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批不願離開崔斯特的法師正安靜地等候在秘術大殿中,在他們身後的是以心血澆灌了百餘年的一棵幼嫩樹苗,在他們身前的是秘都崔斯特最後的一道防線。


    這道防線並非屹立不動的冷硬建築物,相反,當敵人的身影在所有人視野中出現之前,他就已然拍打著巨大的龍翼,向他飛去——這是一頭巨龍。


    埃文在馬背上一踏,直麵這條巨龍的首次襲擊,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他看清了這頭龍的雙眼,也認出了眼前正是費力克斯。


    費力克斯在天空之上盤旋,而後落下,將秘術大殿前的大廣場掃蕩成更加空曠的一片區域。


    在這片空地上他與艾薩克·羅德(埃文)作戰,龍的巨大力量和法術能力顯露無疑,一時間劇烈的奧術和聖光的光芒如同極光一般籠罩在天空上,它們快速地變幻,伴隨著一種極為不詳的預示。


    等待在秘術大殿中斷後的法師們焦急地試圖窺看這場戰鬥的結果,起初他們認為己方很有勝算:因為費力克斯從頭到尾還沒有飛起來暫時脫離肉搏戰過,當一頭能夠使用龍翼和咒語兩種方式巨龍沒有這麽做的時候,那就說明他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龍的龐然身軀掀起了狂暴的氣象,一抹渺小的被聖光勾勒出的輪廓在其中翻覆不定,如同暴風雨下的一隻小舟,隨時都將傾覆;以巨龍和人類這兩種生物的平均實力來說,或者也正是暴風雨與小舟的差距吧!


    連法師們都開始逐漸抱有樂觀態度,假如這場戰鬥確然是由曆史上的費力克斯和艾薩克·羅德雙方進行的話,顯然結局也並不會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然而埃文永遠是埃文,他從未失敗過。


    當塵埃逐漸散盡,戰鬥的餘波也從風中泯滅無蹤之時,最後站立著的是艾薩克·羅德浴血的身影;費力克斯化為人形跪倒在他的麵前,按壓住自己胸口致命的傷口,並喃喃說道:“大團長……”


    埃文低頭看他,從費力克斯眼中看出不容錯認的痛苦,這痛苦竟然讓他的龍瞳微微濕潤了:“艾薩克……我沒有辦法……違抗來自主人的命令。與其死在他的手中……還不如……讓我再見你一麵。”


    “你可以飛走的,費力克斯,從一開始你就不必落地,為什麽刻意要輸?”埃文沉聲問道。


    費力克斯的眼眸中倒映出艾薩克·羅德的身影,許久後他搖了搖頭,低聲問道:“你能……帶走我嗎?不要讓我……留在克雷菲爾德的手裏。大團長,帶我走,我不願再為人類征戰……除了你。”


    埃文略遲疑了一瞬,就在這一瞬間,費力克斯的身體無力地倒了下去。


    他死後逐漸顯露出原本的形態,隻是龍側臥在埃文身前,修長的脖頸低垂向他,身軀略微弓起,長尾就一直垂到埃文的身後——以一個將埃文拱衛在腹部的姿勢。


    巨大的龍頭就側在埃文身前,而後者伸手輕輕撫摸它的鼻樑骨,感受到龍身上的熱度正在慢慢消退,從它的喉間時刻醞釀著的低沉的咆哮已經隻剩下最後一點鼻息,化為風的流動,並隨著埃文的動作,輕吻了他的指節。


    每一個聖殿騎士團的成員都曾以吻手禮向大團長宣誓。


    費力克斯的屍體逐漸散發出微光,在巨龍龐大的額上慢慢凝聚起一顆深藍色的晶石,並無聲懸浮而起,落入旁邊一人的手中。


    埃文抬頭看去,見到這個人穿著的法師長袍上鑲著特殊的滾邊,胸前尖銳的胸針上繁複的星辰花繞紋宣告了他屬的家族:這是一個克雷菲爾德。


    現在他不但吟唱咒語,奪取了費力克斯的靈魂,將之化為龍晶握在手中,還無禮地對剛剛完成了一場傳奇屠龍戰役的大團長說道:“你們敘舊敘得很開心?”


    埃文卻反而嘆了口氣道:“修伊特,我知道是你。告訴我這是怎麽一迴事,費力克斯是……聖殿騎士團的人?龍?為什麽抱著必死的心態……來和艾薩克·羅德打了一場?”


    修伊特將龍晶仔細地收起,一邊淡淡說道:“他是一名龍裔,應該也是聖殿騎士團的軍士之一,但並非聖騎士,隻是後來死了,靈魂被諾登·克雷菲爾德——我的一名先祖——捕獲之後,再以遠古的奈葉達英血脈塑造新的身體,造出了這麽一個龍血術士。為了得到新的生命,他的靈魂被誘使簽訂了契約,變成了諾登的魔靈——就像我和路易斯之間那樣,他不會得到安息,隻要供給足夠的魔力,他還將從新的軀殼中複生——繼續成為克雷菲爾德家的傀儡,成為我和你那一代的那個費力克斯。”


    “他一直想迴到艾薩克·羅德麾下。”埃文神色黯然地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曆史上應該不是這樣。平安夜時我們就該交戰,費力克斯在當時也死了麽?”


