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胖子招唿我們:「有屁股就不愁找不著地方挨板子,先吃了飯再說吧。」 我也覺得腹中飢火上升,便把這些事暫時放下,過去吃東西。迴頭一看shirley 楊仍然在出神地望著最後幾張人皮,我叫了她好幾次,這才走過來。 但shirley 楊沒去拿胖子烤的牛肉,直接走到阿香身邊,漫不經心地似有意似無意,用手撥開阿香的秀發,看了看她的後頸。這時候她的臉色已起了微妙的變化,又去看明叔的後脖子,明叔不知道她想幹什麽,隻好讓shirley 楊看了一眼後頸。 我一看shirley 楊緊咬嘴唇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好。她在做重要的判斷和決定之前,都有這個習慣動作。果然shirley 楊對我說:「我想咱們都被阿香的眼睛給騙了,這座城確實是真實的,但這裏根本不是惡羅海城,這裏是無底鬼洞……」第二十四章 真實的惡羅海城 shirley 楊很有把握地認為,我們所在的這座大蜂巢古城,並非真正的惡羅海城,而是無底鬼洞,並讓我和胖子看看明叔父女的後頸。 我心想古城與鬼洞之間的差異,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不過時間凝固的惡羅海城與深不見底、充滿詛咒的鬼洞,都是淩駕於常識之外的存在,所以也並沒有感到過於驚奇。 我過去扒開明叔後脖子的衣領,果然看到他後頸上有個淺淺的圓形紅痕,像是從內而外滲出來的一圈紅疹,隻不過還非常模糊,若非有意去看,絕難發現,我又看了看阿香的後頸,同明叔一模一樣。 這是被無底鬼洞詛咒的印記,雖然隻是初期,還不太明顯,但在一兩個月之內,就會逐漸明顯,生出一個又似漩渦,又似眼球般的印記。受到這種惡毒詛咒的人,也與我們一樣,在四十歲左右,血液中的血紅素會逐漸減少,血管內的血液慢慢變成黃色泥漿,把人活活折磨成地獄裏的餓鬼。 但明叔等人最近一個多月始終是和我們在一起,不可能獨自去了新疆塔克拉瑪幹的黑沙漠,難道他們父女當真是由於見到了這座蜂巢古城,才染上這恐怖的詛咒嗎? 明叔一頭霧水,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麽,但是聽到什麽「詛咒」、「鬼洞」之類的字眼,便立刻有不祥的預感,忙問我究竟。我一時沒空理會他,便讓胖子跟他簡單地說說,讓他有個精神準備。胖子幸災樂禍地一臉壞笑,摟住明叔的肩膀:「這迴咱們算是一根繩上拴的螞蚱了,走不了我們,也跑不了你們,想分都分不開了。我給親人熬雞蛋裏怎麽唱的來著?噢,對了,這叫不是一家人,勝似一家人啊,您猜怎麽著,它是這麽這麽著……」 胖子在一邊添油加醋地給明叔侃了一道無底鬼洞的事跡。我則把shirley 楊拉到一旁,問她究竟是怎麽發現這些事情的,為什麽說大夥都被阿香的眼睛給騙了。 shirley 楊將我帶到最後幾張人皮壁畫前,指給我看上邊向蛇神之骨獻祭的儀式———原來蛇神埋骨的地方,就是我們在黑沙漠紮格拉瑪神山下見到的鬼洞。 這些人皮壁畫並未明確地指出蛇神之骨是在西域,但結合世界製敵寶珠大王的長詩,就不難做出這樣的判斷。在崑崙山遙遠的北方,有一處藏有寶藏的僧格南允洞窟,裏麵有五個寶盒,分別被用來放置蛇神的骨骸。蛇神的兩個神跡,一個是身體腐爛得隻剩骨架,但它的大腦依然保存著「行境幻化」的力量;另外一個則是蛇頭上的那顆巨眼,可以使它的靈魂長生不滅,在天地與時間的盡頭。它會像鳳凰一樣,從屍骨中涅槃重生,並且這個巨眼,還可以作為通向「行境幻化」之門的通道,也就是佛經中描述的第六種眼睛「無界妖瞳」。 