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中,數十騎士疾馳而過。蹄鐵錚錚,在青石板路上濺起點點火星。


    這些騎士簇擁之人,正是嶽飛。隊伍當中,還有帶上了兜鍪,馬上雙腿長得耀眼的郭蓉。


    太原城中,已經是一副整肅景象。青壯男子少見,基本都出而為轉運民夫,或修築軍寨。比起往日喧囂熱鬧的市井百態景象,此刻這座城市,就是戰地景象。肅殺之氣,森然而騰。


    隨嶽飛西援之軍,歩騎三千有奇,已經是此刻龍衛軍中能抽調出來的全部軍馬了。其他的還都在漫長的防線上,或者給遣出飛狐徑往援燕地方向。此刻龍衛軍中,再想多抽出一點機動兵馬都難了。可是龍衛軍還不能如神武常勝軍一樣大舉南撤,不然讓開太行北麵諸徑,讓女真西路軍一部穿過,就能抄擊河北側背,那時整個河北戰局就危殆了。


    這三千餘龍衛軍抽調而出的歩騎,一抵太原。就有負責後勤事宜的軍中司馬前來接住。馬上就安排了營地駐紮休息。這營地木料新鮮,壕溝尚淺,一看就是這幾日才趕建出來的。


    營地雖新,但是設施一應俱全。帳篷是上好的牛皮帳篷,全是前幾個月從汴梁武庫轉運過來的。裏麵鋪著新鮮幹草,厚實的麻布床單鋪上。供戰馬休息的馬廄也足夠大。


    軍隊一到,就是熱騰騰的肉湯餅子送來。馬料槽中也倒滿了精料。還有民夫燒了熱水供這些風塵仆仆而來的軍士們燙腳。營中奔走的民夫輔軍,恨不得連吃飯都手把手的喂這些軍漢。除了打仗之外,簡直是什麽事情都不用他們操勞。


    操持這些後勤事宜的都是江偉所部,一個個都是河東本地地理鬼。雖然上陣廝殺,著實差些火候。但是做起這等奔走應役後勤轉運的事情,卻是賣力無比。將往援而來的龍衛軍安頓得妥妥帖帖。


    其實神武龍衛這兩支野戰強軍,雖然前些時日算是壓服了河東地方勢力。但是雙方還是頗有隔閡。誰也不見得願意多和對方親近。可是現在,河東地方駐泊禁軍,卻是全心全意為神武龍衛兩支強軍奔走應役。原因很簡單,他們都是幾代在河東的本鄉本土之人,神武龍衛兩軍,是為他們在血戰到底!


    而嶽飛不等軍馬安頓好,馬上就親身往見蕭言而去。隊伍當中少不得有郭蓉,這個郭家大小姐,總算是能交還到燕王手中了,這個責任,哪怕任勞任怨如嶽飛,都一天不想多擔著了。


    隨意掃視太原此刻景象,嶽飛就已經看出這座雄城軍心民心俱已安定,且做好了打大戰惡戰的準備。蕭言輕騎而至,可以說就是這麽一個舉動挽迴了河東戰局。


    對蕭言的感佩,嶽飛自不必說了。但是現在嶽飛最關心的,還是下麵這場會戰到底如何進行。


    想必燕王已經早有成算了罷?


    越臨近蕭言駐節的前安撫使衙署,嶽飛就隻覺得一顆心越來越放鬆,原來那些憂心忡忡的念頭,不知道怎麽的越來就是越淡。


    獨自領軍在外征殺,承擔沉重責任日久。隻有當蕭言真正抵達軍前,這個時候才讓人恍然明白,他們這支軍馬的泰山之靠,永遠是這位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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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十騎匆匆而至,在衙署外麵三百步處,就已經設置了街壘。一名嶽飛瞧著麵熟的燕王直甲士正帶著一些河東軍漢在這兒值守。見到嶽飛到來就忙不迭的迎了出來。


