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鎮。


    鎮口張貼告示:張屠戶收購一切活物,品相論價,當場付現。


    遠遠的一家肉攤圍滿了人,腥氣深重,不知是何獵物。


    一個男人倒在地上,瘋狂捶打自己的胸膛淒厲慟哭,滿嘴盡是鮮血,麵前的肉攤鐵鉤,懸掛一條活色生香的女人手臂。


    屠戶隻管賣肉,每人一次最多買一斤。


    男人失心瘋了,拚了命地搶奪打包的肉,屠夫一腳將其踹翻在地,揮舞菜刀兇神惡煞,“娘的,再敢搗亂,老子活劈了你!”


    薑堰率人正巧趕到,瞧見肉攤,險些當場吐出來,蕭薔更是柳眉倒豎,要活刮了這惡屠!


    屠夫見到大隊人馬,為首公子錦緞華服,對他怒目而視,便訕訕道:“公子,人牲可以幫助大夥度過災荒。”


    “你說什麽?”


    “如今一點吃食都沒有。小人專門收購富足的人牲,剁碎分發出去,幫助大家度過災月,可算天大的功勞。至於他?”


    屠夫瞧著跪地慟哭的青年,獰道:“他家小娘子疼他,家中斷糧,便找到我這,將自個賣了些銀子助他活命。喏,都在案子上了。老子心腸好,給他留了一條臂膀。公子,上好的白乳拿迴家包餛鈍不錯,要嗎?”


    屠夫伸長脖子鬼氣森森,附近的百姓麻木冰冷,隻等買肉,而男人跪倒在地,兩行血漿垂掛臉頰,已然氣絕身亡。


    此情此景,令薑堰的怒氣幾乎衝破天靈,近乎失去了理智,“匹夫!你好大膽!”


    一聲怒吼宛如炸雷,百姓鳥獸散開,指指點點。


    薑堰抽出林卓佩刀,跳下馬背,一刀將屠夫劈殺當場,血濺五步。


    百姓無不駭然,麵無人色。


    薑堰低吼道:“林卓!將其梟首!令飛魚衛傳首各郡,治下再有此惡劣行徑,本宮定夷其九族!”


    “得令!”


    林卓第一次見薑堰暴怒,哪敢怠慢,親手將屠夫梟首,並派遣兩名飛魚衛,照吩咐去辦。


    “去縣衙!”


    一個屠夫沒這般大膽,背後定有人指使。


    國難當頭,楊開懷一黨非但不為家國濟,竟還在背後使絆子。


    薑堰哪怕作為穿越者,此刻也恨不得將那群惡黨,生吞活剝千刀萬剮。


    出發前,留下幾名飛魚衛隊將肉收繳迴來,並案上的殘軀和男人屍體一道安葬,最後傳話百姓,可去京師接受賑濟。


    一行人馬不停蹄趕赴當地署衙。


    縣太爺劉芳出迎,見太子盛怒,他倒頭就跪身如篩糠。


    薑堰懶得入府衙,隻問張屠夫是何人教唆。


    “下官不知。”


    劉芳哪敢承認,驚駭之下將黑鍋一股腦甩在了張屠夫身上,“那廝嗜殺成性,下官實不知情!”


    “不知?”


    薑堰冷笑,“來人,擺案!古有佛陀割肉飼鷹,今有劉太爺舍身饋贈鄉裏。”


    “殿,殿下!”


    劉芳亡魂皆冒,慘叫一聲癱軟在地,黃濁的液體從官袍下滲透出來,腥臭難聞。


    哐當!


    飛魚衛從縣衙搬出一方大桌立於街口,百姓爭相圍觀。


    林卓提起屁滾尿流的劉芳按於桌麵,長刀插進木板,殺氣騰騰。


    “太子殿下,下官招了,招了!”


    沒有人不怕死,相較於被剁碎,劉芳撕心裂肺大喊大叫,最終做出了選擇。


    “說!何人唆使?”


    “是柳內史!”


    “柳茂青?有無證據?”


    “下官有他親筆手書,殿下過目。”


    劉芳哆哆嗦嗦地從袖筒裏摸出一卷書帛,林卓道:“果然是柳茂青的字跡。”


    “將劉芳押解迴京,本宮稍後處置。”


    “是!”


    飛魚衛當場將一團爛泥的劉芳五花大綁,隨後張貼告示:明日有賑災糧送達。


    百姓見狀歡唿雀躍,叩謝官家大恩。


    大隊人馬唿嘯而去。


    蕭薔不敢多話,因為薑堰的表情極為難看,幾乎能陰出水來。


    路過陳鎮。


    飛魚衛已安葬可憐的夫妻二人,並找了差不多的青石當作墓碑,可惜不知姓氏,隻得題無名。


    薑堰稍作思量,令林卓代為鐫刻一段碑文,以軫皇室自省之效。


    詩曰:夫婦同年饑餓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錢三千資夫歸,一臠可以行一裏。


    ……


    不令命絕要鮮肉,片片看入饑人腹。


    ……


    三日肉盡餘一魂,求夫何處斜陽昏。


    ……


    記憶中的《菜人哀》早已模糊不清。


    薑堰自嘲一笑,對墓碑拜了拜。


    蕭薔的清眸怔怔地望著美玉般的男人,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欽佩之情。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嗟歎:“好一首慘絕人寰,閣下深知黎民之苦。”


    有少年俠客牽著一匹棗紅馬不知何時來身後,他一身薄紅裳內襯白袍,束發飛鬢,英姿綺麗,配上腰間盤懸的長刀,氣質卓然颯爽。


    好一位絕美兒郎!


    薑堰驚訝地打量對方,一時竟分不清他究竟是雌是雄。


    少年感慨無限:“適才在下也在鎮上,親眼目睹人間至慘,閣下懲戒惡屠並為夫妻二人收屍,令人欽佩。”


    薑堰搖頭道:“屠夫自是惡貫滿盈,說到底還是朝廷無能。”


    “此為天災,朝廷尚複無力,你我如之奈何?”


    少年解開水袋在墳前灑了些許,自報家門,他叫田雨相,慶城人士,去京城打理家族事務,偶然路過此地。


    家族?


    薑堰心頭一動,邀請同行。


    一番攀談下來,才知田雨相是慶城巨富田守成的兒子,田家祖上田晨曾官拜上卿,告老歸鄉後,家族晚輩便不再入朝為官,專心操持產業,經年累月小有家資。


    “當今難民匯於京畿,家父斷定不久可能生出變故,特令小弟盡快處理京師產業。”


    田雨相表明了來意,薑堰追問道:“田兄可有從事糧秣的親朋好友?”


    “確有幾位,其實小弟在京師也有釀酒用的糧食,兄台打算賑災?”


    田雨相的眼中起了一抹亮光。


    薑堰正色道:“在下正有此意,勞煩田兄幫忙聯絡你的朋友,明日晌午,在下於摘星樓設宴。”


    “小弟與兄台有緣,兄台欲興大義,小弟願鼎力相助,但價錢方麵……”


    田雨相有難處,他可以賑濟災民,但別家商人怎麽想,不是他能做主的。


    薑堰讓他盡管去辦,如何令商人鬆口,他自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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