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將門


    堂中,朱常淓坐在上位,陳藎與王翦坐在下首。


    在陳藎的身後,站著一人,發須斑白,身材魁梧,麵相忠厚,看上去正是知天命的年紀。


    王翦看了看一臉茫然的陳藎,又看了看了潞王,不知道是什麽事勞王駕前來。


    陳藎則是奉王命前來大將軍府,雖然傳話的內侍沒有明說,但是他也大概猜到了是什麽事情。


    “鳴遲,先給咱們的大將軍介紹一下你身後之人吧。”


    朱常淓坐在主位,對陳藎吩咐道,目光卻是自站在他身後那人身上掃過。


    王翦聞君上之言,心中有些疑惑,陳藎身後何人,竟能勞君上親自前來為他引見。


    陳藎領命,開口向王翦說了起來。


    “大將軍,這位姓鄧名世忠,乃將門之後,躬身在我營中為一伍長,前番作戰,他率所部五人斃敵數十而無一傷亡,乃是行伍良才。”


    “將門之後,怎為一伍長?”


    “誰說不是呢,若不是他顯露頭角,還不知道藏到什麽時候去呢!”


    陳藎說著,便迴頭笑著看了鄧世忠一眼。


    鄧世忠尷尬一笑,他也不是故意藏,隻是弘光亡覆後,他有些心灰意冷,自己年近花甲,尚有家小,於是便準備返迴故鄉隱姓埋名,了卻殘生。


    但迴到江西豐城之後,傳來了潞王監國,號召天下兵馬勤王,他心中又燃起了火焰。


    後來聽說朝廷來人在閩地募兵,要往杭州組建新軍,鄧世忠便坐不住,攜妻兒全家直奔杭州投效在新軍之中。


    “景長,坐下說話吧!”朱常淓對鄧世忠溫言笑道。


    “謝監國!”鄧世忠躬身答謝。


    王翦看著眼前這個年近花甲的老人,心中不禁感慨,都這般年紀了,竟還能上陣廝殺,真是壯士暮年,烈心不已。


    “眼下正是國難思良將之時,景長乃將門之後,又多謀善戰,當為我軍大將,大將軍以為如何?”


    朱常淓出言誇讚鄧世忠,王翦瞬間領會上意。


    “監國納才,臣為監國賀!”


    王翦麾下再添良將,自然沒有意見。


    陳藎聞言大喜,連忙向潞王拜謝,自從上次潞王夜探傷兵營與鄧世忠交談後,他便知道鄧世忠不凡,早晚會綻放光彩。


    鄧世忠是藍田營的伍長,現在得潞王重用,他陳藎作為藍田營提督,臉上自然也是有光。


    鄧世忠倒是平靜,隨著陳藎起身,向潞王行禮答謝。


    “景長便在大將軍麾下為參將吧,聽候大將軍調遣。”


    “謝監國!謝大將軍!”


    再次拜謝,鄧世忠向陳藎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陳藎隻是微微一笑,心中也頗為感慨,畢竟鄧世忠已經五十有九,現在才得遇明主,受到重用,細細想來也是令人唏噓。


    他真心的為鄧世忠感到高興,王翦好奇鄧世忠的身世,畢竟連君上都如此重視,想來必定非同一般,於是便問及陳藎。


    陳藎也是欣然詳細介紹了一下,朱常淓此前已經知曉,便在座上靜聽。


    王翦沒想到鄧世忠竟然是左軍都督上柱國鄧子龍之子,略有驚訝。


    他一直在看前朝的文書記載,前段時間才看過一段當年萬曆皇帝追授鄧子龍時說的話。


    “國威覃布,尚勤鼙鼓之思;武備勤修,永重幹城之選。爾雲南永昌等處地方副總兵署都指揮使事鄧子龍,材勇著聞,革鈐嫻習。”


    “戎行振飭,見知士伍無嘩;軍政修明,因見拊循有素。捐軀為國,可謂忠矣。”


    由此可見,鄧子龍不愧是當時名將。


    “原來是曾經的東南驍將鄧武橋之後,乃父神勇,彪炳史冊,今日見景長,如見當年鄧公!”


    王翦恍然大悟,連聲讚道,亦是不勝感慨,當年鄧子龍七十高齡戰場搏殺,今日其子花甲之年帳前為將,真是繼其父之雄風,可謂忠烈!


    座上的朱常淓忽然心頭一動,眼神一亮,像是記起了什麽。


    “本王記得《柳成龍懲毖錄》中曾記載老將軍殉國後,其子仍麾旗督戰,向前不已,莫非所說之人正是景長???”


    “迴監國,是末將,那年,末將正好十四歲,從父出征,侍奉在父親身邊。”


    鄧世忠說完,陳藎也麵露驚訝,王翦更是驚奇。


    十四歲,便從父上陣廝殺,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戰死海疆,個中滋味,隻是想來便令人悲慟。


    “老將軍死得其所,今日景長繼乃父之風,再建功勳,方不墮老將軍威名。”


    朱常淓微微歎息,出言嘉勉。


    “末將謹遵監國之命,以此殘生,為大明效死。”


    “景長得空可遣人將家小都接到杭州去,朝廷會分宅安置。”


    “勞監國操心,末將已在杭州安家。”


    “那就好,那就好!”


