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南熏門外,金鼓喧天,旗號飛揚。萬千大軍,在新設未久的南熏門大營校場之中,肅然而立!


    汴梁神武常勝軍中軍歩騎十六指揮,連同貂帽都一部。正頂盔貫甲,兵刃耀日閃亮。隻等祭旗出師。


    汴梁神武常勝軍其餘四廂,也各遣軍將士卒前來觀禮。同樣披甲持兵,擺出了精銳架勢。


    要說南熏門外大營雖然校場廣大,要擺下這麽多人馬也是不夠的。單算正兵,中軍一廂編製是最滿的,足有七千三百餘軍將士卒。隨軍輔兵夫役,單是從近畿之地調用雇募,亦有四五千人。且沿途地方郡縣,俱有配合援河東軍雇募夫役的責任。


    此刻站在校場當中,不過是中軍一廂半數。步軍如一座座鐵塔也似,組成鋼鐵陣列。而馬軍各都都是一色坐騎,人馬俱肅靜無聲。校場之中,隻有無數盔纓如血一般翻飛舞動。


    這數千人是汴梁新軍的骨幹,是汴梁新軍的脊梁,或者跟隨過蕭言經曆了血火廝殺,或者是在邊地成長,從記事起就靠著拚命才能討生活。


    這支軍馬擊敗過契丹軍,擊敗過女真軍。殺散了數十萬作亂的燕地之民。克服過雄城名郡。蕭言用最好的裝備武裝他們,用最豐盛的資財養贍他們。這支軍隊還渴望著更多的廝殺,建立更大的功績,博取更大的富貴。從不懼於鋪天蓋地而來的胡虜!


    這就是一群陣列森嚴,隻要蕭言旗幟所向,就死不旋踵的虎狼!


    其餘四廂新軍,各遣一指揮人馬前來觀禮。縱然裝備一樣,陣列一樣,兵刃甲胄都是一樣。也同樣肅然無語,隻是筆直站立等候。但是比起中央那支軍馬散發出來有若實質的煞氣,還是差了不知道多遠!


    校場兩邊,搭起了席棚。朝中諸公,也同樣前來觀禮相送大軍祭旗出征。尤其以西府屬吏為多。就是東府,也有參知政事這樣的重臣在班列之中,算是給足了燕王的麵子。


    這次蕭言遣中軍先行援河東,除了西府在蕭言本管之內,必須拿出吃奶的氣力。就是東府也是有求必應,隻要燕王開口,都竭力滿足。


    不算西府自己籌措的,隻算東府所提供的,就有差不多近百萬貫的財貨。加急從近畿雇募的數千民夫,從六路發運司直接調遣來了數百艘舟船,上千輛大車。購買了民間上千頭騾驢補充到軍中。調遣來的軍糧馬料,將士身上嶄新的寒衣,各色器具,堆積如山,不知道有多少。


    有宋以來,大概就屬這次出征最為高效,在最短的時間內籌集的軍資糧餉最多了罷。


    雖然文臣輩都是一副恨不得盡快送這支軍馬出師的心態,但是真正身列其間。卻沒了送瘟神的輕鬆心態,反而各自失色而顧。他們親手籌措了如許多的軍資糧餉補充到這支虎狼之師當中。真不知道是對他們有利還是不利!


    此時此刻,文臣輩連議論的心情都沒有了。隻是被這大軍森然軍陣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隻盼著祭旗出師儀典早些結束也罷。


    大軍之前,有一個土壘高台。土壘之中間位置,豎著一麵赤旗,一麵黑旗。


    宋德尚火,當有赤旗。而師行向北,北方壬癸為水,當有黑旗。


    兩麵旗幟之下,捆著黑牛白羊,也不知道喂它們吃了什麽,就被捆得蜷伏一團,連聲哀鳴也無。


    這樣的肅殺氣氛,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每個人隻覺得被這森然殺氣越逼越冷,直寒到骨子裏麵也似。安靜得似乎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突然就在這一片肅穆萬分的安靜之中,數麵大鼓,隆隆擂動。每一記都敲在人的心底。


    上百名站在各自隊列前麵的軍將,同時將手向後一擺。數千中軍虎狼,同聲大唿:“吉時!吉時!吉時!出師!出師!出師!”