如果用科學來解釋,恐怕這「行境幻化」就是美國肯薩斯特殊現象與病例研究中心的專家們一直研究的虛數空間。神話傳說中鳳凰膽是蛇神的眼睛,但沒有人親眼見過,虛數空間裏是否真的有蛇骨,那是無法確認的,也許蛇骨隻是某種象徵性的東西。 在人皮壁畫最後的儀式描繪中,魔國的先祖取走了蛇骨的眼睛,並且掌握了其中的秘密,然後遠赴崑崙山喀拉米爾,建立了龐大的宗教神權。每當國中有擁有鬼眼的鬼母,便要開啟眼中的通道,舉行繁雜的儀式,將俘虜來的奴隸用來祭祀蛇骨。凡是用肉眼見過「行境幻化」的奴隸,都會被釘上眼球的印記,然後像牲口般地圈養起來,直到他們血液凝固而死。魔國的人認為,那些血都被「行境幻化」吸收了,然後由信徒吃淨它們的肉。隻有固守這樣信仰的人,才被他們認為是修持純潔的男女信徒,在本世將獲得幸福、歡樂還有權力,在來世也會得到無比的神通力,這與後世輪迴宗教義的真諦完全一樣。 魔國附近的若幹國家,無數的百姓都淪為了蛇骨祭品,但魔國中的祭師大多善於驅使野獸和昆蟲,各國難以對敵。直到格薩爾王與蓮花生大師攜手,派勇士潛入魔域,將那顆轉生的寶珠鳳凰膽用計奪走,加之不久以後,魔國的主城惡羅海城神秘地毀滅,雙方力量立時發生逆轉,聯軍(長詩中稱其為「雄師」)掃蕩了妖魔的巢穴。製敵寶珠之王的事跡,在雪域高原說唱詩人的口中傳唱至今。 鳳凰膽很可能在那個動蕩不安的時代,流入了中原,如果周文王占卜此物為長生不滅之物,也可以說是有道理的。 到此為止,鳳凰膽的來龍去脈,基本上算是搞清楚了,但我們所在的惡羅海城又是什麽?這裏的人都到哪去了?為什麽城中的時間凝固在了一瞬間? shirley 楊說:「惡羅海城中的居民去了哪裏,大概隻有他們自己清楚。老胡我記得你在九層妖塔中和我提過,那具冰川水晶屍似乎少了些什麽,輪迴宗的人不辭辛苦,挖開了妖塔與災難之門,這些都是為了什麽?但當時局麵混亂,咱們沒有再來得及細想,現在迴憶起來,那具冰川水晶屍,沒有眼睛和腦子。」 我隻模糊地記得,冰川水晶屍皮肉都是透明的,隻有五髒六腑是暗紅色,好像鮮紅的瑪瑙。輪迴宗原來是將它的頭腦包括妖瞳,都取了出來,放入了災難之門後邊?輪迴宗找不到蛇骨埋葬之地,卻可以設置一條通道,或者說是———鏡像。 shirley 楊說,一直看到人皮壁畫中最後的儀式部分,才明白究竟。輪迴宗想繼續祖先的祭祀,開啟了一座本已消失於世的古城。這座城是鬼母生前的記憶,舉個例子來說,在那屠房裏,剛剛被斬首的氂牛,煮熟的牛肉,門上未幹的血手印,也許並非發生於同一時段,這些都是在鬼母眼中留下深刻印象的碎片,通過妖瞳在「虛數空間」裏構造的一座記憶之城。 連鐵棒喇嘛都承認阿香有著野獸一樣敏感的雙眼,這使我們對她產生了一種盲目的依賴與信任,她根本不能分辨出這通過記憶建立在「虛數空間」中的古城。雖然隻是鬼眼利用鬼洞的能量,創造出來的鏡像之城,但它同樣是客觀真實存在的,就如同黑沙漠中那個沒有底的鬼洞,看到它的人都會成為蛇骨的祭品。可以隨時離開,但臨死的時候,你還是屬於這裏的,到天涯海角都逃不開,甩不掉。鬼洞是個永無休止的噩夢! 這時明叔被胖子一通猛侃,唬得魂不附體,走過來又同我確認,我把shirley 楊的話簡單地對他講了一遍。明叔哭喪著臉對我說:「胡老弟啊,真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我做牛做馬,像條狗一樣辛辛苦苦打拚了一輩子,想不到臨死也要像條狗,成了什麽蛇骨的祭品。唉,我也就算了,可憐阿香才有多大年紀,我對不住她的親生父母,死也閉不上眼啊。」 