    對著蕭言親衛,嶽飛也不敢拿大,翻身下馬。郭蓉也利落的跳下馬來。那燕王直甲士先朝著嶽飛行了一個軍禮,然後又朝著一副男裝甲士模樣的郭蓉也行了一個禮。趕緊將兩人迎了進去。而那些值守的河東軍漢也都熱情的安頓不能隨之入內的嶽飛親衛。


    那燕王直甲士一邊引路一邊對嶽飛陪笑:“嶽帥,燕王現下身係天下之重。俺們身為燕王親衛,不得不這般警弼。還請嶽帥不要見怪。”


    嶽飛淡淡一笑:“本該當如此,有何見怪之有?”


    話雖然如此說,嶽飛心中總有些感慨。才遇蕭言的時候,他隻是一個服色古怪的南歸之人。就算帶領他們燕地大捷,入汴梁的時候,在大宋國都之中,也不算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還要奔走於權貴門下,想盡辦法的在汴梁生存發展下去。


    可自韓世忠與他率軍出鎮河東,兩年餘的功夫,蕭言已經是大宋燕王,權傾天下,當今天子都要看他臉色行事,都中諸般文臣士大夫在他麵前至少表麵上得束手低頭。這扶搖之上,一遇風雲就幻化為龍的經曆,就算身為蕭言親信重將,也恍然覺得如在夢中!


    安撫使衙署之外,街壘一層接著一層每隔五十步布設。都要燕王直甲士押班帶領。到處都是甲士林立,泥雕木塑一般將此間重重拱衛,不聞半點咳唾之聲。隻有看到嶽飛一行到來,才微微躬身行禮。如此氣派,才讓嶽飛真正感覺到,蕭言身為大宋燕王的權勢地位!


    而郭蓉就在嶽飛身邊,抿著嘴跟著走,神色似乎也微微有點不自在。她也沒有想到,一別這麽長時間,這個家夥的排場居然變得這麽大!


    那燕王直甲士猶自在嶽飛身邊低聲解說:“嶽帥入城,早就有人通傳而來。燕王早就在等候了。現在韓帥在北,此間軍事,還不是嶽帥秉燕王之命行之?末將但求嶽帥,還是請嶽帥在燕王麵前討個情,放俺去嶽帥麾下打仗吧,就是當個十將也來得的。樓煩那麽痛快的一仗,俺們隻是瞧著眼熱!”


    對燕王直親衛的請求,嶽飛隻能笑著不開口。這都是鎮日跟隨在蕭言身邊的心腹,他們的安排,哪怕他身為蕭言麾下有數方麵重將,都是不能插手的。隻能聽聽就算。


    隨著越過最後一道街壘,就已經到安撫使衙署門口。並沒有打出什麽大宋郡王和西府正任樞密使的儀仗旗牌,隻是披著青唐瘊子甲的燕王直肅然而立而已。每名甲士,都持長槊,腰挎硬弓,撒袋裏都是滿滿的狼牙箭。仿佛一尊尊鐵塔也似。


    這不是在輕軟富麗的汴梁城充當門麵的儀仗,而是在河東戰地,隨時準備護衛著蕭言,親身加入戰場的剽悍勇鶩之士!


    這是安撫使衙署端門轟然打開,就見一個略微有些消瘦,腰背筆直的身影,邁步而出。


    正是蕭言。


    他就是一身尋常袍服,配著一條軍中革帶,仍然是略微束得有些緊的形製。眉目英挺,眼神銳利,雖然已經是大宋燕王,權傾天下。可仍是兩年前送嶽飛北上時候的形象。


    兩年餘時光,卻仍然在蕭言身上刻下了深刻印記。最顯眼的就是他兩鬢白發如霜!


