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是他


    江西,九江府,德化縣。


    南湖嘴的碼頭上,船隻進出不斷,棧橋之上,有賣菜賣魚的攤販,在高聲吆喝著。


    幾名德化縣的衙役穿著皂衣正在碼頭的集市上晃悠,他們是負責這片碼頭治安的,每日都會在此巡視。


    清軍占領了贛北,洪承疇一直在九江駐節,指揮江西戰事。


    他麾下,直隸五萬大軍,在瑞昌駐軍五千,由參領代思齊統帥。


    在廬山東南的星子縣,駐軍五千,由參領雷望江鎮守。


    在德化縣以西的湖口縣,由洪承疇麾下都統賀信率軍一萬駐守。


    九江府城就在德化縣,府縣共治。


    自從洪承疇到了九江之後,可是苦壞了德化縣的衙役們。


    為了加強治安,保證洪承疇的安全,洪承疇委任的德化縣令武辰大肆招募衙役,在全縣各處加強巡邏。


    見有官府的衙役來巡視,百姓們都畏懼的與他們拉開了身位。


    攤販們吆喝的聲音也漸漸變弱,看向衙役的目光中,滿是謹慎與小心。


    “喂,王五,今兒打了不少魚啊?”


    衙役班頭來到了賣魚的老漢攤位前,踢了踢放在地上的魚,語氣不善道。


    “大牛,你都當了班頭了,恭喜恭喜。”


    名叫王五的老漢強笑著恭喜道,眼睛卻是心疼的看向了被大牛踢飛的魚。


    “閑來無事,弄個班頭當當,王五,別打岔,上次說的事情,想好了嗎?”


    “大牛,你都是班頭了,俺家那丫頭配不上你的。”


    “嘿!老子又不是娶她,給老子當個妾還行。”


    “唉,大牛,老頭子就這麽一個女兒,你行行好,放過她吧,咱們都是鄉裏鄉親的。”


    王五滿臉愁苦的歎息道,也不知這大牛走了什麽門路,當上了縣裏的班頭。


    之前他就一直糾纏自己,要納自己女兒為妾,可是他就一個寶貝女兒,隻希望能嫁個老實人家。


    這大牛原本就是鄉裏一霸,仗著家裏頗有資財,橫行霸道,遊手好閑,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青皮混混。


    自己女兒豈能嫁給這樣的人?


    “他娘的,你真是不識好歹!”


    大牛一頓亂踢,將王五麵前的魚攤直接踹了個稀巴爛。


    王五昨夜好不容易打上來的魚,全被大牛踹到了水裏。


    周圍的百姓和小販們看著這一幕,都咬牙切齒,可是無人敢上前搭手。


    大牛毀了王五的攤子,覺得心中還是不夠解氣,於是一揮手,令手下的三個衙役狠狠將王五收拾一頓。


    王五背靠著沙袋,抱著頭蜷縮著,挨了衙役的一頓毒打,愣是一聲不吭。


    “都他們看什麽看,再看弄死你們!”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牛抽出了腰刀,指著周遭的人大喝道。


    圍觀的百姓見這衙役亮了刀子,不敢再看,皆憤憤散開。


    王五渾身上下,被打的青一塊紫一塊,縮在沙袋前,一動不動。


    大牛解了氣,帶著人又轉悠起來,路過一處攤子,就會伸手要銀子。


    攤販們不敢不給,現在城中管的甚嚴,得罪了這些衙役,隨便給你安個刺客的名頭,就能白白弄死你。


    收了一圈銀子,大牛掂了掂手中的鼓鼓囊囊錢袋,心中暢快極了。


    “走,咱們喝酒去。”


    “王五這狗日......”


    大牛想到還沒收王五的銀子,剛轉身準備去要,就看見王五的攤位前,蹲著一個男子,正幫王五收拾著散落的漁獲。


    男子頭上帶著鬥笠,一身箭袖交領長袍,腳穿翹頭革履,看上去稍顯奇特。


    他的腰間,掛著一柄長劍,上麵的色漆已經全部脫落,劍鞘看上去十分陳舊古老。


    大牛覺得這人有些奇怪,於是便收起了錢袋,提著刀朝著王五走去。


    “喂,你是什麽人,如實說來!”


    正在幫王五收拾爛攤子的男子聽到有人問話,扭頭看了一眼。


    大牛看清了男子的麵貌,唇上短須,頜下一撮小胡,虎目含射電,劍眉藏雷霆。


    隻是一眼,便令大牛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


    “南下的過客。”


    男子氣沉丹田,平靜開口,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泰山壓頂一般,令大牛感到了無比的壓抑。


    就像是兔子遇到了老鷹,那種畏懼之感,油然而生。


    大牛心中有些驚慌,眼前這個人,絕對不是什麽平常人物。


    難不成,是來刺殺洪學士的刺客?