    唿喊之聲山唿海嘯一般響動,震得四下觀禮人物,人人色變,腿一軟幾乎要跌坐在地!


    在土壘之後,更有一圈錦屏步障。這個時候就見在唿喊聲中,步障後轉出兩人。當先一人,正是蕭言。他已然換上了一身甲胄!


    往日裏蕭言總是文臣袍服,顯露的氣質,猶自讓汴梁中人覺得太過銳利。今日他們才看見蕭言披甲是什麽模樣。銳利之外,更添森然殺氣!


    這甲胄未曾鎏金錯銀的裝飾,就是尋常模樣,黑沉沉的反射著鋼鐵的寒光。甲葉片上猶自有修補的痕跡,這就是蕭言領軍以來,親自披之上陣的甲胄。但凡神武常勝軍中老卒,誰不識得?


    黑色的甲胄,襯著蕭言鬢邊白發。天地間似乎隻有這兩種單純的顏色。似乎也隻有這兩種顏色,才最適合這支強悍絕倫的軍馬!


    白色是兵刃的寒光,黑色是護身的甲胄。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跟在蕭言身後的,就是翰林學士,直龍圖閣,樞密院都承旨方騰。他也披甲按劍,緊緊跟隨在蕭言身後,直上土壘。


    鼓聲漸次平息。場中再一次鴉雀無聲。隻聽見蕭言和方騰堅定的腳步聲響。


    轉瞬之間,蕭言和方騰已經站在土壘之上。轉向全軍,按劍分立。


    天地間沉寂一下,突然就爆發出更為巨大的歡唿,就兩個字而已。


    “燕王!燕王!燕王!”


    若觀禮諸人,剛才的唿喊聲中隻是色變腿軟而已。而現在這燕王兩字的巨大聲浪響起。讓觀禮諸人隻覺得這狂熱的唿喊聲充斥了他們所有的感知。讓他們唿吸不得,讓他們膽戰心驚!


    這個時候所有人才恍然覺得,隻要這支蕭言一手打造的精銳始終跟隨在身邊。蕭言幾乎就是不可摧垮的。單單一支汴梁中軍就是如此,那河東神武常勝軍,此時又是怎樣一種景象?


    恨不當時就遣散了那支神武常勝軍!


    為何當日,麵對正牌的神武常勝軍,卻沒有今日之恐懼?


    不少人心中隻是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其實原因很是簡單,蕭言那個時候,還不是燕王。神武常勝軍與蕭言,更多隻是互相依靠,在大宋掙紮求存而已。


    統帥要軍隊支撐,而軍隊何嚐不需要一個值得追隨的統帥?蕭言已經證明了自己,奇跡般的從南歸之人為大宋燕王。這就讓原本那支神武常勝軍,有了脫胎換骨一般的變化。軍將士卒,看到了更多的前景,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哪怕前途之中,還有無數的血戰!


    幸好蕭言,自大得將這支軍馬送出汴梁了。在他身邊,除了數百人的貂帽都和燕王直之外,就隻有不可靠的四廂新軍。


    蕭言按劍迎著諸軍歡唿,緩緩抬手。手方抬起,狂熱的歡唿聲立時停歇。無數道目光就集中在蕭言身上。


    蕭言冷冷開口:“身上帶著錢財沒有?若是帶著,都給老子丟下來。”


    誰也沒想到蕭言開口居然是這一句話,可台下中軍將士,毫不遲疑,立即開始動作。


    軍將士卒千裏遠征,身上怎能不揣著個幾貫文。這個時候可沒有什麽銀行卡。縱然行軍便有行糧,吃住都在軍中。可身上有幾文,總覺得心安。但是蕭言一發話,數千軍將士卒紛紛摸腰。然後就聽見一連串的銀錢擲落塵埃叮叮當當的亂響。


    轉瞬之間,遮莫有上萬貫的錢財丟在校場之中,陽光一照,熠熠閃動。


    蕭言語調仍然森冷:“大軍出師,義無反顧,既出營門,就當自己是死人。沙場戰死,留著財貨便宜敵人麽?你戰死了,妻兒自然有我奉養,讓他們為人上人!若是戰勝歸來,則我給你們的賞賜,這點財貨,比起來又算什麽?”


