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什麽地方?”榧然凝視著不知曆經多久遠的時間才抵達此處的光芒,在心裏問道。


    聽從了蒼之暗的建議,他隻張開了小範圍的領域,他能看見腳下泥土中的微生物在水分的滋養下存留著生機,空氣中的聚集狀水分子無規則地碰來碰去,然而不籠罩星辰,是不能確認位置的。


    “還在光之族境內,但已經遠離都諾開羅了,如你所見,還在草原上。”蒼之暗的領域雖然並未張開到極限,但是定這裏的位依舊是毛毛雨,“想來王族會派人來追殺你吧,雖然背後的人或許會覺得沒什麽意義,但肯定是會這樣做的。”


    “那個人……”榧然遲疑了一下,“叫羽?”


    “是的,至息羽流,”亦然淵百無聊賴地說道,“我可愛的孩子。”


    “啊……這?”榧然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了他的意思,不可置信地感歎,“不可能吧?”


    “沒有各種意義上的血緣,王座強大的靈魂與意誌會給後裔帶來同樣強大的格位,必須有王座承載,否則對衝的力量所誕仍屬於世界意誌。羽是古代我養大的孩子,小時候老可愛了。”亦然淵解釋道,“雖然創生與毀滅之誌存在於每個核中,但初代龍承載著原初的雙意誌,說是孩子也不為過。”


    “那為什麽會……與你為敵?”榧然問道。


    “此言差矣,”亦然淵搖搖頭,“隻是所走的道路有矛盾罷了,敵人是對仇恨者才用得上的名詞。何況無論哪一方勝利,都無對錯正反之分。”


    “那你不如不幹了直接擺爛。”榧然吐槽。


    “作為毀滅的王座,擋我路的不殺,實在愧對本質。”亦然淵又搖搖頭,“試都不試就放棄了,那矛盾是如何產生的?這證明我已經走在了這條路上,半途而度多不好。”


    “羽能與你一戰嗎?”


    “你覺得呢?但造物主賜予的力量怎麽超越造物主呢?王座是究極的象征,在戰爭中沒有比王力量層次更高的了。所以其所求之變是什麽尚且未知。”亦然淵再次搖頭,像磕了藥似的,“但勝利並非隻是戰爭的方麵,達到目的並不隻以殺作為手段。”


    榧然聽著他辯證的言論,覺得這並不能作為人的思想,畢竟個體屬性是單一的,他可能是因為什麽毀滅定義的寬泛代表的超多人格模塊。


    榧然認為這東西延展開該會是個無窮盡的哲學討論,所以他選擇打斷施法,迅速切換話題。


    “接下來去哪兒?”他迎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仰頭向天深深吸氣,張開雙臂舒展筋骨,骨骼發出連串的爆響,發泄著疲憊,熱輻射透過身體,清洗著沉抑。


    “去極地,尼德伯桑的冰殿之城,鏡曉在那。”亦然淵答道,“向北全力飛行就行了,隻要向北怎麽瞎幾把繞都會到北極點。”


    榧然點點頭,身體模糊起來,他霧散化了,並非蒼茫血祭那種特殊的結合態,隻是單純的散開,但把微粒加速到亞光速遠比一個整體要簡單,在強加速的過程中時間的異常也會影響到場使物質基礎粒子化。


    微光閃爍之間,他消失不見。


    清晨,寒意還未散去,沐浴在緩緩爬高的恆星撒下的光輝中才能感到些溫暖,但建築物的牆角卻沒有凝出水珠,因為缺少了一夜的沉澱,轉瞬即時的宏大戰爭的影響並未完全消除,被重新還於空氣的水汽少了一段存在的時間,還有許多被改變的證明,藏在了不引人注目的細節上。


    蝶衣藏身於建築的陰影下,她也不敢說王城內沒有監控的設備,就大剌剌地走在無人的道路上,隻是沿著來時的路線謹慎地高速移動。


    她目睹了王的醒來,雖然沒有見證王權的力量,但總感覺若有所悟……總之很奇怪的感覺,存在而無法捕捉,有如在黑暗之中不知那一點光源距離自已有多遠,想了起什麽又遺忘了什麽。


    她抬起頭來,麵前就是那個白色調的院落了,高牆遮住了視線,想來寢宮華貴的門戶仍冷清的緊閉。


    蝶衣心中莫名感到悲哀,不知是因為如雪被籠中雀一樣的變相囚禁,丟掉了自由,乃甚愛的自由和追逐愛的自由,還是因為見到隻存在於古籍與傳說中的王,盡管她並沒有認出那是王座,但她也明曉古龍的強大,而榧然卻立在其首之上,她知道榧然已經步入未知的鬥爭與領域,與如雪之間原本就被阻礙的情感成功的希望越發渺茫。或許這些悲傷不隻是對於如雪,自己也感同身受。