    若真是,今天他就算拚了性命,也要拿下這送上門的功勞。


    “你是何方人士?為何要來九江?”


    “我是秦人,遊曆四方,正好途徑九江。”


    “秦人?陝西?”


    “是,秦人!”


    大牛的目光在男子身上掃來掃去,這個人身上,隱隱透漏出古怪之氣。


    可是他又說不上來是什麽,於是他便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我叫秦臣。”


    “是哪兩個字?”


    “大秦的秦,臣子的臣。”


    “哦~”


    大牛鄙夷的笑了起來,這人連名字都這麽奇怪。


    男子將撿迴來的魚用麻袋裝了起來,塞到了王五的手中。


    王五抬頭看向了麵前這個好心的男子,含著淚花咧嘴一笑,嘴角還掛著血絲。


    “老子覺得你有問題,跟我們走一趟吧。”


    大牛雖然對這人有種天然的畏懼感,但畢竟這裏是九江,所以他仗著膽子衝著男子戲謔道。


    男子起身,與大牛麵對麵,兩人之間,隻有兩步的距離。


    “有什麽問題?”


    “我說你有問題,就是有問題,再廢話,老子直接砍了你!”


    王五的擔心的看向了男子,嘴唇蠕動,欲言又止,臉上一副愧疚的表情,覺得自己連累了這漢子。


    男子卻是低眉一笑,開始向後退去。


    大牛見對方這是想跑,於是大喝一聲,帶著三個弟兄直接就撲了上去。


    哪知男子隻是虛晃一槍,突然沉腰弓背,彈射而起,對著大牛的心窩子就是一記頂膝。


    大牛猝不及防,結結實實挨了一膝蓋,當時就覺得自己胸腔仿佛炸裂,痛的難以唿吸。


    男子左右開弓,擺臂勾拳,正蹬側踹,三五下,便將三名衙役全部打翻在地,無人能再站起。


    打鬥驚動了碼頭巡邏的清兵,一隊士卒正朝著棧橋跑來。


    男子看見,急速向後退去,後方正有一艘船準備離岸。


    躺在地上的班頭大牛捂著胸口,抬頭看見了躍上舟船的男子,想要起身,卻是動彈不得。


    等到巡防的清兵趕到棧橋之時,那艘往東去的船隻已經走遠。


    男子正立在船尾,望著岸橋上的清兵,一臉沉靜。


    這艘船,將會進入鄱陽湖,一路駛向饒州府鄱陽縣。


    巡防的清兵在了解了情況之後,並沒有派船追擊。


    一來是並沒有鬧出人命,二來也是覺得沒有必要。


    班頭大牛硬說那是前來刺殺大學士的歹人,可巡防的清軍壓根不理會。


    真要刺殺洪學士,又豈會在碼頭暴露自己?


    舟船之上,男子摘下了鬥笠,穿過船艙來到了船頭。


    船艙中,坐著七八個人,都是前往鄱陽縣的。


    男子從懷中摸出了一塊碎銀,想要付給船夫,卻是被拒絕了。


    “方才的事,我們都看見了,你是好漢,這銀子,我不收。”


    “唉,這世上,你這樣的漢子不多了。”


    “韃子占了德化,結果欺負咱這老百姓的是自己人,韃子倒是秋毫無犯,真是諷刺啊。”


    船夫也是德化縣人氏,常年做這鄱陽湖擺渡的生意。


    清軍開進了江西,在洪承疇的嚴令之下,沒有禍害地方,反倒是那些狗仗人勢的縣衙差役小吏,處處壓榨百姓。


    男子點點頭,返迴了船尾,盤腿坐下,欣賞起了這鄱陽湖的景色。


    這時,船艙中走出了一個青年,穿著白色圓領袍,束著發帶,看上去像是個書生。


    青年站在男子身後,說道:“這位兄台也是要往鄱陽縣?”


    “隻是路過。”


    “哎呀,在下也是路過,還真是湊巧。”


    “小兄弟往何處去?”


    “小弟欲往日月所在之處去。”


    青年的話,引起了男子的興趣,他微微迴首,看了青年一眼。


    見青年書生打扮,應當是遊學的士子。


    “何為日月所在?”


    “哈哈哈,兄台豈不是明知故問?”