    以前蕭言,隻是讓人覺得豐神俊朗,且英武不凡。但在他麵前,隻讓人覺得似乎要被他的英銳之氣所割傷一般。那是蕭言逆流而上,平定燕地的奇跡般戰績所帶來的氣質。


    可是現在,蕭言比之前更要消瘦了些,身上鋒銳之氣也淡下去不少。但是站在那兒,卻讓人感覺如一座撐住天的山嶽!


    這兩年,所有人都變了許多。這大宋,也再和以前不一樣了。


    蕭言淡淡一笑:“鵬舉,你總算到了。”


    嶽飛不語,深深拜倒行禮而已矣。縱然嶽飛對蕭言行事心中藏著許多想法,但是此刻天傾之際,輕騎趕來挽救大宋河東的,仍然隻是他從一開始就追隨於旗下的燕王!


    而這場決定大宋命運空前大戰的中流砥柱,不是趙家君王,不是西軍,不是朝中諸公............隻有燕王!


    郭蓉也抿著嘴唇,癡癡的看著太長時間未見的蕭言。


    途中不知道想了多少話,此刻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是情不自禁的想伸手觸碰他鬢邊的白發。


    雲內的風刀霜劍,應州的血腥廝殺。作為女兒家在第一線出生入死,多少辛苦委屈,在看到蕭言的這一刻,都已然煙消雲散。這個時候,郭蓉隻想撲入他懷中,就隨著蕭言將這一世過完,下一世再算算她和蕭言之間的恩怨。


    你這家夥,總該多看我一下罷?總該親自來安頓我罷?總該和我多說幾句話,再來和你的大將商談軍中事物罷?


    卻沒想到,蕭言隻是掃了郭蓉一眼,微微擺手,就有兩名燕王直甲士上前,朝著郭蓉一禮,示意帶郭蓉繞開正門,從後入衙署安置。而蕭言讓了一下身後默然站著,隨自己一起迎出的一個老頭子。


    “鵬舉,這是我新辟的幕府機宜讚畫宗汝霖。軍情緊急,就沒有酒宴為你接風了,入節堂籌劃一下下麵戰事如何打罷............可不要說我刻薄。”


    蕭言開了句玩笑,宗澤和嶽飛沒一個湊趣的。嶽飛隻是肅然行禮:“燕王親迎末將就承受不起了,如何還要什麽接風酒宴?隻情燕王授以節略,末將早日出征廝殺!”


    宗澤也就是在蕭言身後一禮,就一句話:“見過嶽帥。”


    而蕭言早已轉身而去,大步直向節堂方向去了。宗澤和嶽飛對望一眼,一老一少快步跟上。


    端門乍開又閉,隻有甲士仍如雕塑一般肅然而立。


    郭蓉站在那兒,一時間隻覺得眼淚都快下來了,恨恨一跺腳,隻是冷冷的對兩名迎上甲士道:“朝哪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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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節堂之中,河東山川形勢木圖早已備好。上麵勾勾點點盡是記號,都是宗澤這兩日根據各處傳來軍情親手標記上去的。


    蕭言從頭到尾就沒有半分對麾下重將的寒暄動問,在嶽飛隨入節堂之後,就指著木圖分說軍事情勢。


    “............宗翰已然深入南下,現如長蛇,置於岢嵐軍至嵐州處。此刻正是在河外行會戰之機。詔西軍自西壓迫,韓五出窟穀寨,鵬舉你出樓煩。宗翰所部,要不就在這裏決戰,要不就滾出河東。到時候再轉用兵力,自太行出河北,與宗望所部再戰!”


    一場戰事,戰術上的布置也許會很複雜,但是具體到戰略上,往往都很簡單。特別對於野戰軍團而言,其實就兩種選擇,戰或者是不戰。


    但凡不戰,就是深溝高壘,消磨敵人銳氣。但凡是戰,就是選準時機,迫使敵人在不利狀況下會戰。現在宗翰所部在樓煩被堵住之後,已經居於兩麵受敵的不利態勢。正是良好的會戰時機!


