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半睡半醒之間,忽聽外邊傳來一串極細微的腳步聲,我立刻睜開雙眼,從碉樓孔隙中灑下來冷淡的星月之光,借著這些微弱的光線,隻見一個黑色的人影,迅速地從門前一閃而過。第八章 夜探 那人影一閃而過,什麽人如此鬼鬼祟祟?我來不及多想,悄然潛至門洞邊上,偷眼觀看。外邊月明似晝,銀光匝地,有一個躡手躡腳的傢夥,正沿路向古格王城的方向走去,身上還背著個袋子,非是旁人,正是明叔的馬仔阿東。 我早就看出來阿東不是什麽好人,油頭粉麵賊眉鼠眼,這大半夜的潛迴古格遺蹟,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盯上了那尊銀眼佛像。 阿東的老闆明叔是大賊,那點小東西是看不上眼的,應該不是明叔派他去的。白天人多眼雜,不方便下手,這才候到夜裏行動。他這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不過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既然叫我撞見,該著你這孫子倒黴。 想到這我立刻迴去,捂住胖子的嘴,把他推醒,胖子正睡得鼾聲如雷,口鼻被堵,也不由得他不醒,我見胖子睜眼,立刻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胖子花了十秒鍾的時間,頭腦終於從睡眠狀態中清醒過來,低聲問我怎麽迴事。我帶著他悄悄從屋裏出去,一邊盯著前邊阿東的蹤影,一邊把經過對胖子說了一遍。 胖子聞言大怒:「那佛像胖爺我都沒好意思拿,這孫子竟敢捷足先登,太他媽缺少社會公德了吧。胡司令,你說怎麽辦,咱倆是不是得教育教育他,怎麽收拾這孫子,是棄屍荒野,還是大卸八塊餵禿鷲?」 我一臉壞笑地對胖子說:「這兩年咱們都沒機會再搞惡作劇了,今天正好拿這臭賊開練。咱倆先嚇唬嚇唬他,然後……」伸手向下一揮,我的意思是給他打暈了,扔到山上,讓這小子明天自己狼狽不堪地逃迴來,但是胖子以為我的意思是把他宰了,伸手就在身上找傘兵刀,但是出來得匆忙,除了一支隨身的手電筒之外,什麽都沒帶。胖子說沒刀也不要緊,我拿屁股都能把他活活坐死,不過咱們事先得給他辦辦學習班,說完也是嘿嘿嘿地一臉壞笑。 我越想越覺得嚇唬阿東有意思,心中止不住一陣狂喜,但囑咐胖子道,還是悠著點,讓他吸取點教訓就完了,弄出人命就不好了,另外此事你知我知,絕不能向別人透露,連shirley 楊也不能告訴。 胖子連連點頭:「自然不能告訴她,要不然美國顧問團可又要說咱們不務正業了。不過咱們出動之前,得先容我方便方便。」 我說現在沒時間了,等路上找機會再尿,再不快點跟上,這孫子就跑沒影了。 我們來了興致,借著天空上大得嚇人的月亮,在後邊悄悄跟著阿東。由於怕被他發現,也沒敢跟得太緊,一路跟進,就來到了古格遺蹟的那座山丘之下。 阿東的體力不行,白天往返奔波,還得給明叔背著氧氣瓶,已經疲憊不堪,晚上偷偷摸摸的,一路沒停,加上心理壓力不小,到了山下便已喘不過氣來,於是他坐到一道土牆下休息,看他那意思,打算倒過來這口氣,就直奔輪迴廟去偷銀眼佛像。 我心想這孫子不知要歇到猴年馬月才能緩過來,還不如我們繞到前邊埋伏起來,於是便和胖子打個手勢,從廢墟的側麵繞到了阿東前頭。 走了一半我們倆就後悔了,原來這王城的遺蹟,隻有大道好走,其餘的區域,都破敗得極為嚴重,走在房舍的廢墟中,幾乎一步一陷,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走起來格外緩慢,好在終於找到一條街道,兩人緊趕慢趕地鑽進護法神殿。 