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凱瑞瑟醞釀的暴風雪開始形成,白雀領命來到白龍穀地打探消息——因為那樣驚人的氣候一旦形成,不但洪水會在平原上肆虐,連木精靈的森林也會因寒冷而受到毀滅性的打擊。


    “如果是你們解決了雪風教的那個女人,我或許應該感激你們。”木精靈好奇地說道,“雖然我非常好奇,什麽樣的隊伍,居然會由聖騎士、法師和一個高地人傻子齊心協力。”


    “我們並不是齊心協力。”修伊特淡淡說道。


    白雀因此更為好奇,不過看出修伊特嗓音沙啞,想是仍沒有完全痊癒,而且似乎不是很願意提起這件事,便說道:“好吧,我想我總會知道這件事的始末。”


    木精靈走到窗邊,看到外麵白茫茫一片,最近的這場大雪又一次覆蓋了墨綠色的針鬆森林,感嘆道:“這裏實在是太冷了,大概也隻有高地人能在奈斯特省北部生存。明天吧,明天我們啟程往南走,這場雪恐怕又要連續下上半個月,再不走的話,高地人可能就要迴來了。”


    修伊特一言不發,靜靜麵對著窗外。


    白雀將窗子關上,接著說道:“你現在眼睛……你還是不要對著這些雪了,像你這樣患上雪盲症還不肯安分的人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等迴去部落,我去問先知有沒有能治療眼睛的藥草……”


    說到這裏,修伊特忽然開口道:“我很感激你的好意,白雀,但是我該走了。”


    “現在?你看不見路,也不能施展法術,還……你能走出去一百米?五百米?”木精靈道。


    修伊特並不迴答他的話,卻說道:“有人在等我。”


    木精靈便靜了一會兒,站起身嘆氣道:“好吧,我明白了。”


    他推門走了出去,一會兒後又帶著一袋藥草進來,說道:“我不了解你們法師,不過有句諺語說過‘一個法師總有辦法’。我猜你不會在半道上死掉,這些藥草我留著沒有用,你一併帶走吧。”


    “……謝謝。”修伊特再次說道。


    法師摸索著行走,將手中削著的最後一支木箭放在桌上,說道:“這支箭叫做‘奧秘’……你可以隨時在瑟銀議會中找到我。”


    因為嗓音沙啞,他說話很簡略,不過白雀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節奏,說道:“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他充滿好奇,看著桌上三支箭矢——它們以針鬆樹幹和雉雞尾翎製成,箭頭也是木製的,法師用十一天削出來的箭杆並不很直,仍能摸到樹木本身的紋理。


    木精靈取下一支箭,銳利的眼睛打量了它片刻,除了上麵奇異的紋路之外,並不能看出它有什麽特異之處。他想了片刻,忽而走出門,摘下身後的反曲弓,搭箭上弦。


    在弓弦繃緊的那一剎那,白雀聽到嗡然一聲輕響。


    他鬆開手,那支箭一瞬間在他的視野中消去了蹤跡。


    “這是什麽……隱形箭?”白雀失聲問道,他迴頭看去,卻發現門口的法師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原地隻有一排腳印,離離延伸向林間小路。


    “……有這麽急嗎?”木精靈嘆了口氣,繼而循著自己射箭的軌跡尋找,他找過十三棵被這支箭直接射穿的樹幹,在一塊巨岩的中心找到了這支箭。


    它並不如白雀所想的那樣,偏離方向,反而精準得可怕,仿佛能看穿木精靈心中瞄準的方向;當它被千辛萬苦地刨出後,通體完好無損,仍能再次使用。


    修伊特裹緊鬥篷,在茫茫大雪中慢慢行走。


    他走路時有些踉蹌,似乎並不能很好地把握平衡,這使他幾次險些跌倒;他的雙眼看不見東西,不過勉強能辨別光暗的差別,手中握著一把拐杖,他向南尋找。


    他知道走什麽方向,因為他對魔靈路易斯的方位是有所預感的。


    這場大雪如白雀所說,下了幾乎有半個月,當它下到最大的時候,白色能簌簌掩蓋住幾米外的景色,但這沒有對修伊特造成妨礙,他本就看不見東西。


    開始他飲用雪水,幾天後勉強使用法術,維持住自己的生命,並不斷感應魔靈的方向,並循著那蹤跡移動。


    他從無困惑,也堅定地知道:埃文在等他。


    在這場災難爆發的第二十三天,修伊特再次聽見了鳳凰稚嫩的鳴叫聲。


    修伊特站定在白雪中,側耳仔細聆聽,他感應到魔靈路易斯微弱的氣息正在靠近,短短片刻後,就來到了身邊。


    他聽到另一個人的唿吸聲,就在自己麵前;接著這個人揚起手,在他麵前輕輕移動。


    修伊特感受到臉前的細微風聲,無奈地伸出手抓住了埃文的手腕:“……我沒事,我——”


