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叔父,對不住了,借您刨墳一用


    鄧世忠下馬揮刀,直接將昏死過去的夏承德給梟首。


    石門鎮中的清軍被盡數殲滅,隻有偽巡撫章於天帶著部分殘兵敗將倉惶潰逃。


    龍口河中,清軍水師參領雷望江被鄧繼祖一路鳧水追趕,直至精疲力竭,被鄧繼祖直接按住,溺斃在了水中。


    陳藎見敵軍敗亡,火速傳令打掃戰場,收兵整軍。


    明軍將繳獲的清軍船隻盡數收用,將俘獲的數千清軍關到了漕船的艙腹之中,充作船夫苦力。


    一個時辰後,自建德方向,又駛來十幾艘漕船。


    這是留守建德的鄧衛國按照陳藎的軍令籌集而來。


    石門鎮大勝,明軍士氣高漲,陳藎更是堅定了自己的計劃。


    天色暗淡之時,陳藎留鄧世忠領軍一萬,駐守石門鎮,扼守龍口河,自己攜鄧繼祖及一萬兵馬登船,順水而下,直入鄱陽。


    陳藎從俘虜的口中得知,清軍在鄱陽湖中的水師,正是他們剛剛擊敗的這一支,除此之外,再無別部。


    這令陳藎驚喜不已,如此良機,怎能錯過?


    洪承疇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沒有料想到明軍三路攻贛,路路都是精銳。


    藍田營以兩萬精兵,敗其三萬兵馬,克定石門,控製水道。


    天黑時,明軍乘舟船大小船隻百十艘,一頭紮向了鄱陽湖。


    饒州府,鄱陽縣。


    偽巡撫章於天帶著五千殘兵偃旗息鼓地返迴了城中。


    蓬頭垢麵的章於天萬萬沒想到,明軍竟如此強悍。


    石門鎮失守,他知道鄱陽危險,此刻已經入夜,章於天向九江與樂平兩處發出了求援信。


    明軍如果乘勝進軍,鄱陽縣僅靠這五千喪膽之兵,是萬萬守不住的。


    鄱陽一旦被攻克,則東北防線就會被明軍切割。


    迴到知府衙門,章於天兩耳之中,依舊銃炮鳴響迴蕩。


    奴才們打來了熱水,想伺候他擦洗一番,卻不想心中正煩悶的章於天一把打翻了水盆,怒吼道:“弄冷水!冷水!”


    戰敗的壓力令章於天十分暴躁,他這個巡撫,怕是保不住了。


    被嚇到的奴才很快打來了冷水,章於天往臉上撩撥了幾下,拍打著臉龐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時,門外有軍士跑來,章於天不由自主的身心緊張起來。


    “報~撫台,護軍統領伊爾都齊正率軍迴防鄱陽,已行至五十裏外。”


    “好!好好好!”


    章於天當即眉頭舒展,以拳擊掌,連連叫好。


    隻要伊爾都齊迴軍,鄱陽縣定然無憂。


    而且這伊爾都齊麾下,都是八旗精銳兵馬,戰力十分彪悍。


    伊爾都齊更是八旗驍將,有勇有謀,頗有帥才,深得朝廷倚重。


    他所轄的五萬大軍,更是江西的定海神針,中堅力量。


    就連洪承疇,也對其禮讓三分。


    好在伊爾都齊是個有大局觀的將領,不會坐視友軍有難而不動如山。


    在得知浮梁縣被明軍攻克之後,伊爾都齊便知道,再駐軍樂平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隻有守住鄱陽縣,控製鄱陽湖,才能防備明軍長驅直入。


    沒有等洪承疇下令,他便已經提前迴師。


    接替伊爾都齊駐防樂平的是潰退的參領詹岱所部殘兵兩千人。


    伊爾都齊來援,章於天心中徹底安定下來。


    堂中燭光搖曳,房外星月失輝。


    漫天的陰雲滾滾向西流淌。


    龍口河下遊湖口,明軍的船隻在夜幕的掩護下,駛入了鄱陽湖中。


    廣袤的鄱陽湖如明鏡一般,水麵清圓。


    明軍在陳藎的指揮下,向鄱陽湖西岸,南昌府境內駛去。


    九江府城,洪承疇終於接到了石門鎮戰敗的消息,得知夏承德戰死,驚得他從榻上直直坐起。


    三萬兵馬,竟然沒有拿下小小的石門鎮。


    問明白了戰敗經過之後,洪承疇失神良久。


    是他錯誤的估計了明軍的實力,而今明軍全線攻贛,這一路隻有兩萬餘兵馬,在洪承疇看來,不過是偏師牽製之舉。


    不曾想這一路,竟然也是精銳兵馬,居然能以少勝多。


    這下,麻煩啦!