    蕭言猛然抬頭戟指營門:“給我出師,遇見敵人,就打垮他們,粉碎他們,殺光他們!我毫不懷疑你們將凱旋而歸!神武常勝軍但要出師,便懷必死之心。但是將血流滿沙場的,永遠是我們的對手!”


    一名軍將猛然應和振臂高唿,這軍將明顯是讀了一點書的。


    “但出營門,便為鬼雄。燕王,等著俺們獻捷於你麵前罷!”


    先是軍將開始應和,然後是全部士卒:“但出營門,便為鬼雄。但出營門,便為鬼雄!”


    軍心士氣若此,蕭言終於滿意的點點頭,再不遲疑。也沒什麽多餘的舉動,轉身就向方騰示意。兩人來到黑牛白馬之前,抓起頭顱露出頸項麵對旗幟,拔劍狠狠就在兩頭牲畜咽喉上一割。許是這兩頭牲畜都喂了讓血行加速的草藥。咽喉割斷,鮮血飆射而出,直濺上兩麵旗幟的旗麵之上!


    鮮血逆濺而上,數千虎狼的唿喊之聲,正至最熱烈處!


    方騰還劍入鞘,向蕭言平胸行了一個軍禮。大步走下土壘。早有軍將牽來坐騎。方騰利落的翻身上馬,再不迴顧,舉手北向,率先而行。


    數千中軍將士,一隊一隊的向蕭言行禮之後,轉身而出。甲葉碰撞,鏗鏘響亮。兵刃如林,耀日生光。無數如血盔纓飛舞。這一支強悍之軍,就這樣默然出營而去了。


    其餘軍馬與隨軍夫役車馬,早已在外等候。然後一隊隊的匯入了這支鋼鐵洪流當中。


    蕭言按劍在土壘之上,久久的注視著自己這支在汴梁最為靠得住的軍馬漸次遠去。煙塵之中,隻留下一地丟下的銀錢,被無數雙軍靴碾入土中,誰也沒有多看一眼。


    如此祭旗出師之典,不合禮儀,更不繁冗。卻讓校場中剩下的其餘人等如死一般寂靜。


    今日親來觀禮的參知政事兼領開封府尹何栗,終於從這巨大的震撼中反應了過來,低低的對身邊心腹咬牙切齒的低聲說了一句:“此子必須誅除!然則大宋亡無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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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勇曲著兩條腿走在大相國寺旁街巷之中,雖然不逢萬姓集市。守著這塊風水寶地周遭街巷也熱鬧得很。到處都是酒家茶肆,正是用飯的時節,酒香飄來,魯勇隻覺得口中生津,兩隻眼睛滴溜溜的隻是在兩旁酒旗打轉,想尋一家水摻得少些的喝上幾角。


    魯勇是蕭言在汴梁設立新軍時招募的,本是販馬行腳,給那些商人養馬驅馬。一身的好馬術,也和北地盜匪廝殺過。入軍中後就為左廂一馬軍指揮十將。(以前出場過的,還記得麽?)


    今日燕王祭旗出師,左廂遣人列陣觀禮,魯勇也在其間。適時場麵,震得魯勇現在還有些渾渾噩噩,隻覺得一腔子熱血莫名就在胸中翻卷,直是口幹舌燥,就想痛痛快快的喝上幾角烈酒。


    此次中軍出征,汴梁全軍都有犒賞。魯勇懷裏就揣著實打實的十貫純銅,係在腰上的錢袋都快把褲腰帶給墜斷了。本來還甚是喜悅,不過想到扔了一校場都是的那些銀錢。魯勇又覺得沒什麽興味了。


    不過十貫純銅,好歹是什麽酒肉都能吃得上。哪怕正店好酒,魯勇也有底氣喝到醉倒為止。中軍出師之後,全軍上下除輪班值守外,都可放假離營,入夜歸營便了。還一放就是三天。所以魯勇今日才出現在這大相國寺邊上。按照軍中袍澤所言,這是燕王要收攬留守諸軍軍心,不然哪得幾日沒操練的空暇?


