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見到雨果後,開門見山地問道:“最近有人對聖殿騎士團施加了壓力?”


    雨果為他突如其來的問題而一頓,良久後與他分別對坐,苦笑著道:“對不起,帕拉丁閣下,我……有愧於前輩的託付,也更加有愧於你。聖殿騎士團現在已經不複從前的榮光了……”


    埃文搖了搖頭,淡淡問道:“教皇早就不滿於聖殿騎士團獨立於教廷其他軍團,不受總廷指揮了,是麽?”


    雨果無奈地點頭,說道:“大團長的位置已經被刻意空出了一百多年,我們沒有大團長帶領,從最早的不斷抗爭,到現在隻能妥協……牧師長的這個位置已經不再是由團中決出了,而是由教皇冕下直接任命。我們的成員也正在逐漸消減,最近我……我們還在麵臨很多質疑。”


    “科林,”埃文沉吟了許久,還是問道,“你那時在賽比倫省被誣陷是同性戀,不是第一次了是嗎?他們能夠以這個罪名直接逮捕你,根本就是醞釀已久,並且有恃無恐,聖殿騎士團……被以這個罪名質疑過多少次?”


    聽到這個罪名,雨果痛苦地閉了閉眼,接著說道:“我們的規矩一直沒有更改,每一個新入團的成員都會有一名老成員指導,這段期間他們互相幫助,同吃同住,直到新成員參與第一場真正的戰鬥……但這成為了他們構陷我們的最直接理由。他們認為我們的力量,我們的犧牲,我們的信念……都隻不過是,狹隘的愛欲而已。”


    ☆、第69章最後的大團長。


    雨果帶埃文來到聖殿騎士團最後一任大團長的書房內,這裏已經塵封了有一百二十餘年那麽久,楠木書桌和椅子上都蒙著一層灰。


    雨果輕輕伸手拂開桌麵上的灰,將書桌中一個夾層打開,讓埃文看到這裏有一個小小的凹槽。


    “這裏本該放著大團長的印章,也即是聖殿騎士團唯一聽命的徽記,但早在六十年前開始,聖殿騎士團也陸續會受到來自教皇的命令。大團長的位置空缺了太久了,埃文,很多時候聖殿騎士團的事都是由牧師長做抉擇,自從牧師長的位置開始被教皇幹涉之後,我們失去了很多自由……現在牧師長也離開了,我會代理一些事務。”雨果低聲說道,“如您所見,我也學會了……妥協。”


    埃文嘆了口氣,在這書房中踱步。這裏從空氣中騰起的灰塵,到書架上粗糙的紋路,都那麽悠然,不知道最後一任大團長還在這裏坐鎮時,聖殿騎士團又是什麽樣的光景?


    “最後的大團長名叫艾薩克·羅德,就是百年前當年淨化了砂石沼澤、勸退了大奧術師克雷菲爾德的那個艾薩克·羅德,他所下的最後一個命令,就是聽從當時教皇的徵召令,攻打魔都崔斯特。”雨果喃喃道,“但就在率領聖殿騎士團攻破了魔都崔斯特之後,艾薩克·羅德就在這個書房裏自盡了,用一把不知來自何處的靴刀……他死後,大團長的印章就失落了,我們再也未能找到。”


    埃文繞到書桌後,一手扶在椅背上,冥冥中他仿佛看見艾薩克·羅德坐在這張椅子上沉吟然後側身看來,仿佛向他看了過來。


    聖殿騎士團的第一任大團長,和最後一任大團長,隔著一百多年的光陰,在真實和虛幻的夾層之間對望了短短一瞬間。


    隻有這一瞬間的幻覺而已,很快艾薩克·羅德的幻影又消失在了空氣當中。


    埃文輕輕拂去灰塵,繼而坐在了這張椅子上,對雨果說道:“科林,你坐過這把椅子嗎?”


    雨果搖了搖頭。


    埃文坐得很穩,臉上露出些許懷念的神情。


    他說道:“這張椅子是大團長的專座,有一處椅腳被刻意削短了三公分,坐在這張椅子上的時候,必須時刻注意保持平衡,否則就會跌倒。”


    雨果聞言略顯驚詫道:“我從不知道這件事。”


    “大團長這個位置並不好坐,這個規矩其實就是為了作為警示。最早的時候,有人送了我一把椅子,是精靈手工製作的,我太喜歡它了,以至於有別人坐上去的時候我就會不自覺地有些生氣……”埃文眼中都是迴憶神色,他緩緩敘述道,“後來緋紅提醒了我這件事,我於是驚覺:權力已經在事實上開始侵蝕我的內心,我開始過分倚重自己的特權了,我坐得越舒適,實際上就越危險。我當場拔劍砍掉了一條椅子腿……作為一個警示,我把所有代表大團長的位置都這麽處置了,這樣坐在上麵的時候,就能夠提醒自己:保持警惕,保持緊繃,保持謙卑。”