    代思齊戰死,雷望江也陣亡,拱衛九江周遭的兵馬俱喪,九江空虛!


    現在他手中隻有兩萬兵馬,駐紮在彭澤的都統賀信手中還有一萬兵馬,根本無力全麵控製九江府。


    洪承疇披衣舉燈,來到了書房,趴在了輿圖之上,心緒難寧。


    以他手中的兵力,現在隻能固守九江城。


    從石門鎮突入境內的明軍,就像是一條泥鰍,他根本難以抓住。


    一旦分兵進剿,很有可能被明軍遊而擊之,各個擊破。


    現在最令他頭大的,就是鄱陽湖上,無有己方水師。


    洪承疇籌謀再三,連夜派人往彭澤,令都統賀信棄城迴師。


    他要集中兵力,固守堅城。


    以護軍統領伊爾都齊主剿,自己主守。


    伏在案上,在燭光的照耀下,已經能看到洪承疇發間白絲。


    額頭之上,更是布滿溝壑,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戰局忽危,讓他感受前所未有的緊迫。


    小皇帝急需自己在江西有一場大勝,現在看來,似乎有點困難。


    就在這時,總督府的大門被叩的砰砰作響。


    府上的護衛打開偏門查看,隻見一人正靠在門柱之上,奄奄一息。


    護衛們靠近,這才發現來人身上也穿著兵甲,斜挎著一個包袱。


    門口的道路之上,還躺著一匹正在抽搐的軍馬,口中吐著白沫。


    護衛們上前,來人十分努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身上的包袱,便腦袋一偏,昏了過去。


    很快,包袱被送進了洪承疇的書房。


    當那沾滿汗水,又臭又腥的包袱被打開時,裏麵裝著兩顆關防,還有一個信封。


    信封口是開的,但也不像是被拆開的。


    洪承疇看了看關防,竟然是兩顆總兵大印。


    細細一看銘文,他便被驚得兩手一顫,關防跌落在案。


    未及多想,他火速拿起了那封信拆開來看。


    這一看,洪承疇差點沒背過氣去。


    原來,這封信是祖大壽那裏發來的。


    這兩個總兵關防大印,也是祖大壽的。


    幾日前,武昌清軍出兵五萬,向長沙府進軍。


    都統準塔留下了參領瓦爾喀率軍三萬留守武昌城,自己與祖大壽督軍五萬南下。


    按照原來的計劃,他們是要與洪承疇派來西進的左夢庚部合力進攻長沙。


    可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南下的武昌清軍沒有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清軍水陸並進,過赤壁山,沿江南下。


    祖大壽率兵兩萬走水路,準備直入洞庭湖中,都統準塔率軍三萬走陸路,在嘉魚縣補給之後,向石頭口鎮進發。


    可就在這石頭口鎮,都統準塔與三萬清軍慘遭埋伏。


    石頭口鎮所在位置的長江對岸,有一黃蓬山,走水路的祖大壽部自山下江上駛過時,也中了埋伏。


    山上矢石如雨,金鼓大噪,清軍猝不及防,死傷無算。


    誰也沒想到在這裏會有敵人,巴陵尚未失守,長沙的明軍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


    祖大壽雖滿心驚疑,但隻能被迫率軍先行突圍。


    最終,他麾下兩萬兵馬,隻有一萬餘活了下來。


    陸上行軍的都統準塔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石頭口鎮在陸水匯入長江的口子上,在此中伏,兩麵背水,乃困獸之地。


    準塔看清伏兵的衣甲之時,又驚又怒。


    對方披的竟然都是鑲藍旗的盔甲,一瞬間,他便猜出了對方兵馬的身份。


    正是叛將王輔臣部!


