    萬元吉已經力竭,此刻是護衛在背著他跑,很快被王朝生追上。


    護衛將萬元吉圍在了中間,開始與清軍諜子搏殺。


    萬元吉看著站在外圍的王朝生,兩人目光碰撞,皆是殺意滿滿。


    “王朝生,汝生為漢人,舉為漢官,怎喪心失德,背棄祖宗???”


    “哈哈哈哈,部堂不知南都之覆乎?宗室勳貴連他們的江山都不要了,我輩奮力為何?”


    王朝生放聲狂笑道,連魏國公徐弘基這樣的人物都不戰而降,大明還有什麽好救的?


    大明已經爛透了,滅亡,乃是天數!


    萬元吉臉色鐵青,沒想到王朝生能說出這等話來,實在是枉讀詩書。


    此時,萬元吉身邊的護衛皆已先後倒下,隻剩萬元吉一人當街獨立,被諜子包圍。


    王朝生不敢再耽誤時間,令人將萬元吉拿下,準備立刻出城。


    就在這時,一名渾身是血的布衣壯漢跌跌撞撞地跑來。


    王朝生一看,認出這是水西酒樓的人,見狀心中一震,出事了!


    “統領......大軍圍城......快撤!”


    說完,這漢子便一頭栽倒在地,沒了氣息。


    王朝生頓時心中絕望滋生,旋即雙眼通紅,挾持著萬元吉匆匆向縣衙折返而去。


    ......


    此時的北城門處,數騎飛至,諸將拱衛,王翦一騎當先,率千騎直奔縣衙。


    隨行的還有憂心忡忡的嚴起恆,小河寨駐軍在丹徒境內絞殺捕獲了一夥賊人,經過拷打審問後,這夥賊人均老實交待了身份,正是清軍諜子。


    諜子的首領被殺身亡,正是顧元泌。


    駐軍從顧元泌身上,搜出了一封沒有寫完的書信,內容是寫給偽朝吏部侍郎陳名夏的情況匯報,落款署名乃是阮大铖。


    這一封信,可謂至關重要,直接將王朝生諜子的身份坐實。


    阮大铖在信中詳細匯報了他在江南的作為,還提及了王朝生已經在他的操作之下,成為了無錫知縣。


    王翦得到了這封信,盛怒之下,兵圍無錫,準備一個都不放過。


    嚴起恆雖然相信這封信的內容是真的,但是卻感到了疑惑。


    據小河寨駐軍送來的供狀,當時阮大铖安排了援手,他們負責纏鬥,顧元泌則親自去襲殺阮大铖。


    但是不知為何,顧元泌竟然被殺,等到他們察覺的時候,阮大铖和馬車已經不知去向,隻剩下顧元泌的屍體。


    那麽,這封阮大铖所寫的信,又怎會出現在顧元泌身上?


    難不成是阮大铖自己放進去的?


    嚴起恆敏銳的察覺,這其中,定然還有蹊蹺。


    不久,王翦在無錫縣衙緊閉的大門前勒馬。


    千騎圍衙,王翦駐馬,諸將並列。


    “陳子升?”


    “末將在!”


    “傳令,封鎖城門,全城戒嚴!”


    “得令!”


    “胡一青?”


    “末將在!”


    “破門!”


    “末將遵命!”


    胡一青下馬,命親兵抬來小型佛郎機炮五尊,對準了縣衙大門。


    裝填完畢,五炮齊鳴,縣衙的大門頓時化為齏粉。


    門後,四五人被彈丸貫穿,直接齊腰崩斷,飛出兩截。


    胡一青取下雙戟,大喝一聲,率部殺入縣衙。


    但一進門,就見萬元吉被人劫持,刀橫喉間。


    王朝生縮在萬元吉身後,探出個腦袋,獰笑道:“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他!”


    “拉一個尚書給我陪葬,值了!”


