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艘船出現在重兵夾河密布的這段十餘裏長的河道之上的時候,戰事立刻就爆發了出來!


    最先頭的女真軍馬是部族軍一部,那些披著厚重潮濕,發出難聞氣味皮甲的酋帥,大聲怒吼。麾下兒郎不顧在等候中手已然凍得冰涼,張開弓弦,搭上羽箭,按照事先已然標定好的距離,弓身抬起一定角度,頓時就是一輪箭雨灑出。


    在雨中列陣等候這麽久,弓身吸水,弓弦鬆軟,箭羽更是因為潮濕而變得比平時重些。這一輪箭雨灑出,卻沒有挨到河道正中破浪而行的宋軍舟船半點,紛紛落入水中,就聽見一片細密的破水之聲,一圈圈漣漪密密麻麻的蕩漾開來。


    而李俊所在舟船的槳手奮力扳槳,船頭分出的白浪激蕩。一下速度就提了上來!而李俊迴頭又對著兩舷射士怒吼:“發矢!射他娘的!”


    李俊所乘的先頭舟船,是黃河上最為常見的拖風綱船,吃水不深,船頭尖銳,船尾闊大。每條船舷足可布列四張小型床駑,聽見李俊號令,站在這些早就絞好了鐵弦,裝上了短矛也似無尾鐵矢的小型床弩之側的射士,頓時就用木槌砸下了牙發!


    拖風綱船兩側,頓時響起了劇烈的破空之聲,八支鐵矢分向兩舷外激射而出!


    部族軍站得密密麻麻,恨不得將河岸都遮擋住的陣列當中,頓時激起慘叫之聲。這些長大鐵矢射入這樣密集的步軍陣列當中,帶來的殺傷就是分外的慘烈!


    有鐵矢擊碎了韃虜的頭顱,像是爛西瓜一般炸開,紅的白的灰的物事四下飛濺。有鐵矢洞穿一名韃虜之後去勢猶自未消,接著再將後列韃虜射穿,去勢最勁的一支鐵矢,一下就洞穿了三名韃子!當先一名韃子身上硬生生的給射出了一個透明窟窿,而後麵兩個卻被釘在一起,口中都噴著大口大口的汙血,伸手想將這還帶著鏽痕的鐵矢拔下來,結果轉瞬間就沒了氣力,兩人被釘在一起倒下。


    八支鐵矢在韃虜步軍陣列之中卷蕩起血雨慘叫之後,就見李俊坐船之上,那些張掛的熟牛皮縫隙之中,又伸出了一把把手持的弩機,一片牙發扳動的輕響聲中,弦聲密集如雨,無尾木矢如蝗蟲一般飛來,眼見著當麵陣列最前就倒下一排排的韃虜來!


    船上宋軍,都用弩機,雖然雨天對弩機力道也有影響,但是上弦比弓箭費力得多的弩機縱然力道減弱,射向距離不過三四十步外河岸上的那些韃虜步軍,仍然足以給他們帶來慘痛的殺傷!


    站在船舷兩側發弩的射士都是不通水性的關西漢子,雖然乘船水戰,對他們來說心裏都沒底。但西軍出身的,誰不是玩弩的行家?兩舷各有十餘名射士,每人都備著三張上好弦的弩機,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三張弩機上的無尾木矢,都激射了出去!


    三矢發完。這些射士都閃到張掛的熟牛皮之後,一屁股坐下來埋頭蹬弩上弦。


    而岸上那些列陣的韃虜步軍,早已死傷一片,第一排的韃虜多半都倒伏在易水當中,水波卷動,這些屍身載沉載浮。而傷者在泥濘中哀嚎掙紮,韃虜步軍腳下踩著的,已然是被血染紅的爛泥!


    才一照麵就被打成這種鳥樣,這些部族軍的酋帥也紅了眼睛,大聲怒吼揮舞著長刀佩劍驅趕麾下兒郎上前。恨不得將他們都趕到水裏,隻要能離這條該死的南人舟船更近一些!


    在他們的唿喝聲中,韃虜軍士湧動上前,密集得幾乎沒了隊列。然後一張張弓奮力開滿,又是一陣箭雨潑灑而出!


    這次羽箭有了準頭,但是那些鳥南人射完之後就躲在了船舷兩側高高張掛起的熟牛皮之後。牛皮浸水,既強且韌,更何況張掛的是三層,後麵還有一層細網!箭雨潑灑而過之後,就見南人舟船兩舷頓時就變成了刺蝟模樣。可是半點南人的慘唿之聲都聽聞不見,船速也沒有放慢半點。仍然在河道上破浪前行有若怒龍!


    隻要軍士稍稍能戰,主帥稍稍堅定。但水麵爭雄,北地胡族如何是漢家之軍對手?在沒有蕭言的時空,向後數年,黃天蕩韓世忠大破完顏宗弼。再過數十年,海陵王提兵百萬欲立馬江南第一峰,卻為虞允文孤軍橫江擊敗,最後海陵王身死軍潰。就是在蒙古崛起,席卷整個文明世界的時候,南宋仍然依托襄陽,以江為後勤通途,生生抗住了蒙古大軍數十年!


    還沒等這些酋帥心中泛起無力的感覺,第二條船又繞過河彎出現在眼前,迎麵而來的,又先是床弩鐵矢激射縱橫,接著就再來一頓劈頭蓋臉的無尾木矢亂射!


    第二條船掠過之後,第三條船又出現在韃虜的視線之中,同樣的流程再來一遍。不用等後續舟船到來了。沿岸韃虜部族軍陣列一聲大嘩,拚命就朝後退去,隻想離開這些南人舟船遠一些!