    果不其然,正在準塔督軍力戰之時,王輔臣單槍匹馬,於萬軍叢中,直直取了他的腦袋。


    準塔到死,也沒有迴過神來。


    所部清軍聞王輔臣名號,士氣崩殂,皆降。


    僥幸走脫的祖大壽率軍抵達了巴陵,與兒子祖可法部匯合。


    準塔的死訊傳至巴陵,祖大壽幾乎麵無人色。


    他本就不被朝廷信任,這迴中伏大敗,準塔戰死,而他僥幸活了下來,他沒法向朝廷解釋了。


    一旦消息傳迴去,可以預見,他必然是性命難保。


    通敵的帽子,他是戴定了!


    最讓他難受的是,這支伏兵又正好是叛軍王輔臣部。


    這讓他是百口難辯,留守在武昌的參領瓦爾喀一定會火速將情況上報京師。


    相信不久之後,逮拿他迴京治罪的大內侍衛就會趕來。


    祖大壽萬萬沒想到王輔臣的兵馬竟然會出現在武昌府。


    這一下,整個湖北要被王輔臣攪得雞犬不寧了。


    也不知道固山額真金礪,又該向朝廷如何解釋。


    心力交瘁的祖大壽茶飯不思,在深思熟慮之後,決定向洪承疇求救。


    畢竟洪承疇在朝中的分量,遠超於他。


    他交出了自己的關防大印,請洪承疇代呈京師,自請去職。


    就在他派往江西的快馬出城後的那一日,王輔臣部五萬大軍,兵圍巴陵城。


    與此同時,駐紮在鹿角的明軍水師王允成、馬進忠部一萬兵馬也聞風而動,開赴巴陵城下助戰。


    一時間,巴陵成了孤城。


    祖大壽望巴陵四麵水陸皆敵,如坐針氈,心中絕望不已。


    駐守在通城的祖可法部偏師一萬,見巴陵被圍,欲前來救援,卻半路被王輔臣前軍副將孫白鶴率領的鐵騎殺了個丟盔棄甲,四散而逃。


    祖可法部的兵馬,都是原來漢軍旗兵馬,是原來的明軍舊部,遠不比八旗銳旅能打,孫白鶴隻一個來迴,便斬殺了對方領軍之將。


    轉眼間,整個湖北局勢,翻天覆地!


    清軍除了實控江陵、武昌、巴陵三處重鎮之外,再無機動兵馬。


    王輔臣部徹底掌握了湖北戰事的主動權。


    絕望中的祖大壽,隻能寄希望於洪承疇。


    這次兵敗,其實罪不在他。


    都統準塔執意率軍南下進攻,他一直是反對的。


    但現在準塔死了,而這戰敗的罪責,隻會落在他的頭上。


    朝中那些看他不順眼的人,也會趁機煽風點火,要了他的性命。


    此時此刻,洪承疇看著祖大壽言辭卑微的求救信,心中五味雜陳。


    這樣的大敗,就算是他,也是保不住祖大壽的。


    更何況他現在是自身難保,江西局勢日益惡化,朝中早晚再起波瀾。


    麵對小皇帝和皇太後布木布泰的暗示,洪承疇一籌莫展。


    坐在案前,洪承疇開始連連歎氣,心口就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樣,總覺得憋著一口氣。


    一番權衡利弊之後,他緩緩拿起祖大壽的信,在燭火上點燃。


    又喚來了兩名心腹家丁,在書房中密語交待一番。


    後半夜,一人一馬的屍體,被埋在了九江城外的荒郊野嶺之中,無聲無息。


    洪承疇更是坐在書房中,徹夜難眠。


    他救不了祖大壽,隻能當做什麽也不知道。


    天將明時,從彭澤返迴的都統賀信前來求見。


    洪承疇就在書房之中,召見了賀信。


    賀信,漢軍正藍旗,曾是大明池州府總兵,後降於清軍,洪承疇赴江西後,在其麾下聽用,成為了洪承疇頗為倚重的大將。


    “總督,石門鎮失守,九江已陷入險境。”


