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點了點頭,隻是簡單地掃視了周圍的人,看看他們這幾日是否過得還好,便發現有人竟因為他的目光而熱淚盈眶。


    這些幸存者的形容與考伯特一樣,憔悴了許多,但目光中仍有著生存的希望;而考伯特的眼中卻一片深沉,乃至於讓埃文一見到他,就吃了一驚。


    此刻埃文心中有事,麵向人群點了點頭,便跟著考伯特走進屋內。


    而跟著他的幾個漁民找地方各自安置去了;昏迷不醒的塞西斯被人安排著背了下去;傻大個高山則捧著他的金屬疙瘩,乖乖跟在後麵,聽憑埃文的吩咐找個地方睡覺。


    兩人相對落座,彼此都沉默了片刻。


    埃文說道:“對不起……我恐怕……我有負所託。我找到了你的幾名巡邏在外的士兵,然而他們……已經不幸罹難。”


    他從懷中取出了兩名衛兵的名牌,並將他們的事情告知了考伯特。


    考伯特看著這名牌上的兩個名字,許久後眼眶微紅,雙手緊緊抓著桌沿,最後竟至於緊咬著牙關、雙目含淚地說道:“我……我對不起他們。”


    埃文看見這情態,又是吃了一驚,問道:“這些天發生了什麽?考伯特,你還好嗎?”


    考伯特唿吸急促,幾乎難以為繼,片刻後猶帶哽咽地說道:“帕拉丁閣下,我……我辜負了您的託付。我……我沒有照顧好這些人。”


    埃文不忍再看下去,深深嘆了一口氣,為他倒了一杯水。


    考伯特將水慢慢飲盡,往常堅毅果敢的臉上幾次都幾乎要落淚,卻不願意慢慢冷靜下來再說,盯著那水碗,說道:“我們進城後,首先通知了奧爾特男爵大人,但大人拒絕提供幫助;而後我去向莫阿的伯爵大人示警,他同意封鎖埃姆登周邊區域,但也拒絕幫助我們——他說我們是奧爾特男爵的領民,他不能幹涉男爵的領主權;我又去請求教堂的幾位領事,他們說這些人沒有施洗過,不算是神民,他們不能幹涉地上國王的統治,連……食水也不肯多給。


    “我……就這樣拖了一天,我們沒有水也沒有食物,凡是有能力進入內城、能投奔家人、有錢財的人都想辦法離開了……留在這裏的都是走投無路的窮人。大約五六天前,伯爵的命令開始施行,埃姆登的詛咒被公開後,我們失去了幾乎所有的收入來源,沒有人敢僱傭這些人,隻能依靠一些救濟度日。


    “後來奧爾特男爵為了避嫌,宣布解散了衛兵隊伍,我們的名牌也被迴收了。幾個衛兵走投無路,把自己賣給了一位主教閣下……他們換來的幾十枚銀幣勉強保住了這裏的生活。”


    窮困、疲乏、無奈和無助,連日裏層出不窮的磨難已經幾乎壓垮了曾經躊躇滿誌的衛兵隊長。


    這就是為什麽這片大陸上的底層人民會死死保護自己的土地,一旦紮根在某個地方就很難說服他們離開。因為失去土地,失去他們經營多年的家園,他們一無所有。


    沒有人幫助他們,沒有人憐憫他們,他們存在的價值或許遠低於一頭耕牛,即便想要賣身成為奴隸,也幾乎沒有人販會收。


    生命並不珍貴,甚至有時會被批發著誕生,又賤賣出去,輕易離世。


    埃文安靜地等待考伯特冷靜下來,許久後說道:“我會想辦法。考伯特,一切都會過去的。”


    聖騎士的聲音似乎永遠這麽有力,讓人不得不信服,並且感受到強有力的庇護和引領。


    考伯特靜了下來,一手蓋著雙眼,唿吸逐漸平緩,終於說道:“我對不起我的士兵。我什麽也未曾給他們,隻教會他們如何拚殺,如何送命,如何犧牲自己……”


    “而這些都彌足珍貴。”埃文一手放在他肩上,沉著地說道,“現在我已經來了,我會將他們帶迴來。那位主教的名字是?”


    “凱爾·斯賓塞……他是莫阿的大主教閣下,他就居住在傳道區中。”考伯特答道。


    埃文走出屋子,在這片被劃出來的貧民區中走了一圈。


    伯爵命令埃姆登的幸存者不能離開這片區域,這裏衛生條件極差,街道髒亂地堆積著各種東西,滿是塵泥的地上常常還有水窪。


    埃文在路口處停下。


    他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蹲在一塊石頭上,正從水窪中掬起泥水洗臉。她脖子上套著一根繩子,將她拴在樹上,另一端還串著一個麥餅,而她的父母或許正忙著勞作。


    埃文走到她麵前,將自己的水囊遞給了她。


    小女孩怯然地接過清水,珍惜地喝了兩口,過了一會兒,低聲問道:“你……你是天使嗎?”