還沒等我們再欣賞一遍火辣的密宗雙修圖,便聽後邊傳來一陣腳步聲,來者唿吸和腳步都很粗重,一聽就是阿東,想不到這麽快就跟上來了,也許是我們繞過來耽擱的時間太長了。 我和胖子急急忙忙地摸進輪迴廟大殿,但這殿中空無別物,根本無地藏身,情急之中,隻好踩著紅柱上的層層燈盞,分別爬上了柱子。 這紅色巨柱除了那根倒塌的假柱之外,其餘的倒也都還結實,而且高度有限,胖子這種有恐高症的人,也能勉強爬上去。 我們前腳剛爬上柱子,阿東便隨後摸進了廟堂。明亮勝雪的月光,從殿頂的幾處大破洞裏照下來,整個殿堂都一片雪亮,看得清清楚楚。我對胖子做了個沉住氣的手勢,二人忍住了性子,先看看阿東怎麽折騰,等他忙碌一場即將搬動佛像之時,再出手嚇唬他才有意思。 大殿裏非常安靜,隻聽見阿東在下邊唿唿喘氣,胸口起伏得很厲害,看樣子是累得不輕。他又歇了片刻,這才動手搬開石頭,打開了原本被我們封堵的破牆,一邊幹活,還一邊唱歌給自己壯膽。 我和胖子在柱子上強忍住笑,覺得肚腸子都快笑斷了,不過看阿東的身手,也頗為靈活,搬動磚石都無聲無息。這大殿中沒有外人,他應該沒必要這麽小心,搬東西連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除非這是他的職業習慣。我估計他是個拆牆的佛爺,北京管小偷就叫「佛爺」,原來他幹這個還是行家裏手,而且賊不走空,大老遠地殺個迴馬槍,就為了一尊銀眼佛像。 封住秘洞的破牆,本就是被我們糙糙掩蓋,沒多大工夫,阿東就清出了洞口,這時月光的角度剛好直射進去,連手電筒都不用開,那裏麵甚至比白天看得還要清楚。 阿東先在洞口對著佛像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口中念念有詞,無非就是他們小偷的那套說辭,什麽家有老母幼兒,身單力薄,無力撫養,然後才迫不得已做此勾當,請佛祖慈悲為本,善念為懷,不要為難命苦之人…… 胖子再也忍不住了,哈的一聲笑了出來,趕緊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我心中大罵,這個笨蛋怎麽就不能多忍一會兒,現在被他發現了,頂多咱們抽他倆嘴巴,又有什麽意思。 我們倆躲在柱子上,角度和阿東相反,在他的位置看不到我們,但還是清清楚楚地聽見有人突然笑了一聲。這古城本就是居民被屠滅後的遺蹟,中夜時分,清冷的月光下輪迴廟的殿堂裏突然發出一聲笑聲,那阿東如何能不害怕,直嚇得他差點沒癱到地上。 我見阿東並未識破,暗自慶幸。手中所抱的柱身,有很多由於幹燥暴開的木片,隨手從紅柱上摳下一小塊堅硬的木片,從柱後向牆角投了出去,發出一聲輕響,隨即屏住唿吸,緊緊貼在柱後,不敢稍動。 阿東的注意力果然被從柱子附近引開,但他膽色確實不濟,硬是不敢過去看看是什麽東西發出的響聲,隻是戰戰兢兢地蹲在原地,自言自語道:「一定是小老鼠,沒什麽可怕的,沒什麽可怕的。」 阿東嘮嘮叨叨地不敢動地方,使得我和胖子也不敢輕易從柱後窺探他,這時月光正明,從柱子後邊一探出頭去,就會暴露無遺。 我偏過頭,看了看攀在旁邊柱子上的胖子,月光下他正沖我齜牙咧嘴,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實在憋不住尿了,趕緊嚇唬嚇唬阿東就得了,再憋下去非尿褲裏不可。 我對胖子搖了搖手,讓他再堅持幾分鍾,但這麽耗下去確實沒意思。忽聽殿中一陣鐵鏈摩擦的聲音,隻好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從柱後窺探,一看之下,頓覺不妙。 