    這種戰略布置,哪怕軍中中層軍將都想到了。蕭言在節堂中指著木圖說出來,無非就是表明形成了正式的戰略決策,並且指定了兩路出擊的方麵主將。


    可這場戰事,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軍事問題。這樣的戰略布置,在大宋現在如此複雜的情勢下,天知道會有多大的變數!重中之重,就是西軍那裏能不能配合得上,而且能不能配合得力。


    正常而言,在如此情勢,可靠的戰力唯有麾下所部的情況下。蕭言應該深溝高壘,以待時機。慢慢與西軍討價還價,最後與西軍團體達成共識。再和宗翰所部進行決戰。


    可是南下的女真大軍,並不隻有宗翰這一路。還有宗望的東路軍!


    形勢迫得蕭言不得不盡早謀求與宗翰會戰的態勢,爭取能早點轉用兵力於河北。


    宗澤和嶽飛在蕭言親口做出決策之後,都默然不語。


    蕭言這一仗,內外皆敵,打得實在艱難。可是又能有什麽法子?至於西軍願不願意配合,能不能配合,是不是還會徹底服從蕭言所挾製的趙家君王號令。而且就算是小種願意配合,西軍各部到底會怎樣行事,誰也說不準。


    不過這等政治層麵上的事情,就不是宗澤和嶽飛能插言的了。就算蕭言願意和他們討論,兩人都未必想多聽。


    嶽飛隻是肅然領命而已。在節堂之中,三人又開始細細商議,神衛軍何時能夠到來,軍力如何調配使用,輜重物資如何運補諸般事宜。


    每一場會戰,背後都是無數繁雜細密的準備工作支撐起來的。但為統帥,必須事事留意,事事都要布置完善。但揮鐵如意,坐在胡床之上,隨意揮斥指揮戰事,這樣的統帥,隻有大敗虧輸,平白讓麾下健兒送命。


    嶽飛初至,蕭言和宗澤也是連日疲憊。三人就在節堂之中,木圖之前,一口氣就商議了兩三個時辰。天色都漸漸黑了下來,才算是草草有個眉目。宗澤就要連夜將這些決策形成文書軍令,一處處的頒發下去。而嶽飛也得趕緊接收除了他所帶來的龍衛軍之外還有韓世忠的一部援軍,並且要給這樣的野戰兵力配上足夠輔軍,同時還得做神衛軍到來盡快整訓揀選出能戰軍馬的準備。還要去樓煩走一遭,那裏算是出發陣地,防線需要巡視,兵力需要調整,指揮體係需要梳理。作為方麵統帥和幕府機宜,地位權勢當然足夠高了,承擔的責任也同樣之重!


    蕭言也未曾留他們飯,兩人也就簡單的向蕭言行禮告退而已。這幾個時辰的商議,初次會麵的宗澤和嶽飛彼此印象都不錯。但有所言,往往不謀而合,有的時候竟然恍然覺得,兩人上輩子是不是互相配合過,與敵決戰於疆場之上?


    兩人去後,蕭言稍稍伸了一個懶腰,放下節堂之中那些堆積如山要看的文報軍情節略,也不要甲士跟隨,就向著衙署內院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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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撫使衙署內院,原來安置的自然是吳敏家人。吳敏被處死之後,這些家人都被編管起來了。此間自然就空了出來。


    這些時日,蕭言竭力穩定河東戰局,就沒有踏足這內院一次。原來吳敏倉皇出奔時候的淩亂景象,此刻仍然還是那樣,燕王直甲士跟隨蕭言而來的就那幾十騎而已,警弼蕭言的任務就繁重得了不得,哪裏還有時間操持這些本來應該是侍女奴婢們做的事情。