    雨果低頭看去,果然看見這張舒適、穩重、內斂的椅子下,有一條腿短了大約三公分,但它此刻紋絲不動。


    “科林,告訴我:艾薩克·羅德逝世的時候,是坐在這個椅子上嗎?”埃文問道。


    雨果肅容點頭:“是的,據說他坐得很端莊,很沉穩,甚至可能一直沒人發現這把椅子的異樣。他被發現的時候,手裏緊緊攥著那把靴刀——他是劃開了自己的腿部動脈,血液流盡而死的。”


    最後一位大團長艾薩克·羅德默默死在了自己的書房裏,他的遺體被收殮在聖堂山英靈殿中,連同他的權戒和那把靴刀一起。


    因為他是因為遵從教皇的命令,攻打了魔都崔斯特之後,沒多久就身亡的,因而當時的教皇堅持他是收到了法師的暗算,有人用巫術摧殘了他的心智,所以他並不是自殺,而是死於一場謀殺。他在一場極為盛大的葬禮中出殯,而在他之後,聖殿騎士團堅持不願接受來自樞機團的大團長人選,因此大團長的位置在雙方對峙中,空懸了上百年之久。


    “他的心智動搖過,但至少在他選擇了死亡的那一刻,坐在這個位置上,他是堅定的。”埃文低低嘆息道,“在他率領聖殿騎士團去攻擊異教徒的時候,他一定有所遲疑吧?”


    雨果低下頭,帶著一種對悲劇英雄的哀悼,他說道:“崔斯特是在平安夜被攻破的。其實我們都猜測,羅德是因為在最神聖最和平的節日裏,卻製造了殺戮和恐怖,而感到不安、不義和迷茫。他無法原諒自己的行為和命令,所以他……選擇了懲罰自己。”


    “他是在毀滅自己,毀滅聖殿騎士團,雨果。”埃文說道。


    雨果驟然睜大雙眼,無法掩飾自己的驚愕。


    ——他在說什麽?最後一任大團長會選擇毀滅整個聖殿騎士團?


    埃文站起身,將椅子重新擺正,唿出一口氣道:“自殺,在教義中是一種罪行,不是麽?身為大團長,羅德選擇在這個書房、在這個位子上自盡,一旦被確認之後,顯而易見將會對他自己的聲譽、整個聖殿騎士團的聲譽造成毀滅性的打擊……而當時的教皇恐怕也是出於保留下聖殿騎士團的力量,而捏造了一個巫術的說法。”


    “但……但這沒有道理。”雨果震驚道,“為什麽,為什麽大團長想要毀滅我們?”


    “因為聖殿騎士團正在變質,正在變得不那麽純粹……科林,也許你感覺不到,但是事實上你們對外界的每一次妥協,就是在推動整個聖殿騎士團的立場偏移一寸。你們或許不認為出席一次審判,追殺幾個異教徒,順從幾個不知道原因的命令,這些行為會造成什麽後果;但事實是,你們正在被改變,這個改變是這潛移默化的一百多年,聖殿騎士團已經不再是一萬年前,‘唯正義是從’的,我的那個聖殿騎士團了。”埃文帶著些許感慨地說道,“如果繼續如此下去,過不了多久,會出現一個把握住教廷所有武裝力量——包括騎士團——的教皇冕下的。”


    雨果震撼難言,許久後喃喃道:“所以當年的艾薩克·羅德,就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比起聖殿騎士團逐漸變成一支隻剩下虛名的武裝力量,他寧可……毀了它。”


    “你要知道,科林,聖殿騎士團之所以是聖殿騎士團,就是因為它的純粹,它隻為正義而戰,它不參與世俗的任何爭鬥、仇恨、斡旋、交易……無論什麽東西。它存在的意義沒有一絲一毫與強大的力量有關,而是隻與強大的信念有關!一旦它開始失去它的純粹,那麽它就已經比徹底毀滅更可怕!如果是我落入了羅德的這種無能為力的境地,我也會選擇……毀滅它。”埃文篤定地、有力地說道,“你知道為什麽一百多年過去了,總廷寧可空懸出大團長的位置,也不願意由你們繼續自治麽?因為我可以肯定,假如大團長由任何一名聖騎士繼任,在他坐到了艾薩克·羅德的位置之後,他也會選擇……自我毀滅。”


    雨果唿吸急促,良久後抬起頭看向埃文,他問道:“但我們又該如何自處,埃文?我們該沖向純淨而輝煌的滅亡嗎?還是我們該向這個世界抗爭,尋求可能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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