我對眾人說:「雖然明叔同阿香被卷了進來,而且這座城也並非真正的惡羅海城,但事物都有它的兩麵性,如果不到這裏,咱們也無法見到這些記錄著魔國真相的人皮壁畫,這說明咱們還是命不該絕。那麽然後呢,然後……」 shirley 楊接口說,然後隻要找到真正的惡羅海城遺蹟,在最深處的祭壇裏,舉行相反的儀式,用鳳凰膽關閉「行境幻化」,這個詛咒也就會隨之結束。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什麽詛咒,我想這種鬼洞的詛咒,很可能是一種通過眼睛來傳染的病毒,一種隻存在於那個「虛數空間」中的病毒,切斷它們之間的聯繫,是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徑。 明叔一聽還有救,立馬來了精神,忙問如何才能找到真正的惡羅海城遺蹟,這才是重中之重,能否保命,全在於此了。 我此刻也醒悟過來,一個環節的突破,帶來的是全盤皆活,馬上招唿眾人快向上走,迴到城邊的綠岩上去。於是大夥抄起東西,匆匆忙忙按原路返迴。 綠岩的兩側,一邊是籠罩在暮色中的惡羅海城,但那是鬼母的記憶;而綠岩的另一邊,是清澈透明的風蝕湖,湖中的大群白鬍子魚,以及湖底那密密麻麻的風蝕岩洞,都清晰可見。 傳說中惡羅海城就位於災難之門後邊,真實的惡羅海城原形,應該與那記憶中的古城完全一樣,全部是利用天然的巨大風蝕岩建成。此時眾人望著湖底蜂巢般的窟窿,已經都明白了,由於魔國崇拜深淵和洞穴,所以城下的洞窟挖得太深了,真正的惡羅海城已經沉入了地下,被水淹沒。幾千年滄海桑田,變成了現在這處明鏡般的風蝕湖。至於城中的居民變為魚的傳說,應該是無稽之談,說他們都在地陷災難的時候死掉餵了魚還差不多。傳說蛟魚最喜戲珠,那些兇猛的黑白斑紋蛟,之所以不斷襲擊湖中的魚群,大概是想占了湖底的珠子,也許輪迴宗的人就是將鬼母的眼睛,放在了湖底。 當然在未見到之前,還隻是全部停留在猜測階段,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想找到更深處的祭壇,就要冒險從中間最大的風洞下去。 站在綠岩上向下看,風蝕湖底最大的風洞中一片漆黑,不知道究竟有多深,對比那座由記憶碎片拚接成的影之城,不難看出湖底最大的洞窟,就是被位於蜂巢頂端那顆巨大的石眼砸出來的。在惡羅海城倒塌陷落的時候,那枚重達千斤的巨石,將主城的頂壁穿破,直接貫穿下去。通過我們剛才在城中看到的結構,下麵縱然崩塌了,那石眼也不會陷進去太深,而且湖水並沒有形成強力的潛流或漩渦,隻是從城池廢墟的fèng隙間滲透下去,這些跡象都說明湖水並不算深。但如果想進入比蜂巢更深的神殿和祭壇,那就要穿過隨時會倒塌的風蝕岩洞,可以說下去的人,是要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去玩命的。 這時明叔頸後的印記比剛才要深得多了,看來留給我們的時間非常有限,像他這個年紀,除非和陳教授一樣,遠遠地逃到大洋彼岸,否則留在古城遺蹟附近,恐怕是活不過兩三天的。 明叔老淚縱橫,對我們嘮嘮叨叨,不下去是死,下去的話更是拿腦袋往槍口上撞。湖中魚群雖然不傷人,但那兩條黑白斑紋蛟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突然躥下來,它們那種狂暴兇殘的猛獸,一旦在水下衝擊起來,絕非人力可以抵擋,而且誰能保證地下深處沒有更危險的事物,越想越覺得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