    胡一青令士卒止步,這時,王翦攜眾人入內。


    嚴起恆見萬元吉被挾持,心中緊張萬分。


    王翦站在了胡一青身前,麵色整肅地說道:“放人,讓你好死。”


    “王翦?你就是那個與秦之王翦重名的大將軍?幸會幸會,哈哈哈哈。”


    王朝生早就聽聞過潞王竟然任用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為大將軍。


    這個人還與那個出將入相的王翦是同名,當時他就感到了奇妙。


    今日終於見到了真人,沒想到對方眉眼之間,還真有威信之重。


    “大將軍不必管我,隻管誅殺賊子!”


    萬元吉這時出聲喊道,王朝生手上頓時用力,刀鋒瞬間劃破了萬元吉的皮膚,喉間開始流血。


    王翦見狀,不為所動,沉聲問道:“你想要什麽?”


    “準備一匹快馬!”


    “可。”


    “所有人都退到距離縣衙五十步外,快馬放在門口。”


    “可。”


    王朝生的要求,王翦一一答應,語氣平靜,波瀾不驚。


    很快,明軍退出縣衙,王朝生挾持著萬元吉來到了縣衙大門前,見明軍都在五十步外,於是將馬牽到了門前的石獅子後,找了個有掩體的角度,勒令萬元吉上馬。


    萬元吉照做,爬上了馬背,這時,王朝生正準備上馬,忽然一支利箭襲來,擦過了石獅子,一路火花迸濺,精準命中了王朝生的後心。


    王朝生震驚,臨死之前,迴首望去,隻見大約百步處的街邊牆頭之上,立著一個手挽強弓的人影。


    那人,正是大將軍王翦。


    風兒吹動了他那紅底黑麵的披風,身披甲胄,手握長弓,腰懸寶劍,在王朝生驚愕的目光中,從牆頭一躍而下。


    謹慎的王朝生特意選擇躲在了石獅子後麵,以防止被偷襲。


    可萬萬沒想到,王翦抓住了他上馬時,後背一瞬間的暴露,箭如閃電,一擊斃命。


    王朝生不甘心的跌落在地,口中喃喃道:“王翦......王翦......”


    在重複了幾句之後,便咽氣身亡。


    胡一青飛奔而來,衝著王朝生補了一刀後,將萬元吉從馬上接下。


    嚴起恆也匆忙上前,萬元吉顧不得喉間疼痛,說道:“快救馮知縣!”


    剛說完,就有兵卒來報,入城的兵馬在街上擊殺了一夥賊人,救下了馮厚敦,隻是他已經身負重傷,奄奄一息。


    萬元吉忙令士卒遍尋城中妙手,搶救馮厚敦。


    嚴起恆更是捶胸頓足,憤怒道:“這一番,傷我大明忠良無數,實在是可恨!”


    一個小小的王朝生,竟貽害至此。


    京營總兵鄭遵謙重傷,禮部主事吳偉業重傷,無錫知縣馮厚敦重傷,還有為此犧牲的京營勇士。


    實在是令人心痛不已。


    至於那些失蹤的士子,嚴起恆卻並不可憐他們,在阮大铖的那封信中,說到了這些士子都是主動想要北上參加春闈的。


    其中還拿張鉽為自己表功,阮大铖向陳名夏建議,可以大肆宣揚一番張鉽,以此來製造輿論,吸引江南士子。


    同時,嚴起恆也知曉了這批士子都已經被偷渡到了江北,已經迴不來了。


    萬元吉來到了無錫縣衙公堂之中,當場提筆書寫奏疏,向內閣與潞王呈奏。


    ......


