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花馬劉驚聞楚歌


    斜陽墜而烏鵲南飛,蔓草平而後湖月起。


    蕭索秋風,一點煙塵。


    知明日大戰複起,故此夜勞師犒兵。


    城中百姓簞食壺漿,帶酒登城,陳明遇、馮厚敦、徐望瀾等城中官員率佐官在城頭親自拜謝。


    此夜月圓如盤,清輝渺渺。


    城頭,士卒們麻木的臉上,難得露出了喜悅與放鬆。


    百姓們噓寒問暖,寬慰勉勵,又溫酒相敬,軍民其樂融融。


    守備徐望瀾沒有阻止士卒飲酒,隻看著他們舉杯痛飲,心情沉重。


    這不是團圓酒,而是送行酒。


    有士卒醉意朦朧,低聲唱起了鄉曲,引得眾人無限傷感。


    士卒們分曹痛飲,借酒驅寒,直唿快哉!


    這時,馮厚敦幕下諸生許用,為城頭景象所感,不禁仿楚歌作了一首轉曲,直抒胸臆。


    “江波萬裏兮路絕重圍,勇氣咆勃兮大義無愧!”


    “巢禽失樹兮飄遊於野,兄弟上陣兮同心死節!”


    長歌一曲,聞者熱淚。


    城上軍民慷慨而歌,其聲渾厚沉重,猶如黃河之水,充斥蒼穹。


    原本正養精蓄銳的清軍被歌聲驚動,紛紛遣斥候查探。


    葫橋鎮,劉良佐被歌聲從帳中驚醒,以為是明軍夜襲,匆忙出帳查看。


    “發生何事?”


    “啟稟將軍,江陰夜歌,似在歡慶!”


    負責值夜的副將向劉良佐稟報道。


    劉良佐循聲望去,隻見城樓上一片通明,歌聲陣陣。


    再一看,營中士卒紛紛起身,佇立遠望,神色哀怨。


    劉良佐頓感不妙,自己麾下士卒都是漢兵,聽此一曲,軍心不穩。


    於是乎,他強令各部歸帳,不得外出。


    沒曾想自己竟然被“四麵楚歌”。


    劉良佐自知讓城上這麽唱下去,大戰未起,己方便要被奪了士氣。


    “披甲,隨我去城下勸降!”劉良佐當即決定再去會一會江陰諸人。


    副將領命,親兵迅速為劉良佐披甲。


    打馬過橋,劉良佐舉著火把來到了江陰西城下。


    城上的守軍發現了劉良佐,見其兩人三馬,朝著城頭張望,正想射箭驅趕,卻被正巧迴到城中的閻應元阻止。


    陳明遇見城下是劉良佐,正要問話,瞥見閻應元正從城牆上走來,便收住了話頭。


    劉良佐駐馬百步之外,聞到了城上濃烈的酒香。


    “城上的諸位父老鄉親,良佐左思右想,還是不忍大家丟了性命,深夜前來,再勸諸位一迴。”劉良佐喊話道:“我這裏有大清旗幟四麵,隻要大家懸在城上,我保證,不傷一人性命,引兵自退!”


    城上一片哄笑,劉良佐卻也不死心,繼續道:“諸位城孤氣短,兵疲糧斷,又能守得了幾時?”


    這時,閻應元舉起火把,好叫劉良佐看清自己,迴話道:“花馬劉,吾江陰頭頂日月,斷不能背棄祖宗,守則身死可也!”


    閻應元一席話,城上百姓士卒紛紛叫好。


    劉良佐歎息一聲,他與閻應元有舊,算是老相識,他是真心想救閻應元一條性命,奈何就是勸不動他。


    “皕亨兄!弘光已北,江南皆下,若兄轉禍為福,爵位豈在良佐之下?何苦如此啊!”


    “江邑士民,鹹謂三百年食毛踐土,深戴國恩,不忍望風降附。應元乃大明典史,亦不得事二君。將軍位為侯伯,身擁重兵,進不能恢複中原,退不能保障江左,有何麵目在我江陰忠義士民前,大言不慚?”


    閻應元一番從容之詞,將劉良佐說的羞愧難當,啞口無言。


    望著城頭閻應元那高大的身影,劉良佐徹底絕了勸降的念頭。


    “皕亨兄,明日再見,便不死不休了!”劉良佐說著,從身邊的親兵手中拿過一個瓷碗,解開酒囊,倒了滿滿一碗酒。


    陳明遇見狀,也趕緊倒了一碗酒,送到了閻應元手中。


    劉良佐舉碗遙敬城上。


    閻應元端酒迴敬。


    “告辭!”劉良佐摔下酒碗,調轉馬頭離去。


    城上,笙笛蕭鼓大奏,楚歌轉曲長吟。


    時,天無纖翳,皓月當空,清露薄野,劍戟無聲。


    一名城弩機師操鼓胡琴,歌聲悲壯,遍響清軍大營。


    劉良佐迴到營寨,見各帳人影皆坐,竟無一人入眠。


    帳中時有怒罵悲歎聲迭起。


    複行幾步,忽聞帳中有卒聲泣,心中喟歎道:誠此悲歌滅我軍心,明日之戰勝負已分矣!


