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迴身看去,果然見伴月滿麵淚痕。


    蘇若華微微一笑,柔聲問道:「方才還不見你哭,這會兒怎麽啦?」


    伴月抽噎道:「姑姑,其實我都快嚇死了……貴妃、貴妃不會放過我的……」


    蘇若華又笑問道:「既然這麽怕貴妃,那為何還敢向皇上告她的狀?你不言語,必定是沒人會想起你來的。」


    熟料,伴月哽咽了兩聲,說道:「我、我不能看著貴妃娘娘打死蘇姑姑。我進宮這麽久了,隻有姑姑待我是真正的好。」


    蘇若華微微一怔,人在深宮久了,有這樣赤誠心思的孩子,實在罕見。再怎麽幹淨的人,進了宮沒多久,都要生出一肚子心眼來了。比如那個容桂,剛送到太妃處時,亦是個謹小慎微、乖覺聽話的姑娘,如今也已變了心思。


    她頓了頓,取了手帕替伴月擦了臉,安撫道:「不怕,我擔保你無事。把臉擦了,待會兒就要見太後了。她問你什麽,你照實說就行了。」言罷,挽了她的手,一道走進壽康宮。


    第二十二章


    趙太後依舊在西暖閣條山炕東頭坐著, 膝上蓋著一條鳳穿牡丹紫貂毛氈子,穿著一件家常的秋香色絲綿袷衣。那隻愛寵臨清獅子貓臥在她的腳邊,屋中暖和, 貓便也昏昏欲睡, 但聽得腳步聲響,兩隻尖耳朵一豎, 抬起頭來, 朝著來人瞄的一聲。


    此處是趙太後尋常飲茶閑話之所,無事時都在此處,後宮嬪妃又或貴胄女眷拜謁,也都在此地接見。


    眼下, 她眉頭緊鎖,保養的細白柔嫩的手指緊緊按壓著太陽穴,薄荷膏的清涼氣味兒在屋中四散開來。


    但聽一陣急促細碎的腳步聲, 一道香風颳至太後麵前。


    趙貴妃竟不顧體麵身份,跪在太後腳下,一雙小手揉著趙太後的雙膝, 小臉哭的梨花帶雨:「姑姑、姑姑, 您可一定替軟兒做主啊。皇上他……皇上他要廢了我!」


    趙太後原就在頭痛,被趙貴妃這麽一吵鬧,更覺嗡嗡作響。


    一旁端著茶盤的玖兒,禁不住低聲道:「貴妃娘娘,太後娘娘正頭痛,您且小聲些。」


    趙貴妃橫了她一眼, 正欲斥責,想想卻又忍了,仍舊糾纏著太後:「姑姑……」


    趙太後心煩意亂,喝了一聲:「鬧夠了沒有?!」


    趙貴妃打了個寒噤,登時噤聲,眼裏餘下的淚竟硬生生憋了迴去。


    趙太後微微一頓,說道:「還不將貴妃扶起來,這成個什麽樣子!」


    屋中侍立的宮女,連忙上前將趙貴妃扶起。


    便在這個時候,陸旻、淑妃等人亦魚貫而入。


    眾人對於趙貴妃的作態早習以為常,倒也見怪不怪了。


    陸旻上前,向太後行禮道:「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福壽康安。」


    淑妃亦緊隨其後,問了安。


    趙太後卻陡然抬了聲量,斥道:「哀家不安!」


    太後這一嗓子,眾人各自心頭微驚,連尚在嗚嗚咽咽的趙貴妃也停了,悄悄抬眼打量著。


    陸旻微微一笑,問道:「不知,誰惹了太後生氣?太後鳳體為重,莫為了不相幹的事,氣傷了身子。」


    趙太後掃了一眼陸旻,便將目光投在了他身後的淑妃身上。


    淑妃原就垂著頭,被太後這一盯,心裏明白這太後又要借題發揮找自己的晦氣了,把頭垂的越發狠了。


    果不其然,趙太後說道:「哀家倒不想生氣,哀家也想保養身子,頤養天年。然而,這宮裏就是有幾個不肯安分守己的,仗著皇恩飛揚跋扈,忤逆犯上,欺大滅小,整日鬧得人不得安寧!皇帝,宮裏有如此一個禍害,哀家要怎麽康安?!」


    趙太後這話,雖沒明著提是誰,但顯然說的不會是她的寶貝侄女兒。


    淑妃鼻子微酸,眼圈一紅,上前一步正欲說些什麽,卻聽陸旻道:「太後娘娘說的很是,貴妃趙氏橫行宮廷,跋扈已久。朕素來念她是太後您的侄女兒,誕育名門,本當蘊性柔嘉,溫恭賢良,為六宮表率。然則,趙氏卻不念皇恩,欺壓妃嬪,殘害宮人,氣焰之囂張,令人發指。朕今日過來,也是懇請太後娘娘親自發落,以正宮闈。」


    趙太後被陸旻的話狠狠噎了一下,她已大致聽聞了趙貴妃適才鬧得風波,還不待皇帝開口便先講了那番話,便是為了堵住皇帝的嘴,好拉淑妃出來擋槍。皇帝為顧念淑妃起見,自然不會再對貴妃窮加追究了。


    然而,她卻忘了,如今的皇帝是不會任她擺布了。


    趙太後冷哼了一聲,問道:「皇帝此言,真令哀家奇怪。貴妃便是素來任性了些,然而在哀家麵前一直恭敬守禮。至於欺壓妃嬪,那怕是有那不知高低貴賤的,以下犯上,貴妃彈壓那也是有的,情理之中罷了。哀家倒是好奇,這是仗了誰的勢,膽敢連堂堂貴妃都不放在眼中了!」這話,幾乎就差指著陸旻的鼻子說,若非皇帝偏心寵幸淑妃,貴妃又怎會如此。


    陸旻笑了笑,並未接話。


    趙太後又道:「至於殘害宮人,哀家更是聞所未聞!身為貴妃,本就有協理六宮之責,處分幾個犯了錯的宮人,又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皇帝,前朝政務繁忙,哀家聽聞淮河下遊又發了水患,西北兵災又起,皇帝該將心思多多用在朝政上。這後宮女人爭風吃醋的事,還是少分神罷!」


    陸旻莞爾一笑:「太後娘娘教訓的是,然則朕近日讀書,看到一句話——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朕以為,十分有道理。若後宮不能平定,朕又何德何能可治理天下?再則,如若宮人犯錯,受罰是理所當然。但隻因一己之好惡,隨意打殺宮人出氣,怕是不能令人心服。長此以往,必生禍患。再則,太後您老人家一向寬仁慈厚,宮中人也都十分感念。貴妃此舉,可是違背了您平日的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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