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胖子說,這隻蘑菇沒有咱們在興安嶺見過的個頭大,但也不算小了,應該同樣是皇帝蘑菇那一類的。從地下湖邊的碎石坡滾下來,想再爬迴去幾乎是不可能了,那個碎石坡實在太陡,而且一踩一滑,根本立不住腳,隻好先從這隻皇帝蘑菇上爬下去。第二十六章 球蝦 我們從那篩子般的洞頂被水衝到地底,和另外的幾個人失散了。我最擔心的就是斑紋蛟,在風蝕湖底一場混戰,兩隻斑紋蛟的其中一隻,似乎被掉下來的千鈞石眼砸死了,但仍然還有一隻,包括那條白鬍子魚王,應該也都被激流衝到了地下湖中,如果shirley 楊、明叔、阿香中有人跟它們碰上,必定兇多吉少。 想到這些,我和胖子不敢怠慢,顧不上身上的酸痛,從皇帝蘑菇的頂端爬到邊緣向下觀看地形。高大的皇帝蘑菇底下,長滿了無數高低錯落的地菇,顏色大小都參差不齊,望下去就像是一片蘑菇的森林,許多長尾蜻蜓般的大蜉蝣,像一群群白色的幽靈在其中飛舞穿梭。 遠處是地下湖的第二層,我剛落入湖中的時候,感覺水流向東湧動的力量很強大,原來這巨大洞穴中的地下湖分為兩層,之間有很大的落差,最上麵穹廬般的洞頂上,有無數洞眼,大則十幾米,小則不到一米,上邊的湖水,以及山中的地下水,都從那些洞眼中灌注下來,所有的水柱全部流入上麵的一層地下湖。這裏是個傾斜的鍋底,東邊的地勢較低,一層水滿之後,形成一個大水簾,傾瀉到下方的第二層地下湖裏,那片湖規模更加龐大,水勢大的區域,黑一塊白一塊,難辨其全貌。 如果其餘的人還活著,就很有可能是被水流衝到地下湖的第二層去了,皇帝蘑菇就生長在距離第二層地下湖不遠的地方。我們居高臨下,想從高處尋找失蹤的shirley 楊等人,但隻見到水裏不時躍起幾條大魚,哪裏見得到半個人影。我讓胖子留在這裏瞭望,自己下去先沿著湖邊找上一圈再說。 正要用傘兵刀紮著蘑菇下去,卻見下麵的湖中,遊上來一個人,雖然看不清麵目,但看那身形,肯定是明叔。隻見明叔爬上了岸,吃力地走了幾步,向四周看了看,便徑直走入了皇帝蘑菇下的蘑菇森林中,似乎也是想爬到高處看明地形。 我對胖子說,這老港農命還真夠大的,他既然是奔這邊來的,就由胖子暫時照顧他,我再去湖邊找其他的兩個人,最後在這棵最為明顯的皇帝蘑菇附近匯合。 我正要動身下去,卻突然看見明叔在高高矮矮的蘑菇中走了十幾米,大概是由於連驚帶嚇,疲勞過度,腳底下邁不開步子,絆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躺在地上翻了個身,揉著胳膊很久也不起身,似乎是有點自暴自棄的念頭了。 按說明叔摔著一跤,本也不算什麽,但他身子沉重,驚動了附近的一個東西。我和胖子在高處借著慘澹的螢光,發現離他不遠處的那片蘑菇忽然一陣亂動,裏麵有個全身黑殼的東西在慢慢蠕動。那黑殼是一層接一層的圓弧形,身子很長,我心裏咯噔一下,不好,像是條大蜈蚣,要真是蜈蚣,那得多大的個頭? 明叔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嘴裏一張一合似是在自言自語,可能又在怨天尤人,但對附近的危險完全沒有察覺。我和胖子想在皇帝蘑菇上喊他小心,但聲音都被附近水流的聲音遮蓋了,不在近前說話根本聽不到。 我的那支散彈槍已經在風蝕湖底的混戰中丟了,隻剩下手槍,胖子身上的東西卻沒怎麽損失,運動步槍始終背在身上。