    “我不是。”埃文說。


    “那,你是光明神嗎?”小女孩又問。


    埃文撫摸她柔軟淩亂的額發,對她笑著搖了搖頭,接著起身離開了。


    埃姆登的難民有接近五百人無處可去,被迫聚集在這裏,埃文路過時並沒有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他走出這片區域,通過內城的城門,守門的幾名衛兵打量了他許久,竟沒有收入城稅——因為穿著儀表,他們認為他是一名高貴的神職人員。


    莫阿的內城與外麵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街道寬敞明亮,石板鋪就的路上按照規定碼放著小攤,行人三五成群,其中會夾雜有衣著體麵的貴族、神職人員和大商人。


    埃文詢問過位置,穿過莫阿的商業區,很快走入傳道區。


    走過代表著神國與人國的分界線的拱門,有人向著他身上灑聖水,高聲祝福道:“願父神指引著你的道路,尊敬的聖騎士閣下。”


    這些灑聖水的年輕人見多識廣,有著極為銳利的眼睛,通過埃文的穿著,判斷出他的職業。


    “也祝你一路順風。”聖騎士微笑著點頭。


    他來到一座教堂前,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出乎意料,他甚至並沒有報上名字,門童便仿佛知道他的到來,微笑著為他引路。


    教堂中正在舉行一日三次的祈禱儀式,低沉舒緩的聖樂聲縈繞著這片潔白無瑕的地方。這裏如同天堂,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溫柔和煦的微笑,相逢時彼此點頭致意,即便毫不相識。


    他們穿著長長的披衣,手中常握有教義或經文,走路輕緩,仿佛雪白的鴿群穿行在光明之下。


    有人引領著埃文穿過教堂後的庭院,來到神職人員的居住區。


    埃文聽到鳥雀鳴叫的聲音,他站在走廊中,迴首去看兩邊栽種著的榆樹和花草。


    “歡迎您的到來,聖騎士閣下。”有人說道。


    埃文迴過頭去,看到年輕的大主教仍穿著祭披,仿佛剛從儀式中匆匆趕來。


    他微笑著向埃文點頭致敬,將手中的短杖輕輕擱在紅色天鵝絨的墊子上,溫柔地說道:“請原諒我的冒犯,尊敬的閣下。今日我的鳶尾花一夜之間全都盛開,闊別半年之久的燕子也迴到屋簷下,於是我知道,一定有一位高貴優雅的客人即將登門拜訪。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能夠親耳聆聽你的名字?”


    ☆、第28章莫卡爾的慕幽。


    卡薩帝國共計三十餘個教區,賽比倫省被劃分為一個教區,囊括三十多萬平凡公裏,數千萬人民,大約在教區中處於中遊水準。賽比倫教區按慣例應當長期駐有三到四名紅衣主教,一名都主教,以及數名大主教。


    凱爾·斯賓塞是大主教中的一員,或許是最年輕的一員。他符合這個時代貴族對美的一切要求,身形修長、皮膚白皙,舉止從容得體,說話的語調婉轉得恰到好處,有時尾音會帶上一絲帝都腔。


    所謂帝都腔,其實便是拉長最末尾的音節,而省略最後一個爆破音,造成詞句的悠長和不完整——這被帝都人稱為“缺損的珍珠”,這樣念出來時會格外有一種特殊的美感。


    埃文乍一看見聽見凱爾,便仿佛見到了卡薩帝國中上流社會中貴族人物的一個縮影——或許比起一名德高望重的大主教閣下,凱爾更適合做一名貴族子弟。


    此刻他們麵對麵坐在花廳當中,潔白的大理石桌麵上整齊擺放著茶具。


    凱爾正在親自準備來自帝都的紅茶,並溫和地說道:“請盡管放心,這裏不會有其他人的打擾。帕拉丁閣下,我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在這種環境中,任何人都不免感到放鬆和愜意。


    埃文摘下了兜帽,露出他身為血精靈的麵貌特徵;而凱爾欣悅的笑意更濃了一些,卻並不說什麽恭維話,隻是用他令人舒適的湛藍雙眼看著埃文。


    埃文坐在他的對麵,禮貌地點了點頭,問道:“主教閣下,你如何知道我會前來拜訪?”


    凱爾微笑著說道:“正如我說過的那樣,鳶尾花的盛開和燕子的歸來,都預示著什麽。而昨夜,禦琴座中那顆閃耀著的星辰,也告訴了我很多事情。帕拉丁閣下,你也許不知道我感到有多麽驚喜,因為這顆星很快就運行往莫阿的方向——而現在,我見到了你。”


    年輕的大主教所說的話朦朦朧朧,仿佛帶有一絲占星奇術的韻味,然而又像是詩意的巧合,也或許是神明茫茫中的指引,也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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