    內院當中,好歹亮起了幾點燈火,讓黑沉沉的此間稍稍有了點人氣。蕭言直向燈火閃動處行去,不多時候,就來到了一處院落之前。


    院落門口,臨時有兩名燕王直甲士在侍立。蕭言未曾帶家眷,縱然是將郭蓉迎入了內院,這些燕王直甲士也隻能從權先在內值守了。


    看到蕭言到來,兩名甲士躬身行禮,寂靜的夜中甲胄碰撞之聲輕輕響動,傳出去老遠。蕭言擺擺手就讓他們退下去。


    院落之中,東麵廂房內亮起燈火,透過到處都是破口的窗紙灑落出來。窗紙之上,映出了一個苗條高挑的身影,正在廂房內走來走去。


    蕭言深吸一口氣,輕輕就走過去準備推開房門。


    郭家大小姐為自己毅然北上,出生入死,蕭言如何不念著她?當在衙署之外,看到郭蓉站在自己麵前,輕輕咬著嘴唇眼中情意無限之際,自己如何能不心中一片柔軟,隻想不顧還有多少人在場,隻將這個高挑清麗單純倔強的女孩摟在自己懷中?


    可是沉甸甸的責任還壓在身上,自己孤身而撐起這場戰事。多少血性男兒正在自己旗下舍死忘生的拚殺,這場國戰氣運還遠在未定之天。兒女情長,對於自己實在是件太過奢侈的事情。


    此刻拋開所有一切,趕著來見郭蓉,已經是蕭言對自己難得的放縱了。


    ............這丫頭應該能理解我吧?不會發飆罷?


    蕭言轉著這樣念頭,輕輕推開房門。然後就聽見風聲響亮,一柄連鞘長劍,劈頭蓋臉的就朝著蕭言砸過來!


    燈火之中,揮劍之人正是柳眉高挑,細白銀牙緊緊咬著嘴唇,一雙大眼睛裏麵滿是委屈和怒意,動手絕對比腦子來得快的郭家大小姐!


    一開始蕭言還以為郭蓉是撒撒嬌鬧著玩兒的,雖然這撒嬌就用連鞘長劍砸有點生猛。不過看見劍鞘直奔自己腦門來,才發覺不好。


    這死丫頭玩兒真的!這一下挨著了,就算郭家大小姐明顯留力了,也得腫出老大一個包來!


    蕭言現在身手也頗為敏捷,對於郭蓉放水的這一下,後退一步就能輕易讓得幹幹淨淨。不過突然就是心中一軟,讓這丫頭出出氣也罷,自己虧欠這丫頭實在太多太多............


    燈火搖曳之下,蕭言穩穩站定。而掛著風聲砸落的劍鞘,就停在了離他腦門隻有幾寸的地方。


    身後甲葉聲響亮,卻是兩名燕王直甲士聽見了夜色中劍鞘砸落風聲響亮,三步並作兩步就衝了迴來。看到這般景象,兩名甲士對望一眼,弓腰曲背,小心翼翼的躡著腳就又退了開去。


    蕭言和郭蓉四目相對,郭蓉恨恨開口:“你怎麽不躲?”


    蕭言福至心靈,頓時就迴了八個字:“打在我身,痛在你心............”


    郭蓉僵了一下,噗嗤一笑又咬緊了牙齒:“無賴!”


    在蕭言到來之前,郭蓉自然是對他恨得牙齒癢癢的。燕王了不起啊,要指揮這麽一場大戰了不起啊!就是再繁忙,我迴來了,總要動問一句吧?我知道你軍務緊急,但有舉措,就關係著萬千生靈的性命。大戰乃至剛至陽之舉,在麾下大將麵前,來不得半點兒女情長。


    可多看我一眼,又會怎樣!


    不過這一劍鞘砸落,蕭言卻不躲不閃,連眼睛都沒閉上。隻是定定的看著自家。哪怕郭蓉性子沒那麽敏感,也能感覺出蕭言目光之中,同樣情意無限。


    郭蓉是個爽快性子,砸了這一記。這段時日的風霜艱辛,出生入死,還有相思之苦。還有想咬下蕭言一塊肉的恨意,似乎就已然煙消雲散。


    看著蕭言站在那裏,明顯比以前瘦了不少,尤其鬢邊白發醒目。一顆心頓時就軟了下來。迴顧一下,幾案之上還放著燕王直甲士送來的晚飯。軍漢們操持的,自然沒什麽精致吃食,且放了不短時間,早就沒了熱氣。


    郭蓉垂下睫毛:“吃了麽?”