這時舉槍想要射擊,我按住他的槍身,步槍的射程雖然能夠及遠,但口徑不行,在這裏開槍無濟於事,就算是打明叔附近的地方給他示警,也未必能夠救他。一旦讓他看見那條大蜈蚣,肯定嚇得兩腿發軟,半步也跑不出去,隻有我趕緊衝下去救他。但蘑菇森林中全是密密麻麻的蘑菇,在高處雖然能看見明叔和那條大蜈蚣,但一下去視線必被遮擋,必須由胖子作為瞭望手,在高處用手語為我指明複雜的地形,並且在關鍵時刻用步槍進行掩護射擊。 當然這是爭分奪秒的行為,根本來不及把這些計劃進行部署,隻對胖子說了一句看我信號行動,就將傘兵刀插在皇帝蘑菇上,從傾斜的傘蓋上向下滑落。下麵也有些很高大的蘑菇,呈梯形分布,遇到斜度大不能落腳的地方,就用傘兵刀減速,很快就下到了底部。這裏也沒有地麵,底下滿滿一層,全部都是手指大的小蘑菇,附近則都是一米多長的大蘑菇。 我迴頭望了一眼上麵的胖子,胖子把步槍吊在胸前,揮動著兩隻胳膊,打出海軍通信聯絡用的旗語。這都是以前在福建學的,很簡單,也很直觀,看他的動作是,對方移動緩慢,然後指明了方向。 我對他一揮胳膊,表示收到信號,這時蘑菇森林中出現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我擔心蜈蚣放出毒來,從攜行袋裏掏出防毒麵具戴上,雙手握住m1911,壓低槍口,快速向明叔的位置接近。 在胖子指示了幾個方位之後,我找到了躺在地上的明叔,不遠處有嘁嘁嚓嚓的聲音,好像無數腳爪亂撓,聽得人心裏發怵,而且這裏水聲已弱,更是格外令人心慌。 我悄悄接近,想把明叔拽起來,立刻跑路,明叔突然見到防毒麵具,也嚇了一跳,但隨即知道是自己人,瞪著呆滯的雙眼,沖我笑了笑,想掙紮著爬將起來,但似乎兩條腿變成了麵條,怎麽也不聽使喚。我急於離開這片危機四伏的區域,於是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發出任何動靜,然後將他背了起來。 但還沒等邁動步伐,就聽身後的明叔忽然發出一陣大笑,我當時心裏就涼了多半截,這王八操的老港農沒安好心!帝國主義殖民地統治下的老資本家怎麽會有好人,這次真是太大意了。 我立刻雙腳一彈,向後摔倒,把明叔壓在背下,這一下使足了勁,估計能把老港農壓個半死,但明叔的笑聲兀自不停,聽聲音已經有點岔氣了,那笑聲比婦人哭嚎還要難聽十倍。 我心想這港農死到臨頭了還笑得出聲,突然記起一句詩來,「魔鬼的宮殿在笑聲中顫抖」,他媽的,臨死前放聲大笑是革命者的特權,你個老資本家憑什麽笑,讓你嚐嚐胡爺這雙無產階級的鐵拳,給你實行實行專政,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但隨即發覺不對,明叔那種笑是不由自主發出來的。 我急忙用槍頂住明叔的腦袋,仔細一看,明叔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全身都在抽搐,嘴裏都吐白沫了,再笑下去恐怕就要歸位了,他這是中毒了。 我四下裏一看,發現明叔剛才摔倒的地方,有一簇簇與眾不同的小蘑菇,上麵有層綠色的粉末,他十有八九摔倒的時候在上麵舔了一口,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笑菇?這粉末竟然如此犀利,沾到口中一點,就變成這樣,這麽笑下去不出幾分鍾,就能要了人命。 我急中生智,趕緊猛抽了明叔幾個耳刮子,又掏出北地玄珠放在他鼻端。