    “南昌、南康、瑞州、臨江諸府無兵把守,明軍一旦進入,南線危矣。”


    一身箭袖袍的賀信生的十分儒雅,倒不像是個武將。


    明軍若是長驅直入,便會出現在正在猛攻贛南的總兵柯永盛部背後。


    稍有不慎,南線大軍便可能瀕臨崩潰。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不可不防。


    “眼下我軍無力出擊,隻能看伊爾都齊能否有所進展。”


    “鄱陽湖廣袤,明軍若是進入,便如大海撈針,無處可尋。”


    洪承疇自然知道現在的局麵十分被動,但是他手中算上賀信的兵馬,也隻有三萬。


    他斷然不敢分兵,九江可是江西重鎮,堅決不容有失。


    “不如末將率軍趕赴南昌府布防?”


    “為時晚矣,讓我再想想。”


    賀信低頭沉思起來,暗道明軍應當沒有那麽快的速度,現在向南昌急行軍,大約有兩百餘裏,五日可到。


    洪承疇沉思片刻,現在武昌友軍損失慘重,無力南下,那左夢庚部再圍攻瀏陽已經失去了意義。


    在瀏陽督戰的可是堵胤錫,崇禎朝時,洪承疇便對堵胤錫有所了解。


    在他看來,堵胤錫比何騰蛟更具總督之才。


    如果當初是堵胤錫來總督湖廣,或許清軍都難以打下湖北。


    想讓左夢庚在堵胤錫那裏打下城池,無異於是白日做夢。


    “還是調左夢庚部撤軍迴師,駐防臨江吧。”


    “如此,也能看顧柯永盛的後背,防止明軍偷襲。”


    洪承疇權衡再三,決定放棄進攻長沙府,將左夢庚的兵馬調迴來加強腹地的防禦。


    賀信重重點頭,認為此乃上策。


    兩人閑話一陣,賀信便向洪承疇告退,準備迴軍營歇息。


    洪承疇也是身心俱疲,此時已是卯時末,他感到了一陣困倦,眼皮開始打架。


    正準備小憩一陣,養養精神,卻不想又被攪擾。


    有信使自閩地而來,自稱是大明南安伯特使,前來求見洪承疇。


    洪承疇一聽,頓時強打起精神來,是鄭芝龍的人,他必須得見。


    在總督府的正堂之中,使節已經在此等候。


    不一會兒,洪承疇便從後廳走入了堂中。


    閩使打量一番後,以漢儀行禮。


    洪承疇略感訝異,麵前這使節,竟如此年輕,看上去隻有十八九歲的樣子。


    身穿銀絲圓領袍,腰懸秋水雁翎刀。


    瞳深似海波瀾定,眉如出水一雙蛟。


    足履繡金象牙帶,環佩冰清白玉絛。


    四方步下英雄氣,兩眼抬時風雨飄。


    少年沉如江海,靜若晴空,站在堂中,貌比潘安。


    觀之身背,雖有書生之氣,卻無文弱之姿。


    洪承疇為其氣質所詫異,打量了許久。


    少年不卑不亢,上前兩步,朗朗開口。


    “大明南安伯特使,鄭翼,拜見總督大人。”


    “請起。”


    “謝總督大人。”


    “你是南安伯的什麽人?”


    “小子是南安伯的侄兒。”


    “原來如此,南安伯好福氣,竟有你這般子侄。”


    “總督謬讚,小子不過是眾兄弟中一螢火,不足與兄長們爭輝。”


    “謙遜有禮,文質彬彬,日後必成大器。”


    洪承疇有些羨慕鄭芝龍,這家夥雖然自己是個海寇出身,可是他的子侄們卻一個比一個優秀。


    長子鄭森,自然不必多說,這侄兒鄭翼,竟也有奇偉之象。


    鄭翼麵對洪承疇的稱讚,隻是淺淺一笑,未做迴應。


    “不知南安伯遣你來,是已經有了決斷了嗎?”