    她閃身越過高牆,穩穩地落在平滑的白色大理石上,然而她怔住了,有個嬌小的人影穿著單薄的白衣,立在宮殿的門戶之中,主路所鋪的紅毯盡頭,偏過頭來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衣衣。”


    聲音與話語也如此單薄。


    蝶衣勉強地露出一個微笑,她沒有南辰琉那樣形形色色的經曆,榧然那樣沉默隱藏的內心,亦然淵那樣壓抑情感的習慣,簡單的人生讓她簡單的像張白紙,想要讓情緒不流露於外,露出與當下自己情感不相符的表情,是困難的。


    她眼中有些濕潤,不知為何有點想哭,因為什麽呢?


    她快步走上前去,低聲說道:“快迴屋子裏去啦,外麵比較冷,你又開放了身體生長,小心不舒服。”


    如雪聽話地往溫暖卻空曠的圓廳中挪了幾步,待蝶衣走進來後,再輕輕地把門推上,她站在那裏,低聲問道:“然……他出去了嗎?”


    蝶衣能感覺到沾染著她“草木”氣息的人在都諾開羅中已經不存在第二個了,現在如雪是唯一一個。這種類似寄生種子追蹤的功能同植物受損時釋放信息素讓周圍的共生生物前來攻擊一樣,有很廣的範圍,不能感知到起碼遠離了上千公裏了,證明榧然早就不在都諾開羅的範圍了。她也不記得這是從什麽植物身上學習的能力,或許是血涎蘭?她這種學習能力放在古代這也是很罕見的,有如簡單術法製造機。


    “出去了。”幹脆地迴答後,她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你那個時候……醒的嗎?”


    她在亦然淵宣讀自己的名號之前就和城中大多人一樣,已經昏睡了,這是從引量層次上的鎮壓,由精神到物質的反饋,物理的手段無法讓阻止這種被賜予的沉睡,但也是保護,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睡眠,而是靈體的凍結與蜷縮,防止無辜的人被戰爭的餘波摧毀。


    “醒的。”如雪的眼睛很黯淡,失去了曾讓榧然看到光芒的靈動,聲音也很低沉,充滿了疲倦的暗啞。


    “掛開的挺花的……怎麽了?”蝶衣試探著問道,自幼相伴,她看得出如雪內心的波瀾。


    “我沒有醒多久……再醒來時我想了很久,注意到了沒想到的地方,”如雪低聲說道,“你說,他……為什麽會符合對王座的描述……”


    “……”蝶衣不寒而栗,心思電轉,鋪天蓋地的墨色,是靈魂強盛龐大到了極致迸現的黑光……怪不得他能立於古龍之首,龍族造物主即是聖祖,乃是王座,以古龍的尊嚴與力量怎麽會允許有人淩於其首之上,隻能是更加至高強大的存在……


    她遲疑著想安撫如雪的情緒,說道:“或許,是王座寄存在他的身上……”


    “我沒有想那麽多,無論他變成什麽樣,或者曾經是上古的誰,都不重要……可是,他還能迴得來嗎?”如雪無力地把身體靠在她身上,蝶衣心疼地輕輕攬住了她。如雪閉上了眼,像眼淚冷澀的已流不出,她感覺著慢慢傳遞過來的溫度,在這十一年裏,她缺少的母愛就在這個懷抱裏寄托,當情緒逆流成河時這裏就是可以蜷縮著流淚的小窩。


    人與神並無分別,修者隻是被無盡歲月打磨得冷漠,人性從未消失,隻是不再表現,誰還沒有青春年少?何況強烈的情感在歲月中也難以磨滅,神也是會缺少愛的。


    蝶衣心中黯然,榧然甚至已不同她想身處未知的鬥爭與領域,而是對眾生而言禁忌與至高的鬥爭與領域,王座的意義她不知道,不理解,但曆史證明王是風暴的中心,他是否有機會……或者說存留著生命,來完成這份情感的約定,難以得知。


    她抱住女孩的手抬起,溫柔地揉揉她的發頂,安慰道:“會的,他和我告別時仍然是老樣子呢,賤兮兮的一點不沉重。”


    晨曦的光輝從窗中漏進,在白石與水晶的漫反射下,一縷光點亮了女孩眼角的晶瑩,鑽石般散射出璀璨的彩色。


    榧然若在這裏,或許覺得很離譜,亦然淵也得感歎女孩子們腦迴路清奇,他們明明跟旅遊一樣周遊列國看世界去了,這邊就有了生離死別的覺悟……當然也不能說全錯,王座之弈局,錯一步就該下個輪迴了吧。


    彼時一切約定,守望,誓言,情感,都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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