這北地玄珠的氣味非常刺激,明叔一聞之下,猛打了幾個噴嚏,這才止住笑聲,但臉上的肌肉都笑抽了筋,一時恢複不過來,鼻涕眼淚流了一臉,真是狼狽到了極點。 這時一顆步槍子彈射在了我附近的蘑菇上。我猛一迴頭,看到胖子在皇帝蘑菇上舉著槍不斷揮動,好像在通知我趕快撤離。 附近的一片大蘑菇一陣晃動,那條全身黑色甲殼的大蜈蚣鑽了出來。明叔的位置剛好暴露在它的麵前,我急忙向後退了幾步,扯掉防毒麵具,先對皇帝蘑菇上的胖子打個不要開槍的信號,然後驚慌地對明叔說:「明叔,你身後這蜈蚣怕是要把你吃了。你捨身救我,我一輩子也不忘,迴家後一定給你多燒紙錢。你是救人而死,一定可以成正果,我先恭喜你了。」 明叔驚得呆了,忙迴過頭去看身後,兩眼一翻就要暈倒。我趕緊把他拉起來,對他說道:「行了,不跟您老人家開玩笑了,那傢夥一露頭,我就看出來了,不是蜈蚣,是隻生長在地下的大球蝦,是吃素的和尚。當年我們師不知道在崑崙山地下挖出來過多少隻了,很平常。」 明叔聽我這麽說,這才仔細看身後那東西,五六米長的一隻節肢類球蝦,這隻又胖又粗的大甲蟲,頭前長著一對彎曲堅硬的觸角,用來感應探路,全身都是黑色,隻有腳爪是白的,粗胖的身軀下也有蜈蚣那樣的百足,這東西很蠢,隻吃地下的菌類。 明叔長出一口大氣,抹了抹汗,這條老命算是又從鬼門關裏撿迴來了,勉強對我苦笑了一下。我問他有沒有見到shirley 楊和阿香。 明叔剛要迴答,忽聽一陣腳爪撓動的聲音,我們扭頭一看,見附近那隻球蝦的身體縮成了一團,一節節的圓弧甲殼將它包成了一個大輪胎的樣子。我腦門子上的青筋一蹦,這是禦敵姿態,在附近一定有某種巨大的威脅,我抬頭去看高處的胖子。胖子已經不用旗語了,掄起胳膊就一個動作:「危險,快向迴跑!」 在起伏錯落的蘑菇森林中,球蝦突然縮成了一團,站在皇帝蘑菇上的胖子也不斷掄起胳膊,打出緊急撤退的信號,我見狀急忙一把揪住明叔的胳膊,倒拖了他向後便走。 身後傳來一陣陣蘑菇晃動的聲響,聽聲音至少是三麵合圍,隻有湖邊那個方向沒有。我也顧不得迴頭去看究竟是什麽東西,隻管向胖子所在的位置一路狂奔。胖子始終沒有開槍,這說明那些東西離我尚遠,或者沒有追擊上來,等我們攀著梯形蘑菇山,迴到皇帝蘑菇上的時候,明叔立刻倒了下去,「唿哧唿哧」像個破風箱似的喘作一團。 我和胖子拿出望遠鏡,順著來路向迴望去,就在剛才那片蘑菇叢林的空地上,出現了數百隻形態好像小狐狸或雪鼠的「地觀音」。這種傢夥皮毛勝似銀狐,齒爪鋒利,擅長打洞,又因其叫聲似虎,所以學名叫做雪虠。不過它們隻能在有溫泉或地熱的區域裏生存,生性狡猾殘忍,在喀拉米爾也有人俗稱它們為地狼,或者叫地觀音。很多當地人家中,都有這種動物毛皮製成的生活用品,價值極高。東北也有,不過數量少,毛皮樣子也不如崑崙山的,更像是黃鼠狼。 大群地觀音像是一道白色圍牆,將那隻球蝦緊緊圍住,它們好像紀律森嚴,誰也沒有輕舉妄動,隻是沉默地趴在周圍。不多時,從隊中爬出一隻銀毛地觀音,它似乎是這些地觀音的首領,隻見它抬著前爪人立起來,用爪子推了推那一動不動的球蝦,然後圍著它轉了兩圈,便又迴歸本隊。 這時,其餘的地觀音紛紛上前,接近球蝦後,在極近的距離張開嘴,順著球蝦緊緊縮住的硬殼fèng隙吹氣。沒一會兒的工夫,那球蝦似乎耐不住癢一般,把縮緊的甲殼伸展開來,沒有半點反抗,被數十隻地觀音推翻過去,仰麵朝天,隻能任其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