阿東竟然已經壯著膽子,硬是把那尊銀眼佛搬了出來。佛座原本同後邊的黑色鐵門鎖在一起,我估計他沒有大的動作———例如用鍬棍之類的器械———根本不可能將佛像抬出來,但沒想到他這種「佛爺」最會擰門撬鎖,那種古老的大鎖,對他來講應該屬於小兒科,一眼沒盯住,竟然已經拆掉了鎖鏈。 阿東把佛像從秘洞中抱了上來,但聽得鐵鏈響動,原來銀眼佛像的蓮座下麵,仍有一條極長的鐵鏈同黑色鐵門相連,阿東這時財迷心誌,竟突然忘記了害怕,找不到鎖孔,便用力拉扯,不料也沒使多大力氣,竟將洞中的鐵門拽得洞開。 我在柱後望下去,月光中黑色鐵門大敞四開,但是角度不佳,雖然月光如水,我也隻能看到鐵門,門內有些什麽,完全見不到,而在地上的阿東剛好能看見門內。我看他的表情,似乎是由於過度驚恐,幾乎凝固住了,站住了呆呆發愣。 我和胖子對望了一眼,心中都有寒意,阿東這傢夥雖然膽小,但究竟是什麽恐怖的東西,會把他嚇得呆在當場,動都動不了,甚至連驚叫聲都發不出來? 這時隻聽咕咚一聲,我們急忙往下看去,原來是阿東倒在了地上,二目圓睜,身體發僵,竟是被活活地嚇死了。天空的流雲掠過,遮擋得月光忽明忽暗,就在這明暗恍惚之間,我看見從黑門中伸出了一隻慘白的手臂。 月光照射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臂上白毛茸茸,尖利的指甲泛著微光。那隻手臂剛剛伸出半截,便忽然停下,五指戢張,抓著地麵的石塊,似乎也在窺探門外的動靜。 我心想壞了,這迴真碰上殭屍了,還是白兇,但是除了手電筒什麽東西都沒帶,不過殭屍的手指似乎應該不會打彎。喇嘛說這輪迴廟下的黑色鐵門,代表著罪大惡極之人被投入的地獄,從裏麵爬出來的東西,就算不是殭屍,也不是什麽易與之輩。 我看旁邊的胖子也牢牢貼著柱子,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滿頭都是汗珠,我當時不知道他那是讓尿憋的,以為他也和阿東一樣緊張過度。我輕輕對胖子打個手勢,讓他把帽子上的麵罩放下來,免得暴露氣息,被那門中的東西察覺到。 我也把登山帽的保暖麵罩放下來,像是戴了個大口罩一樣,這樣即使是殭屍,也不會輕易發現我們。現在靜觀其變,等待適當的時機逃跑。 這時天空中稀薄的流雲已過,月光更亮,隻見門中爬出一個東西,好似人形,赤著身體,遍體都是細細的白色絨毛,比人的汗毛茂密且長,但又不如野獸的毛發濃密匝長,月色雖明,卻看不清那物的麵目。 我躲在柱子上,頓覺不寒而慄,開始有些緊張了,但我隨即發現,從鐵門中爬出來的這個東西,應該不是殭屍,隻見它目光閃爍,炯若掣電。雖然沒見過殭屍,但口耳相傳,殭屍的眼睛是個擺設,根本看不到東西,而這東西的雙眼在黑夜中閃爍如電……它究竟是什麽東西? 我怕被它發現,遂不敢再輕易窺視,縮身於柱後,靜聽廟堂中的動靜,把耳朵貼在柱身上,隻聽地上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那個似人似殭屍又似動物的傢夥,好像正圍著阿東的屍體打轉徘徊。 我不知道它意欲何為,隻希望這傢夥快些離開,不管去哪裏都好,隻要它一離開這座輪迴廟的遺址,我們就可以立刻脫身離開了。這時卻忽聽廟中發出一陣詭異如老梟般的笑聲,比夜貓子號哭還要難聽,若不是雙手要抱著柱子,真想用手堵住耳朵不去聽那聲音。 胖子在他藏身的那根柱後,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對我連皺眉頭,那意思是這聲音太刺耳,再由它叫下去,無論如何也提不住氣了,肯定會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