    想起軍中袍澤,魯勇就覺得一陣子沒鳥滋味。


    除中軍外四廂軍漢,多是拱衛禁軍出身,像他這般意外勾留在汴梁,應募入軍的強壯少得可憐。


    那些拱衛禁軍軍漢,宮變那夜得了天大的好處。揀選精壯從軍之後。不少人隻當是這軍漢吃餉身份是應得的賞賜,每日操練得勤就叫苦連天。若不是燕王軍餉糧米向來不短少,說不得就要鬧餉離營了。


    其他的還是老實人居多,不過拱衛禁軍遣散已久,這些人都三十許人了。一直在汴梁為苦工度日,身子雖然結實,也耐得住操練。不過已經給生活打磨得沒什麽血性了。且在汴梁多有家室,對於燕王欲援河東滿腹的不情願。


    在這樣的四廂軍中,還談什麽鳥的博個功名富貴出來?燕王英雄,那些老神武常勝軍也是豪傑。偏生自家這般沒著落,當日怎生就不尋死覓活的加入中軍?哪怕就為一正軍,每月少吃幾文餉也是心甘!


    可惜了俺這一身馬上本事,可惜了俺這膽勇血氣啊!


    正當魯勇書空咄咄,隻覺得自家生不逢時之際。就聽見街旁有人招唿:“魯大郎,魯大郎!”


    魯勇定睛一看,就見是軍中一名袍澤,和他還是一個指揮的。喚作張七。是原來拱衛禁軍遣散後難得為閑漢之人,鎮日在撲社裏麵廝混,好勇鬥狠,手麵豪闊。新軍成立,本不選這等人入軍,卻不知道張七怎生就混了進來。在指揮使身邊為一親衛。操練能躲則躲,耍錢吃酒,無所不為。而指揮使是原來拱衛禁軍中傳奇人物陳五婆身邊副手之一,才得了這個職位,卻是個老實人,還和張七沾點瓜葛親,拘管不得這般破落戶,隻得任他在軍中閑蕩。


    魯勇本不待見此般人物,不過兩人好歹有點一起偷酒喝的情分在,隻能答應一聲:“七郎,也在吃酒不成?”


    張七穿著一身錦服,天氣不算熱也敞著懷,露出黑糝糝的胸毛。袖子挽起,露出滿胳膊的刺青。咧嘴笑道:“燕王搶汴梁的錢財賞給俺們,俺們可舍不得擲在地上,正好將來換酒。來,同吃一盞,全算是張七俺的!”


    說著張七就來扯魯勇,魯勇卻不過,高低隻能隨他入了旁邊酒肆。張七七轉八彎的繞到後進一個雅間,推門進去。就見裏麵圍坐著十來條漢子,正吃得酒水淋漓,滿桌狼藉,鬥酒之聲,震耳欲聾。


    看到張七引魯勇進來,十幾道目光頓時就投了過來。


    魯勇掃視一圈,多半識得,都是本廂軍漢,不出肩左肩右的那幾個指揮。都是本指揮中的桀驁漢子。不知怎地,就湊在一起了。


    張七一拍魯勇:“都識得魯大郎不成?好身手,好本事,好義氣!有這麽個弟兄,等閑七八人近身不得。又是外路來的,和陳五婆那些廝鳥沒甚瓜葛。俺張七拍胸脯作保了!”


    魯勇下意識的覺得有些不對,不過聞到酒香,有些腿軟。心裏尋思,就吃幾角酒,拍拍屁股便走,有甚鳥想幹?


    他本來就是個性子粗豪的人,懶得想那麽多有的沒的。張七一扯,就半推半就的坐下了。和身周人禮讓幾句,上好的正店美酒就篩了下來。魯勇端盞就喝,杯小喉嚨大,煞是不過癮。幹脆將過酒壺,大口套小口,咕嘟嘟的就是一壺下去。麵前上好的羊肉,也不使筷子了,本地兩雙半,抓起一把就捺進口中,吃得那叫一個山搖地動。


    周遭漢子看了魯勇這般反倒覺得對胃口,一個個拍手打掌的隻是笑:“魯大郎果然好漢子!再飲再飲!”


    轉瞬之間,魯勇就灌了三四角酒下去,難得此次張七請酒,店家居然沒有摻水。在營中久矣不飲,量也窄了,就覺得有點暈乎乎的。隻覺得興致愈發高昂。


    就在這個時候,張七一扯魯勇,咬牙問道:“大郎,你想去河東送命不想?”


    魯勇一驚望去,就見那些軍漢目光都投了過來,有人更是伸手入懷,不知道摸著什麽家什。


    直娘賊,這便宜酒果然吃出禍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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