    丹徒鎮,鎮北獨院。


    躺在床上的阮大铖悠悠轉醒,見自己在熟悉的房間之中,心中鬆了口氣。


    腦中餘痛陣陣,他緩緩坐起,忽然看見了地上躺著的王水雲。


    王水雲的額頭上,傷口深重,半麵臉都是已經凝結的血液,看上去十分可怖。


    阮大铖迴想了一下,當時現在車廂之中,顧元泌一記重擊之後,自己就昏了過去。


    車廂之中隻剩下了手無縛雞之力的王水雲,現在他受如此重傷,想來一定是拚死抵抗了一番。


    好在他在丹徒鎮早有安排,這才僥幸從顧元泌手下逃脫。


    他起身,查看了一番王水雲的傷勢,還好唿吸正常,也沒有高熱之狀,應當是問題不大。


    於是,阮大铖起身外出,在院中打了一桶冰涼的井水,洗了洗臉,清醒了一下,又提著水桶迴到了房中,直接潑在了王水雲的臉上。


    王水雲頓時一陣長嘯,從昏迷中被水激醒。


    他從地上坐起,抹了抹臉上的血水,眼中盡是迷茫,喃喃道:“這是哪裏?”


    阮大铖沒有作聲,而是一直在仔細的觀察著王水雲的神情。


    看了片刻之後,阮大铖才出聲道:“這裏是丹徒。”


    “哦對,對對對,顧元泌呢?”


    “不知。”


    “真是九死一生,還好你提前安排了人。”


    “顧元泌怎麽沒殺你?”


    阮大铖眯著眼睛,目中精光閃閃的問道。


    王水雲佯作沉思迴憶一番,然後說道:“我拚死抵抗,被顧元泌重擊之後,差點沒命,好在你的人趕來,這才救了我。”


    “哦,你命還挺大。”


    “老天不讓我死,那肯定是有用意的。”


    王水雲的表現,暫時打消了阮大铖疑慮。


    兩人在院中找了些吃的果腹,然後阮大铖出去了一趟,說是安排偷渡的事情。


    一個時辰後,阮大铖返迴,臉上略顯驚慌。


    他安排在鎮子中的窩點全部被毀,布置的諜子也都被殺。


    這讓阮大铖恐懼不已,隻能火速返迴。


    “安排好了?”


    王水雲問道。


    阮大铖搖了搖頭,說道:“我的人全被殺死了!這裏恐怕不安全了,我們得趕緊渡江才行。”


    “難道是顧元泌已經聞著味追來了?”


    “很有可能!我在野渡還藏了條漁船,我們現在就走!”


    “大白天,怎麽過江?!”


    “無妨,巡江的明軍水師輪班時間我已經摸清,趁他們輪換間隙,隻要夠快,就不會被發現。”


    “也罷,事已至此,隻有一搏了。”


    阮大铖已經被嚇壞了,連忙和王水雲離開了獨院,匆匆向著鎮子北邊的野渡前去。


    原本這條船就是阮大铖藏下來為了應對緊急情況的,若是他一個人劃船,一定會讓巡江水師發現。


    但是現在,他慶幸帶上了王水雲,兩個人,完全有可能鑽空子偷渡成功。


    與其等著被顧元泌追殺,不如冒險一試。


    兩人來到野渡,將藏在樹林裏的漁船拖到了水裏,阮大铖根據遠處來往的哨船計算好時間之後,漁船迅速劃出。


    王水雲肩膀有傷,可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了,隻能忍痛拚命劃槳,向著江北飛速駛去。


    ......


    鎮子東邊的山崗上,十幾名身穿布衣,頭戴鬥笠,腰懸長刀的漢子靜靜注視著江麵上北去的一葉扁舟。


    直到船隻消失在視線之中,為首的兩人恭敬地向著船隻遠去的方向遙拜。


    其中一人說道:“祝王校尉萬事順利,凱旋歸來!”


    說話之人,正是武進縣王記包子鋪的掌櫃。


    另一人也低聲道:“王校尉......真乃大忠之人也,舍家棄業,孤身北上,入龍潭虎穴,與寇群狼周旋,其中艱難,可想而知。”


    “我等俱不如也,隻願他能平安歸來。”


    這人,微微仰麵,欽佩之情,深深流露。


    他,正是高橋王宅的管家。


    ......


    平生白雲意,疲苶愧為雄。


    君王謬殊寵,旌節此從戎。


    挼繩當係虜,單馬豈邀功。


    孤劍將何托,長謠塞上風。


    (注:苶 nie二聲,發呆無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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