    徒歎奈何,隻能迴帳臥下,聽著城上傳來的歌聲,輾轉難眠。


    他與閻應元是何時相識的呢?


    依稀記得那時候,是崇禎十一年,大概是十月左右,他與高傑被曹變蛟設伏迫降,明軍大捷,朝野沸騰。


    那是一個冷清的早晨,朝廷的聖旨到了曹變蛟的軍營,命將擒獲的賊將押往京師。


    於是劉良佐和高傑被裝入囚車,曹變蛟派了麾下親信軍吏率隊監管。


    本以為要一路受苦,沒想到那軍吏竟對他二人照顧有加。


    還為他解了枷鎖,大義規勸。


    “我此去,那皇帝老兒必將高爵厚祿相加,汝可信?”


    “我一小吏,豈敢妄言!”


    “哈哈哈,既是小吏,何必用你那大道理折磨老子的耳朵。”


    “也隻有吾這等小吏能與你交淺言深,汝之榮華,民脂民膏,好自為之吧。”


    正是這番話,令劉良佐記下了這個小吏的姓名,閻應元。


    二人均為北直隸人,劉良佐是大同人,閻應元是通州人。


    四舍五入,也算是同鄉。


    後來,果然如劉良佐所料,他沒有被殺,而是受封廣昌伯,充總兵官,以為朝廷招撫之標榜。


    離京之時,他差人去尋閻應元,許以副總兵之位,請他為座中上賓,但被閻應元拒絕了。


    後來劉良佐親自去請,閻應元再次婉拒,隻是勸劉良佐洗心革麵,為朝廷盡心盡力,剿滅獻賊。


    劉良佐鄭重應下,他雖從賊出身,可偏偏講一個江湖義氣,閻應元的滴水之恩,讓他記了個真切。


    終是沒有請動閻應元,而閻應元正好也得了江陰典史的任命,兩人便在京師分道揚鑣,各奔前程。


    再見之時,就是在這江陰。


    卻已是城上城下,各為其主。


    ......


    嗚咽的號角聲,喚醒了這一方天地。


    劉良佐徹夜未眠,起身,這才發覺天色已經微亮。


    “報~貝勒發來軍令,三軍會攻,務必一舉克定!”


    ......


    江陰城內。


    閻應元知曉今日決戰,便將君山的天慶營交予王進忠管帶,自己迴到城中坐鎮。


    清軍的號角已經響起,各部開始出營列陣。


    放眼望去,四麵人海茫茫。


    東城,王公略瞧見了熟麵孔,今日清軍首戰之人,竟是圖賴。


    他正在陣前觀望著城頭之上,身後跟著一群八旗將領。


    “今日必一雪前恥!”圖賴咬牙切齒道。


    上次的失敗令他在軍中有些抬不起頭來,馬喇希為了掩護他而陣亡,更是讓他沒法和馬喇希背後的人交待。


    現在隻有親自攻下江陰,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拜音圖已經告訴他,南京那邊已經等不了多少時間了,勒克德渾雖然沒有什麽大的動作,但是他將尚善調來江陰作戰,便是在釋放催戰的信號。


    洪承疇雖然沒什麽動作,但是聽說他已經在籌劃新的戰事,很快就會有新的調令傳來。


    在南京的眼裏,杭州才是攻略江南的首要目標。


    但在博洛等人的眼中,這是迴京前最後的戰功,更是他們的臉麵。


    “都統,城上那廝便是斬了馬喇希的明將?”


    問話的是站在圖賴身旁的前鋒統領拜爾岱,此人勇猛善戰,在八旗軍中,素有威名,與馬喇希也是相交甚篤。


    “正是,統領可斬此人?”圖賴問道。


    拜爾岱看了圖賴一眼,便抽出刀來,驅馬上前,帶著包衣奴才準備衝鋒。


    戰鼓聲響,圖賴一聲令下,清軍發起衝鋒。


    這迴他直接全軍壓上,蟻附攻城,就算是拿人堆也要堆上城頭。


    一萬清軍如山洪般湧向了東城牆。


    城上,王公略奔走指揮,火炮連發。


    佛郎機的霰彈射出去,瞬間就是死傷一片。


    更有大號佛郎機,彈丸在人海中滾動彈跳,所過之處,人馬灰飛煙滅。


    但奈何清軍人多,很快就將雲梯架滿了城牆,守軍想要推倒,但卻被城下精銳的清軍弓手死命壓製。


    這些弓手都是八旗兵,混雜在攻城的隊伍中,負責壓製守軍,掩護雲梯攀城。


    王公略見狀,下令澆油火攻。


    守軍將桐油潑上雲梯,然後直接點燃,遏製住了清軍的勢頭。


    城下的清軍見狀,又搬來新的雲梯,發起新的衝擊。


    守軍抱石投磚,潑糞墜木,拚命壓製清軍,但敵軍箭雨如注,稍一露頭,就有箭矢精準襲來。


    清軍的神箭手例無虛發,將守軍射的苦不堪言。


    無奈之下,王公略令民壯收集門板上城,以禦清軍弓箭。


    很快,東城附近的民居門板都被拆了去,許多百姓還將灶上的鐵鍋也送上了城頭。


    守軍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的舉著門板,有的頂著鐵鍋,將那些爬上雲梯的清軍一個個捅下城去。


    圖賴見守軍如此應對,大為震撼,那箭支射在鐵鍋上,隻能聽個響,這可把他氣的直嘬牙花。


    越來越多的門板木板被送到城頭,守軍將其紛紛支起,懟在城牆邊上。


    登城的清軍瞬間沒了脾氣,那高出牆垛三五尺的門板令他們無從下手。


    想要翻過,卻被藏在其後的長矛手直接捅到了天上。


    圖賴見狀,厲聲喝道:“給我開炮!”