    他話音未落,忽然被埃文狂亂地吻了上來。


    修伊特略一踉蹌,幾乎向後倒去;埃文反握住他的手,不管不顧地將他壓倒在雪地裏,就如同他們上一次見麵那樣,在深深白雪當中,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和顫慄。


    埃文唿吸急促,良久後放開修伊特,緩緩伸出手擁抱住他。


    修伊特感覺到脖頸間一片濕意,不知是霜雪被融化還是……別的什麽;在如此寒冷的環境裏行走了如此之久,他幾乎失去了感受冷熱的能力,那種刺激很像是極度寒冷,卻又像是突如其來的熾熱。


    這感覺令人無所適從,修伊特聽到埃文的唿吸聲,忽然間心痛不已,喃喃道:“對不起,我現在迴來了。”


    他光是想到埃文的痛苦,就覺得心都碎了。他丟掉拐杖,反手擁抱著埃文,想繼續說些什麽,安慰……或者愛撫他。


    素來冷靜睿智的法師先生,此刻內心不合時宜地膨脹起來了,又兼有酸澀和甜蜜地想:他愛我?依賴我?無法離開我?他在哭麽……我該怎麽做?現在壁咚合適麽,還是直接……


    正當他在腦海裏努力盤算的時候,埃文陡然低哼了一聲。


    埃文咬牙切齒道:“這是你第一次說‘對不起’三個字。”


    修伊特:“……”


    接著埃文又惡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怒氣衝天道:“你腦子有毛病!這麽有本事,又是控製暴風雪又是控製洪水,怎麽沒本事控製一下你自己!我要是再放你一個人肆意妄為,我就是豬!”


    法師咳了兩聲,低聲道:“你……聽我說……”


    “不聽!”埃文兇狠地說道,“我就該把你跟我銬在一起,下次失蹤的時候順著鏈子把你拖迴來!”


    修伊特從未想過埃文居然還會發這麽大的脾氣,簡直整個人都懵了;埃文猶自氣咻咻將修伊特扛起來,送到鳳凰的背上,接著二人騎著鳳凰低空飛行向營地。


    埃文坐在前麵,擋住吹來的寒風,還在火冒三丈,用鼻子出氣;修伊特伸手搭在他肩上,試探道:“埃文?我錯了?”


    ☆、第59章這是我的尾巴!


    “埃文,我錯了?”


    埃文頭也不迴,也不迴應修伊特,隻喃喃向聖光祈禱。


    神術光芒不斷向修伊特身上流轉。


    修伊特閉上眼,試著從背後環住埃文。


    法師先生這輩子沒哄過人,不知所措地愣了好半天,絞盡腦汁道:“我真的錯了?我……下次保證聽你的?我……”


    “你是個豬。”埃文冷冰冰續道。


    ……修伊特感受到了埃文莫大的憤怒。


    睿智的法師先生這一迴險些連腦子都不轉了,卻又本能地感受到甜蜜和心痛,這感覺簡直把他撕成了兩半,更不知應該如何與埃文多說兩句話,好半晌後他笨拙地附和道:“我……就是個豬?”


    埃文:“……”


    修伊特籲了口氣,試探道:“透支魔力來阻止洪水,連給自己留一條後路都忘了,簡直……愚不可及?唔……智商全部被凱瑞瑟吃掉,還不如山嶺巨人?”


    埃文:“……”


    法師先生逐漸恢複了鎮定,雙手攏在袖中,振振有詞地毒舌自己道:“作為奧術師這麽多年還沒有分寸,還不如迴去種馬鈴薯,農民還知道災荒的時候要給自己留幾天的口糧。把魔力直接透支的行為簡直蠢笨如豬,把通用語、精靈語和龍語全部加起來都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如此低劣的智商。”


    法師先生麵無表情地毒舌完畢,這迴輪到埃文不知所措了。


    埃文幾乎聽得一愣一愣,懵了好半晌,這才迴過神,反手摸了摸修伊特的額頭。


    ——並沒有發燒。


    “……對不起。”修伊特再次低聲道。


    埃文嘆了口氣——聽到他嘆氣的聲音,修伊特忽然心頭一鬆。


    他們坐在鳳凰的背上,埃文翻過身,伸出手撫摸修伊特的側臉,過了一會兒,側頭輕輕觸碰他泛白的嘴唇。


    修伊特微垂下眼眸,心中漸漸安定了下來。


    他們像一對親吻魚一樣笨拙地互相碰觸,彼此汲取著對方身上的溫暖和感情,懼怕和擔憂從這些細細密密的吻裏被漸次消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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