    洪承疇轉入正題,他與鄭芝龍書信聯絡已久,為了招降鄭芝龍,他可謂是軟硬兼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鄭芝龍也是頗為狡猾,不見兔子不撒鷹,逼的他不得不上奏朝廷,向其許下了三省王侯的歸降條件。


    但是鄭芝龍一直遲遲沒有對此做出迴應,洪承疇也並沒有著急,畢竟像鄭芝龍這樣狡詐之徒,不會輕易做出決定。


    洪承疇招降鄭芝龍,不過也是緩兵之計,防止鄭芝龍揮兵北上援贛,按照他原先的設想,隻要平定了江西,福建又有何懼?


    “迴總督,叔父已有決斷,特遣小子來轉告。”


    “哦?快說來聽聽。”


    鄭芝龍若降,那就是意外之喜。


    看他派了自己的侄兒為使,足見重視。


    “叔父有言,同鄉之誼,自此盡矣。”


    洪承疇臉色微變,鄭芝龍竟然拒絕了他!


    之前在自己三番五次的糖衣炮彈之下,鄭芝龍明明已經動心。


    況且以他對鄭芝龍的了解,此人出身草莽,乃一江湖匹夫,怎麽會拒絕王爵之位?


    莫不是這閩地鄭家,出了什麽變故。


    洪承疇眼珠遊動,沉吟之際,時不時的看鄭翼兩眼。


    鄭翼籠手在前,靜立而待,此番奉命為使,前來拜謁洪承疇,也是他頭一次遠離閩地。


    初出茅廬的忐忑之情,在這一路的顛簸與見聞之中,化為了波瀾不驚。


    他自泉州北上,走延平,從汀州入贛。


    贛南的景象,令他觸目驚心。


    城池人丁稀薄,村鎮幾無炊煙。


    路有餓殍,山藏白骨,一路行來,盡是些老弱婦孺。


    與閩地,簡直不似同一人間。


    觸目驚心的景象背後,鄭翼漸漸想明白,清軍壓境,連年惡戰,本就人口不多的贛南山區,能跑的人都跑了。


    堂中的氣氛有些微妙,洪承疇並沒有生氣,隻是鄭芝龍的選擇讓他有些出乎意料。


    這不像是鄭芝龍這樣的人能做出的選擇。


    “鄭家,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洪承疇問道。


    鄭翼略一遲疑,便開口答道:“叔父已授家主之位於世子。”


    “什麽???”


    “大明福建總督,南安伯鄭芝龍,已禪位辭官,現在鄭家,由接任家主之位的世子鄭森執掌大權。”


    怕洪承疇沒聽清,鄭翼大聲地又說了一遍。


    這話一出,洪承疇愕然半晌,在座位之上遲遲沒有迴過神來。


    鄭芝龍這是唱的哪一出戲,怎麽連他也有點看不懂了。


    像鄭芝龍這種貪戀權勢的人,竟然也能做出辭官禪位的事情,簡直是天方夜譚。


    “為何?”


    “小子不知,想來是人到暮年,舐犢之情更甚吧。”


    “是因為鄭森?”


    洪承疇雙眼一眯,殺機頓現。


    鄭翼沒有迴答,閉口不言。


    洪承疇心中隨即暗暗一歎,這世子鄭森,看來也不簡單。


    鄭家現在由一個堅決抗清的世子手中,洪承疇最初的設想,已然是全麵崩塌。


    即便是他踏平了江西,想要收取閩地,也絕非易事。


    “鄭翼,你的父親是何人?”


    洪承疇忽然問道,世子鄭森也就罷了,連他眼前這個年輕的鄭氏後輩,竟也不凡,這讓洪承疇心中有了算計。


    鄭翼被忽然一問,覺得有些突然,心中開始警惕起來。


    走之前,鄭芝龍千叮嚀萬囑咐,這洪亨九乃是老奸巨猾之人,千萬要小心應對。


    “家父,大明水師參將鄭芝虎。”


    鄭翼說起父親,臉上的欽佩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洪承疇卻像是便秘一般,表情難看起來。


    原來是鄭芝虎的兒子,還真是萬萬沒想到。


    說起來也是奇了,這“龍智虎勇”兄弟二人竟然都生出了如此出色的兒子,完全與各自的父親大不相同。


    鄭芝虎以勇猛聞名,他的兒子鄭翼卻毫無其父之風,一身儒雅之氣,頗有古士子之風。


    若是再熟讀兵法,胸懷韜略,必成一代儒將。


    看著沉著冷靜的鄭翼,洪承疇心生羨慕,甚至還有些嫉妒。


    “鄭森已承鄭氏基業,不知你如何打算?”