    蕭言不聲不響的輕輕推開郭蓉仍然舉著的劍鞘,向前幾步,一把就將郭蓉攬入了懷中。


    這麽些時日不見,郭蓉似乎又長高了點,廝殺轉戰,讓少女身上肌膚更是充滿了彈性。迴來還沒有洗浴,身上微微有些汗味,混合著少女體香,卻是一種最為充滿活力的味道。


    郭蓉渾身繃緊,渾沒料到蕭言見麵就來這一招。這些時日長久不見,血戰之際睡覺時候都要披著一層軟甲,龍首寨困守之日時時刻刻都要準備著拚死廝殺。對於蕭言這樣的擁抱,郭蓉已經有些不習慣了,微微扭動著身子就想掙脫。


    啪的一聲,蕭言就給了自己一嘴巴。


    郭蓉愕然,還沒來得及反應。蕭言就在她耳邊輕輕道:“不知道多少次我隻是後悔,怎麽就答應讓你北上!多少次我都怕你迴不來,可我還得撐著,多少兒郎追隨著我死戰,我不能在他們麵前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而今而後,你哪裏也不許去。不許用劍,不許披甲,給我老實穿上裙子,天天給我做女紅去!給我生一堆兒子出來,一半姓蕭,一半姓郭。以後你全部事情,就是幫我帶兒子!等到兒子長大了,我帶著他們倒嶽父墳前跪十天十夜。生在此世,我和嶽父都有競雄天下之心,死生不怨。可看在他孫子的份上,還請嶽父恕我,還請你恕我!郭家子弟,我要保他們在大宋富貴,我要保你一生平安喜樂!阿蓉阿蓉,求你恕我!”


    年餘生死兩茫茫,年餘一在雲內,一在汴梁掙紮求生。加上和郭蓉之間的恩怨糾纏。來到此世,蕭言自問無愧天下,卻虧欠了身邊紅顏!這一刻情感就在太原府中,在女真大軍壓境之下,在這一場空前大戰之中。當這個自己虧欠良多的女孩子真真切切就在自己懷裏的時候,蕭言終於爆發出來!


    管他媽的今後如何,反正欠郭蓉的,怎麽樣迴報都不夠!就算郭家子弟以後富貴之後成了一群衙內又如何?大宋已經有了這麽多衙內,不差再多上一些!到時候自己更要帶著有郭家骨血的孩子,帶著幸福的郭蓉,去郭藥師墳前。哪怕此前是敵手,哪怕郭藥師在沒有自己的時空青史定論不是什麽好人物,隻要能讓郭蓉開解心中這點恩怨糾纏,自己就算跪到天荒地老,又能如何?


    郭蓉定定的聽著蕭言急切的說完這番話。突然輕輕推開了蕭言的擁抱。兩人四目對視。郭蓉突然就是狠狠一耳光打了過來!


    這一下絲毫沒有留力,啪的一聲響亮,蕭言隻覺得自己滿嘴都是血腥味道!


    郭蓉冷著聲音道:“你要追封我爹做大官,特別大的那種!”


    蕭言默然點頭。


    郭蓉又咬著牙齒道:“我要生了,不管兒子女兒,全都姓郭!我爹不會想我的兒女姓蕭!”


    蕭言又點頭,反正姓蕭的有別人生。


    蕭言還等著郭蓉繼續提別的條件,卻看見眼前少女站在那兒,兩行淚水,突然滾落。她哽咽一聲,一下就撲進了蕭言懷裏!