    “史料沒有記載過他的出現,不過諾登沒有理由在守城的時候放過一頭巨龍不使用,想必費力克斯仍然是接受命令出征,最後想方設法地死在了艾薩克·羅德的手上。”修伊特雙手攏在袖中,娓娓說道,“我在這個迷宮裏設想過很多次,為了達到避免正麵戰爭的最終目的,必須說服兩方中的一方退兵或者棄城,教廷軍中的艾薩克·羅德顯然沒有掌握整個軍隊的權力或野心,因此隻能說服法師棄城;為使棄城,必須有足夠的益處超過拋棄崔斯特的弊端,或者說是將崔斯特最後一點利用價值也一併使用掉;光複會的法師都決議設下最後一個陷阱——它此刻就掌握在秘書大殿這最後一批斷後者手上,他們已經與死亡無異;如果還想阻止這最後一次同歸於盡一般的結局,隻能從聖殿騎士團入手。”


    “這麽說,你也已經知道,聖殿騎士團會被派遣作為先鋒?”埃文道。


    修伊特無聲地點了點頭,他的雙眼此刻屬於一位先祖,但從中射出的銳利目光顯然來自一百年後修伊特的靈魂和智慧。


    “這個同歸於盡的陷阱隻可能將聖殿騎士團作為目標,因為後續者到場之前如果他們不行動,顯然就會失去最後的行動的餘裕;現在聖殿騎士團陷入了危險當中,一旦他們作為教廷軍最鋒利的第一劍攻向秘術大殿,就相當於是奏響了毀滅的序曲。”在這段話的最後,修伊特難得地使用了一次吟遊詩人所鍾愛的比喻手法。


    “他們不會攻來了,因為我在這裏。就將我當作……不,”埃文略作停頓,短暫地笑了笑說道,“我就是聖殿騎士團。”


    他摸了摸仍倒在自己身前的,巨龍已然冷卻的頭顱,抬手以一個唿哨唿喚了自己的戰馬,然後從馬背上取下一麵鳶尾花纏繞著八支騎士劍的旗幟,並說道:“費力克斯好像無論如何,都會死在聖臨節一樣,而艾薩克·羅德,其實也死在了今天……我很不喜歡宿命論的。”


    “埃文。”修伊特凝視著他說道,“我和你,與他們不同。”


    埃文溫和地笑道:“我知道……我也不喜歡羅密歐與朱麗葉啊。”


    說完,他在法師略顯茫然的目光中翻身上馬,向著秘術大殿內進發。


    “所有持任何形式的十字架者……所有向東方懺悔者……所有沐浴聖光者……免其死罪。”埃文起初試著念了一遍,接著笑了一聲。


    他騎在艾薩克·羅德的戰馬上,行過費力克斯的屍體,慢慢進去秘術大殿,聲音逐漸清晰洪亮起來:“所有持任何形式的十字架者,所有向東方懺悔者,所有沐浴聖光者,免其死罪!”


    從他背後逐漸亮起了輝煌無比的聖光,甚至將修伊特靜靜等候著他的身影也模糊了輪廓。


    這時修伊特聽見身後也傳來了馬蹄聲。


    聖殿騎士團踏入城中,聖騎士們沒有等候在外,卻一一向大團長所行進的方向追隨而來。


    修伊特蘊含著魔力的雙眼看見這些亡靈的本來麵貌:他們隻剩下白骨的身軀披著雪白的祭披,手持聖十字旗幟,同樣沐浴在聖光當中。


    一名騎士掠過了修伊特的身邊,蒼白的頭骨在修伊特視線中一閃而逝,下頜骨動了動,仿佛是一個笑容;這個亡靈在路過時對修伊特說:“沐浴聖光者無罪。法師,你被寬恕了……”


    說完,這名亡魂的聲音和他的身軀一起,在聖光中消解無蹤。


    他被寬恕了。


    這是那一年聖臨節過去的第一百七十年。


    ☆、第85章羅德的……遺物。


    迷宮術被驅散之後,日夜逡巡在砂石沼澤不得安息的諸多亡靈都化為一道若有似無的霧氣,伴隨著輕聲嘆息,向著天空上緩緩升去。一時間這座沼澤上空仿佛盤旋起了灰色的極光。


    埃文和修伊特的身影亦從這些霧氣當中被剝離出來,緩緩顯出真實的外貌,這些霧降到地麵後迅速地散開,沒入了四麵八方消散無蹤。


    埃文見到費力克斯艱難地側坐在一座小屋門前的石階上;他此刻臉上毫無血色,用手捂著自己的脖頸,深藍色的龍血浸染了半邊衣物,但神色還算鎮定,隻是十分虛弱地看向埃文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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