    這時,王翦見已經午時,便請潞王與兩人在大將軍府用飯。


    朱常淓欣然答應,正好席間計議一下蘇鬆的戰事。


    幾人往房中入座,王翦向朱常淓匯報了一下兵馬調動情況。


    得知清軍竟然攻入了鬆江府,威脅了大軍後背,鄧世忠當即就向朱常淓請戰。


    朱常淓想了想,蘇鬆敵情尚不明朗,多去一些兵馬更加保險,鄧世忠新任參將,定然是急於建功,好證明自己。


    於是沉思片刻,便答應了鄧世忠的要求。


    但因為王翦已經部署好了前往蘇州的兵馬,朱常淓不想因此插手王翦的指揮,所以撥藍田營兵馬五千,交給鄧世忠率領,命他獨立行動,見機行事,配合友軍作戰。


    鄧世忠頓時心中火熱,對潞王的知遇之恩感動不已。


    曾經他蒙受父蔭,所領兵馬最多的時候也不過兩千。


    潞王一出手,便將藍田營五千兵馬交予自己,這等信任,鄧世忠心中暗暗發誓,必要為王前驅,報答君恩。


    原本的午飯瞬間變成了踐行宴,王翦見狀,便略備薄酒,為鄧世忠壯行。


    兩個時辰後,丹陽東城門。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城外的官道上,鄧世忠牽著戰馬,與陳藎並排前行。


    在他的身後,跟著兩人,一個中年,一個青年,二人俱身穿盔甲,牽著戰馬。


    陳藎時不時地迴頭看兩眼,又偏頭看看走在身邊的鄧世忠,連連搖頭歎氣。


    “提督何故歎息不絕?”


    “景長,你說你這是何必呢?”


    “家風如此,不敢有違。”


    “你這......太過了!你叫老夫人怎受得了?萬一有個閃失,你又怎向鄧老將軍交待?”


    陳藎說著,又迴頭瞧了一眼走在後麵的兩個魁梧漢子。


    見兩人目光炯炯,一臉堅定,陳藎心中十分無奈,暗道:怎如此執拗!難不成鄧子龍老將軍當年也如此?


    “國事為重,提督不必再勸,縱使戰死沙場,吾父當是為我等驕傲。”


    “嘿呀!你個鄧景長,真是個老頑固!罷了罷了,此去敵情不明,務必萬般謹慎,我可將咱們藍田營的精銳都交予你了,千萬小心用兵。”


    陳藎被鄧世忠的堅持弄得苦笑連連,隻能仔細叮囑一番。


    鄧世忠對陳藎的器重與幫扶心中萬般感激,他不知道該怎麽說,隻能莊重的行了個軍禮。


    陳藎將其扶起,歎息一聲,轉身將身後的那個青年人一把拉到了自己跟前,笑道:“小子!你爺爺是個石頭腦袋,你記著,若有危險,先保全己身,你可是鄧家唯一的香火了,知道嗎?”


    鄧繼祖眨了眨眼睛,嘿嘿笑了起來,瞄了一眼自己那正瞪眼的爺爺小聲說道:“陳叔父,放心,小子保準跑的比兔子還快,這老家夥,想弄死我,沒那麽容易。”


    陳藎一愣,嘿,這小子不開口還好,怎麽一開口和想象的不一樣呢?


    這油嘴滑舌的,上來就叫上叔父了,一點也不像是鄧世忠的孫子。


    不會他爹也是這樣的吧?!


    陳藎又看向了那一言不發,麵無表情略顯呆滯的中年人,說道:“衛國,你也是,你兒子才剛剛成婚,你也不攔著點!”


    鄧衛國訥訥開口答道:“家風如此,不敢有違。”


    陳藎頓時翻起了白眼,得了,這鐵定是鄧世忠的種,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倒是鄧繼祖這小子,他有點懷疑是不是鄧衛國親生的。


    “陳叔父,放心,我這老爹,猛著呢,打三五十個不成問題,到時候還有他護著我,我鐵定活蹦亂跳的迴來見叔父你,叔父就別擔心了,嘿嘿嘿。”


    陳藎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鄧繼祖這小子不但是自來熟,小嘴巴還挺甜,一口一個叔父,叫的他心裏發毛。


    鄧繼祖一臉鬼精的笑容,忽然被一個大巴掌扇的戛然而止。


    迴頭一看,鄧世忠正轉著手腕,冷冷地斜眼瞪著他。


    鄧繼祖瞬間恢複正形,站的板正,目視前方,麵無表情。


    “我就送到這裏了,景長多加保重,待你凱旋歸來,我在營中設宴,為你慶功。”


    “提督大恩,末將日後再報,出發!”


    鄧世忠說罷,便翻身上馬,帶著自己的兒孫與數十親兵,前去與在十裏外等候的大軍匯合。


    陳藎負手而立,望著在夕陽下遠處的鄧氏祖孫三將,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在心中迴蕩。


    良久,目送幾人背影消失在視線中,陳藎這才準備轉身迴城。


    眼角不知為何,竟掛著兩顆淚珠,陳藎自嘲一笑,暗道自己竟如此多愁善感。


    甫一轉身,抬眼所及,但見老中少三名女子在城門處挽臂而立,斜陽下,她們尤為顯眼。


    老婦身體佝僂,拄著拐杖,麵色憂傷。


    中年女子一身素裙,木簪挽發,挽著老婦左臂。


    少女上身淡粉色衣衫,下身草綠色百褶裙,玉簪銀鈿,淺施粉黛,一手挽著老婦右臂,一手遮在眉上,舉止間,盡顯哀怨。


    陳藎愣住,鄧氏男兒齊上陣,獨留三婦守空閨。


    看著那齊齊望夫的三個身影,陳藎隻覺得心腸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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