    “............我為什麽要在那荒村外認識你?為什麽要認識你?爹爹要競雄天下,生死不怨,我知道這個道理。亂世當中,像爹爹那種人物,又有幾個人能老死榻上?可為什麽是你?為什麽是你!這些話,你以前為什麽不跟我說,為什麽以前不這樣祈求我原諒?不管你怎麽說,我下輩子還是要殺你,一定要殺你!一定不會放過你!我隻恨自己為什麽在雲內,生死之間,想的都是你,想的都是你!


    ............你要答應我,到時候你真的要帶著兒女,去我爹爹墳前,長跪三天三夜!我和你一起跪下,求爹爹能恕過我們兩個。求爹爹恕過他這個女兒!”


    郭蓉越哭越烈,眼淚鼻涕都下來了,揉得蕭言衣衫上都是。心中鬱結,心中苦痛,和蕭言的恩怨糾纏,在蕭言終於在情緒激動下說起了他一直迴避的話題之後,郭蓉就要在這痛哭之中,宣泄殆盡!


    先要殺蕭言的,是郭藥師。而最後野心破滅,在蕭言麵前求死的,還是郭藥師。臨終之際,將女兒托付給蕭言的,仍是郭藥師。郭蓉一直都明白,可兩人之間,都在刻意迴避這個話題。


    可直到這生死未定的決戰之前,蕭言才終於捅破了這個心結!


    女孩子在自己懷裏痛哭,蕭言隻是緊緊的抱著她。


    穿越千年,疆場縱橫,鷹揚奮擊。挽天傾而補天裂。初心如此,從來未變。


    可這個時候,隻有懷中這個帶著點英氣,性子倔強得近乎別扭的高挑女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郭蓉哭聲漸漸低了下去,突然之間,蕭言腰間又是一痛。正是被郭蓉死死扭住,一張滿是眼淚鼻涕的清麗臉龐又向著蕭言,大眼睛又是恨恨的看著自己。


    “你和大宋帝姬大婚了?”


    蕭言痛得直吸涼氣。郭家大小姐,你向來英氣勃勃,吃醋這戲碼不適合你來著啊!


    這事情說什麽都不對,更不能說自己還灌了茂德帝姬三四發,現在都懷孕了。隻能裝死,你郭家大小姐愛咋咋地罷。


    郭蓉銀牙咬著嘴唇,臉上漸漸浮起一層紅暈,可話還是說得幹脆利落,一如從前。


    “要那麽多姓郭的兒子女兒,你都不睡我怎麽能有?這些事情我都懂!這場戰事到底有多艱難我也知道,先給你留個種!給郭家留個種!”


    在雲內獨當方麵,真正領軍廝殺過的郭蓉,剽悍之處,更過以往。讓蕭言都有些目瞪口呆。


    可懷中少女彈性驚人,一雙長腿更是耀眼。想著在燕地之時,帳中看著郭蓉裸背在燈火下幽幽散發著光暈。哪怕疲憊加上肚子又餓,蕭言都一下起了反應。


    蕭言心中天人交戰,軍中宣淫,不太好吧?矛盾之中,下意識說的話也頗不靠譜。


    “............你會很痛,下次吧............”


    郭蓉用力一扯蕭言就朝廂房內行去:“我就不信,比中箭還痛?”


    而大宋堂堂燕王,一怒之下汴梁百官拜伏,萬千虎賁垂首,胡虜屍山血海。這個時候就半推半就的被長腿少女牽了進去。


    廂房之中,燈火驟然而滅。


    離院落幾十步開外,兩名甲士仍然在默默值守。聽著郭蓉的哭聲,聽著耳光響亮,再是廂房中燈火熄滅。兩名甲士有如泥雕木塑,眼觀鼻鼻觀心的侍立在外,絲毫不動。


    夜色中突然又響起了一聲少女的痛唿,驚得內院樹上宿鳥,都振翅而飛,呱呱鳴叫。


    兩名甲士對望一眼,又趕緊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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