    洪承疇恢複正色,語重心長的關切道。


    鄭翼心頭一動,猜到了洪承疇接下來想說的話,心中暗自冷笑。


    “尚未決定。”


    “你,比之鄭森如何?”


    “不如兄長遠矣,兄長乃長空皓月之姿,小子實屬腐草之螢光,莫敢比肩。”


    “既然如此,不如來本督帳下做事,老夫觀你天資聰穎,心有泰山,假以曆練,必成棟梁之材。”


    洪承疇眼中,有惜才之情,卻也有算計之術。


    他欲收鄭翼於麾下效力,以此來分裂鄭家。


    屆時伐閩,隻需祭出鄭翼,便可使閩地人心大亂,鄭家禍起蕭牆。


    “多謝總督賞識,隻是小子無心仕途,實在抱歉。”


    “總兵之職如何?”


    見鄭翼搖頭推脫,洪承疇不死心,又問道:“再加伯侯之位!”


    鄭翼依舊搖頭,麵不改色的看著洪承疇。


    “繼汝叔父之位,總鎮閩地,統轄一省呢?”


    鄭翼還是輕輕搖頭,不為所動。


    洪承疇見狀,心中竄起了火苗,這年輕人,竟然如此有定力,難不成真的無欲無求?


    不可能,是人,就一定有弱點,有欲望,否則那與泥塑石胎有什麽區別?


    既然對權力不感興趣,那便以錢色試之。


    “金銀權色,汝想要什麽,盡可說來,本督直諫朝廷。”


    “都不要。”


    “後生,這不是你這般年紀說的話,再想想。”


    “小子想要的,總督大人辦不到。”


    洪承疇聞言輕蔑一笑,不以為意,伸手示意鄭翼說來聽聽。


    鄭翼收起笑容,目光變得深沉起來,就像是看不穿的深海,暗藏著憂鬱之色。


    “我想要父親迴來。”


    “我想他了。”


    洪承疇一愣,這個要求,那他確實辦不到。


    再看鄭翼,一臉哀思,許是想父親了,這般模樣,令洪承疇心中火苗頓滅,稍有動容。


    “這個本督辦不到,你姑且就留在九江,過幾日走吧,再仔細考慮考慮,想好了便來找我。”


    鄭翼一聽,這是要把他扣在九江。


    於是他大腦飛轉,靈機一動。


    “總督大人,叔父尚有一句話,要送與您。”


    “什麽話?”


    “洪學士,莫忘了你的根在閩地。”


    洪承疇麵色忽白,眼角一抽,這句話,還真是殺傷力不小。


    鄭芝龍這是在警告他,他的祖墳可在南安呢。


    他要是敢對鄭翼有所圖謀,他洪家的祖墳可能就保不住了。


    換了別人,洪承疇隻會放聲大笑,然後嘲諷兩句,全然不會當真。


    但是鄭芝龍不一樣,這位是真的敢刨他祖墳啊!


    洪承疇想罵人,但是滿腹的話都卡在了喉嚨。


    鄭翼一臉悠然之色,看著洪承疇臉色變換,心中其實也很忐忑。


    一陣沉默之後,洪承疇重重一歎,他不敢賭啊,要是祖墳叫鄭芝龍刨了,那他洪家的人得戳他的脊梁骨罵他不孝。


    雖然刨人祖墳是挨千刀的事情,但是鄭芝龍債多不壓身,死豬不怕開水燙,人家才不在乎。


    可他洪承疇是大清堂堂大學士,是總督江南軍務的重臣。


    祖墳叫人刨了,那還不得被笑話死。


    “也罷,迴去告訴鄭芝龍,就說伴君如伴虎,不論在哪裏,都一樣,讓他自求多福吧。”


    “多謝總督,小子一定轉達,告辭!”


    洪承疇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鄭翼轉身,昂首挺胸的大步離去。


    出了總督府的門,鄭翼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口中喃喃道:“叔父,對不住了,借您刨墳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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