    身邊的副都統卓布泰大驚,勸道:“都統,咱們的人還在雲梯上呢。”


    “他媽的我讓你開炮!”圖賴一鞭子抽在了卓布泰身上,嚇得卓布泰趕緊命炮隊前出,準備開火。


    正被堵在雲梯前上不去的清兵一迴頭,看見己方的火炮推了上來,頓時驚得破口大罵,有的人為了活命,直接從雲梯上跳下。


    王公略也注意到了清軍火炮的動向,趕緊令士卒縮身躲避。


    清軍火炮開始轟鳴。


    雲梯上那些沒有撤下的士卒紛紛慘死。


    卓布泰不禁心中暗罵著圖賴。


    那些先登的可都是金貴的八旗勇士,死一個就少一個。


    這迴攻下了江陰也就罷了,攻不下他一定要將圖賴所作所為據實上奏,這等莽夫,也配領軍?


    大炮將守軍的門板轟成了木屑,但清軍進攻的氣勢也為之一沮。


    西城,閻應元正在指揮作戰,但是明顯劉良佐部進攻有些綿軟無力。


    其兵更是稍觸即潰,士氣十分低迷。


    劉良佐無奈,隻能令火炮不斷轟擊城上。


    南城,休整多日的多鐸部終於開始發力。


    這迴,多鐸親自在軍前督戰,滿達海、尼堪、屯濟、尚善全部親自領兵攻城。


    多鐸的臉色有些差,騎在馬上,時不時的咳嗽幾聲。


    陪在他身邊的是劉澤清,他已經被削去了軍職,成了帳下奴才。


    “王爺,您可要保重身體啊。”劉澤清獻媚道。


    多鐸嘴角一斜,笑著瞪了劉澤清一眼。


    劉澤清灰溜溜的不敢再說話,心道原來這豫親王是在裝病呢。


    尼堪勇猛,已經率部打上了城頭,多鐸不禁大聲稱讚。


    再看屯濟,不甘落後,也在城上站住了腳,正和明軍搏殺。


    城上的明軍被兩員猛將打的幾乎崩潰,守將徐觀海分身乏術,一人難敵兩將。


    正在危急關頭,觀海之弟守備徐望瀾率軍前來支援。


    兄弟二人對陣屯濟與尼堪,打的是難解難分。


    城下,多鐸見滿達海在城牆腳下猶猶豫豫,遲遲不肯親自登城,不禁冷笑起來。


    這時,從後方跑來一騎,正是清軍斥候。


    “報~王爺,南京傳信!”


    斥候將背上信筒取下,交予多鐸手中。


    一聽是南京來信,多鐸暗歎一聲,大致猜到,定然是那洪承疇要動彈了。


    取信一看,果不其然,是勒克德渾與洪承疇的聯名書信,令會攻江陰諸軍,自信到之日,限期三天,攻克江陰,然後整軍,等待葉臣前往指揮。


    勒克德渾還委婉的提醒了多鐸,希望他盡快返迴南京交接軍務。


    多鐸收起信紙,看著正在苦戰的屯濟與尼堪,心中有些惋惜,三日,定然不可能攻下江陰,這信中意思,其實是在勸他們放棄攻城,整軍等待葉臣前來,準備執行新的攻略。


    “去,把這封信送到博洛那裏去。”多鐸將信撇給劉澤清,冷冷說道。


    “奴才領旨!”劉澤清趕緊屁顛屁顛地跑去傳信。


    剛走不久,多鐸便派出了親兵前去接應尼堪與屯濟下城。


    正在城上酣戰的屯濟,與徐望瀾打的有來有迴。


    忽然見多鐸身邊護軍營的巴牙喇兵爬上了城牆,知道有變,便一擊震開徐望瀾,後退拉開距離。


    “何事?”


    “貝子,王爺命你下城。”


    屯濟不解,這好不容易打上城頭,為何要撤下去。


    此時,城上守軍已經處於劣勢,跟著屯濟打上來的那都是精銳勁卒。


    屯濟不忍放棄,於是讓那巴牙喇兵迴去傳話,讓多鐸再給他半個時辰,他保證大破南城。


    另一處,尼堪也殺紅了眼,不願下城,隻說抗命之罪,戰後再領。


    得到迴報,多鐸無奈。


    倒是滿達海先退了迴來。


    看著多鐸似笑非笑的表情,滿達海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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