    不知道多少韃虜部族軍馬互相推擠,自相踐踏,丟下了手中的弓矢,不住有人被推落水中,傷者死者,都被踏入泥濘當中。就是指揮他們的酋帥也丟了手中兵刃掉頭便跑。河岸兩邊,全是唿號奔走的韃虜軍馬!


    李俊昂然立在船頭,看都不看那些被生生射垮的韃虜軍馬一眼,視線隻是放在遠處,放在雨幕之後的易縣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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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岸綿延寨柵之後,一處望樓之上,完顏宗弼部下大將蒲魯渾正披著重甲竭力張望向南人船隊所來方向。


    當第一條舟船出現之際,蒲魯渾就捏緊了拳頭,隻等看著在兩岸箭雨夾射之下,南人舟船之上慘叫連連,血流成河的模樣。


    可是幾乎是轉瞬之間,南人舟船一條條的衝過來,而夾河的那些部族軍馬,卻被從舟船上噴吐而出的箭雨射得大潰!


    南人舟船所至,兩岸原來嚴整的陣列就開始騷動起來,挨過一輪輪的打擊之後,就看見那些部族軍馬紛紛的退離河岸,湧向後方,有的都潰退到了沿河寨柵之下,亂紛紛的蝟集成一團。一麵麵旗號就在陣中倒伏下來,就代表著一隊隊的軍馬失卻了指揮控製。


    蒲魯渾情不自禁的迴首就看向後麵宗弼大矗所在方向,宗弼坐鎮之所,更靠近於易縣城。宗弼這番布置還是以防範易縣城守軍突出接應為主。而南人浮河而來的援軍,根據此前哨探不住傳迴來的軍情,不過就四五十條舟船,千把人的規模。這麽鳥窄一條易水,兩岸發箭都能相及,堆上了七八千射士,再加上攔河木排,渤海強弩手,準備憑小舟木排湧上去肉搏的軍馬,還怕收拾不下來?


    宗弼如是想,作為對水戰毫無半點概念的蒲魯渾也自然也是這麽想。當守備河道的軍馬拉出來列陣以待之際,看到這十餘裏布防河道兩岸壯盛軍容,蒲魯渾更是充滿了信心。可誰知道才一交手,這看似森嚴的軍陣,就一層層的垮了下來!


    蒲魯渾拳頭捏得關節似乎都要碎了,但卻是手足無措,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要是放在陸上野戰爭雄,對手再強,臨陣之際蒲魯渾也總能找出法子來應對,就是親身帶領親衛謀克衝陣也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此刻對著翻騰易水之上,那些破浪而前的南人舟船,蒲魯渾卻是心中一片空白!


    宗弼大矗所在方向,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號角之聲,催軍鼓聲也重重敲動起來,雨幕之中,這鼓聲顯得有些沉悶,但蒲魯渾卻能清楚的明白這鼓聲號角之聲中所蘊含的宗弼怒氣!


    更不必說在宗弼後麵觀望的宗望等人了!


    蒲魯渾一咬牙齒,大聲唿喝下令:“讓楊家的人馬上,趕上前去,迎著南人的舟船射!”


    他身邊女真親衛頓時領命,搖動旗號傳下命令。


    距離蒲魯渾不遠的所在,在寨柵之後集結著一支軍馬,約有千人之眾。都戴著尖頂皮帽,帽上插著野雞翎尾。人人都披著一身無袖皮甲。他們所持卻不是女真軍與部族軍慣用之角弓羽箭,而是與宋軍所用形製相同的弩機。隊列當中,還有十餘架床弩,都負在牛車之上。


    這支軍馬,正是渤海強弩手。女真崛起以來,為遼所滅的渤海遺民投靠得也最快,尤以渤海大族楊家為最。而最先進諫完顏阿骨打設立文法,以立女真國號的,也是楊家。


    這支軍馬所立之處,距離攔河水城最近。就是準備南人船隊被攔河水城阻擋下來之後,就靠近猛射,掩護那些小舟木排上前肉搏奪船所用。可是現在,蒲魯渾慌亂之下,就要調動這支隊伍去穩住前麵垮下來的戰線!


    號角一聲聲響動,傳令旗號也揮舞了一遍又一遍。而表示應命的鼓角之聲卻沒有響起,正當蒲魯渾惱怒得準備親自去下令,並且狠狠的抽帶隊軍將一陣鞭子的時候。就聽見腳步聲響,一名披著遼人形製镔鐵鱗甲的軍將匆匆而上。


    這軍將正是這支渤海強弩手的統帥楊終,三十許的年紀,小眼扁鼻,胡須稀疏。才上望樓就大聲道:“貴人,行不得啊!隻要死死把住攔河水城就成,南人終究要撞上來!就在這裏與南人舟船戰,末將敢保在此一舉擊敗南人水軍!”


    蒲魯渾冰冷的目光盯著楊終,戟指著遠處一層層垮下來的隊列:“還要死多少人?宗弼將這些人馬交給俺,這一仗打完,俺還能還給宗弼多少人?衝近攔河水城,離易縣城也就三裏餘,城中南軍出而接應,仗就更難打了!趕緊上前,當住這些南人舟船!別以為宗輔之妻就是你的妻妹,某就不敢殺你!”


    渤海人雖然在女真統治體係下高於其他各族,但是在真女真親貴麵前,還是如犬馬一般。眼看蒲魯渾真的急了眼,楊終再無什麽說得,掉頭就迴去帶領人馬迎上去。


    眼看著渤海弩手終於動了起來,蒲魯渾又對身邊親衛怒吼:“帶俺們女真兒郎上前,誰敢再退,一層層的砍殺過去!就算用人命填,也要將這些南人舟船攔下來!俺就不信,這些南人舟船是鐵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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