    男子眼神一動,這書生竟然能看透他的心思,真是奇哉。


    劍眉舒展,濁氣輕唿,男子將目光投向了這無垠碧波之中。


    書生轉身,從船艙中,拿了一個酒葫蘆出來,遞到了男子麵前。


    男子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多謝,我不飲酒。”


    “怕我下毒?”書生笑問道。


    男子忽然笑容消失,神色哀傷起來。


    哀傷之中,卻還是有其他的複雜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書生收迴了酒葫蘆,他眨了眨那雙清亮的眼睛,似乎看出了什麽。


    “你......是有什麽憾事嗎?”書生問道。


    “確有遺憾之事,說起來,令人肝腸寸斷。”


    “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無盡的遺恨。”


    青年書生的話,讓男子沉默起來,遺恨,說的還真是入木三分。


    如果上天能夠讓他重迴那一天,或許......


    唉,或許他還是別無選擇吧。


    “絕漠功雖大,長城怨亦深。但知傷地脈,不悟失人心。”


    男子的口中,緩緩吟誦起詩句來,書生聽後,心頭一顫,目光驚異不已。


    書生博覽群書,知道這是南宋劉克莊的詩。


    他望著眼前男子的容貌,忽然想起了兩三月前的一件事,那是一件奇事,也是一件妙事。


    男子吟完詩句,黯然神傷。


    “你也是去尋人?”


    “嗯。嗯?為何說也是?”


    “兩三月前,我曾經也碰到一個人,你們的氣質很像,他說是去尋人。”


    “哦?那或許是故人。”


    “你也是陝西人?”


    “他也是?”


    “對,他也是。”


    書生目中精光閃爍,接連的奇遇,令他心中既驚疑又興奮。


    男子點了點頭,若有所思,想來應當也是故人。


    書生打開了酒葫蘆,自己猛灌了一口,擦了擦嘴角,長出一口氣,站在男子背後,張開雙臂,對著兩岸青山,開懷唿道:“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麵缺崩城山寄寄,土埋冤骨草離離。”


    “千秋功罪,都予後人評說。”


    “先生,請受在下一拜!”


    朗聲說罷,青年書生麵色肅穆,十分恭敬地向著男子折腰一拜。


    男子趕緊起身,將書生扶起。


    “再有一個時辰,大概就到鄱陽了,先生隨後向何處?”


    “向東,一個叫做杭州的地方。”


    “果然是杭州,哈哈哈,在下正好與先生同路!”


    “甚好,可同去!”


    兩人相視一笑,書生再次將酒葫蘆遞給男子,這一迴,男子沒有拒絕,接過酒葫蘆,痛飲幾口,直唿暢快。


    一個時辰後,渡船出了鄱陽湖,順著鄱水直達鄱陽縣饒州府城下。


    饒州府城,這裏是大清江西巡撫章於天開府的地方。


    鄱陽縣內,駐紮有三萬清軍,皆隸屬於巡撫章於天麾下。


    兩人沒有入府城,隻是在城外的小攤上,簡單吃了個飯,填飽了肚子,便又啟程。


    趁著天色還沒有完全黑透,兩人花了不少銀子,搭上了一艘駛去浮梁縣的商船。


    這艘商船是往浮梁縣販賣鄱陽湖漁獲,然後又在景德鎮采購瓷器運往饒州販賣的。


    夜幕降臨,通往浮梁縣的昌江之上,商船靜靜地行駛著。


    男子沒有睡意,站在甲板上賞月。


    弦月細,秋夜冷。


    書生拿了一件袍子,走了過來,說道:“先生,已經孟冬之末,即將進入葭月,夜裏寒冷,小心著涼。”


    說著,書生將袍子披在了男子身上。


    “多謝你了。”


    “不妨事,這是我娘做的袍子,裏麵夾著鴨絨呢,暖和的很。”


    男子的確感到身上的袍子完全遮擋住了風寒,輕輕撫摸了一下,柔軟舒適,上麵密密麻麻的陣腳觸手可及。


    他感受的到,書生的母親一定很愛他的兒子。


    母親......


    曾經,他的母親也為他縫過戰袍,那件戰袍伴隨著他間關萬裏,戎馬數載。


    母親說過,希望那件戰袍上染的鮮血,都不是他自己的。


    可是最終他還是沒有做到,那一天,自己的血,終究還是粘在了胸襟之上。


    “自古忠孝難兩全,此言真是戳人肺腑。”


    “先生後悔的是當初自己沒有勸住公子吧?”


    書生突兀的一問,令男子心尖一痛。


    良久,男子才恢複平靜,額頭上,卻已滿是汗水,不知方才一瞬間的痛,是多麽的刻骨銘心。


    “小兄弟,還不知你的姓名?”


    “在下,顧君恩。”


    “你說之前遇到的跟我很像的人,叫什麽?”


    “他呀,他說他叫王翦。”


    男子一愣,呆滯了片刻,才迴過神來。


    書生笑了起來,自己都覺得自己的人生,開始變得虛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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