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梁河南岸,大宋西軍前鋒諸營,幾乎已經是逼河下寨。


    在劉延慶決斷盡快全師北上,並且得到童貫的許可之後。龐大的西軍陣營,在劉延慶的督促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行動起來。


    環慶軍做為先鋒,已經抵達了高梁河南岸。秦鳳軍居左翼,熙和軍居右翼,涇源軍為後殿,擺出了好大陣勢。


    各路宋軍的輕騎哨探,甚至都渡過了高梁河,前出十餘裏哨探,得到的軍情迴報就是蕭幹所部已經拔營而去,似乎不敢和西軍堂皇陣容在高梁河左近硬撼,而是企圖在燕京背城借一,做最後的決戰。


    軍情傳來,做為這次主力進擊的環慶軍,上下都士氣大振。各種各樣的準備工作,都在加速進行,劉延慶的老營,也終於移到了離高梁河不過數裏的地方,這是這些年來,劉延慶最為靠近戰線的一次。


    他一到前線,就再度召開了諸軍的軍議,誰都知道,這次軍議就是做最後進軍的部署,軍議一了,大宋西軍以數萬環慶軍為前鋒,就要北渡高梁河,直抵燕京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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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延慶的老營,這次是匆匆而立的,借了一個前移之軍的營盤。劉延慶再貪圖享受,也沒時間細細整治這個營盤了,估計也存著早日進燕京城,找個好宮室安頓下來的打算,也就懶得在這前線荒郊野外的營頭花心思了。燕京城財貨山積,又是一份海大的功績,早點進燕京城,比什麽都要緊!


    現下這個營盤當中,滿滿當當的都是各路相公帶來的親衛們,此次軍議,除了諸軍相公,又觀察使,防禦使,團練使銜頭,領一營或者一廂軍馬的諸軍中堅大將,也來了不少。他們的親衛卻連大營都不能進,隻是在外頭安頓。


    各路將領的親衛,這個時候反正主將也不在身邊,都一群群的低聲談笑著。這次環慶軍打的是先鋒,行動也還算積極,讓人頗能刮目相看。涇源軍秦鳳軍熙和軍的人馬和他們似乎也少了許多芥蒂,還能拉拉交情。


    這些大宋西軍將士不分你我的在那裏談笑,卻有十幾名佩戴著神武常勝軍符號的親衛們尷尬的立在一旁,誰都不和他們招唿一聲,投過來的目光也都是冷冷的。不時還有風言風語飄過來。


    “............什麽玩意兒,蕭宣讚好不好歹不歹在涿易二州立下了天大的功勞,現在北上,也算是為大軍衛護側翼。劉太尉當日雖然要接手他的後路大營,也沒想了要搶他的神武常勝軍!那趙良嗣也是南歸降人,不見他北伐的時候流一滴血,白溝河慘敗之後也是當了縮頭烏龜,不見有一策獻上,現在卻在背後動人家的手,搶了蕭宣讚的營頭!怎麽不叫將士寒心?”


    “............直娘賊,誰說不是這個道理?打仗不成,害人拿手,現在還腆著臉去參加軍議了,誰指望他們能派上用場來著?”


    “............就讓他們瞧著罷!反正這場大功,沒他們的份了。劉太尉可不會讓那鳥趙宣讚和郭藥師白白得了彩頭!這些降卒也是,蕭宣讚能全他們性命,已經是造化,不知道知恩圖報,非要迴到郭藥師手底下,其心還是不馴!怎麽,還指望再在這燕雲之地扯出常勝軍的旗號不成?俺們可不是白吃飯的!這個軍號,早點收迴去了事!”


    “............聽說蕭宣讚藏了一個遼人公主?”


    “............不好不歹,入娘的別亂說話!不是蕭宣讚,俺們現在能在高梁河?還傳這些東西,幫著那趙郭兩個廝鳥,害死蕭宣讚不成?那趙良嗣也沒拿著什麽遼人公主,要不現在還不跑得飛快,迴雄州報功?”


    聽著那些冷言冷語,這些神武常勝軍親衛隻能咬牙忍著。跟著蕭言,因為他的功績太大,這些西軍還不得不高看他們這些降卒一眼,多少有份尊重。現在複歸郭藥師麾下,那就隻能招人白眼了。


    每個人心裏都在苦笑。


    郭都管啊郭都管,弟兄們好容易才吃上一碗安生飯,也準備踏實做宋人了。跟著蕭言雖然惡戰不斷,但是蕭言待人總是寬厚,該有的犒賞沒有克扣大家半點。每每也衝殺在最前頭,大家雖然歸降未久,不過也人人心服。蕭言就算是大宋的相公太尉還有那個趙宣讚有什麽不對付,也是他們的事情,大家都是降人,何苦卷進來?弟兄們在這裏受人白眼,難道郭都管你在劉太尉軍議帳中,就能有什麽好臉色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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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劉延慶軍帳當中,郭藥師同樣在咬牙微笑。


    而在他身邊,趙良嗣臉色鐵青。


    不管趙良嗣在童貫身邊地位如何,位高權重的劉延慶可沒將這個同樣是南歸的降人看在眼裏,更不用說好容易去了一個蕭言,現在燕京大功已經看來就落在自己囊中了。這趙良嗣卻腆著臉用郭藥師奪了神武常勝軍,還不知道怎麽說動了童貫,要用郭藥師取代蕭言,起著和蕭言一樣的作用!


    雖然趙良嗣和郭藥師有份來參加軍議,劉延慶對他們卻是淡淡的,半點也未曾提郭藥師所部到底能派什麽用場。趙良嗣偶爾提及童貫的安排,劉延慶隻是一句就頂了迴去:“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燕京戰事,由某自專,到時候某拿下燕京城向官家,向宣帥迴報就是,難道趙宣讚還是某的上司不成?”


    劉延慶如此,環慶軍上下當然不會對兩人客氣。更不用說涇源軍秦鳳軍熙和軍他們了。對蕭言,不管觀感如何,不管蕭言是不是在克複涿易之後,幫了童貫一把擺了他們這些西軍宿將一道,對一直在前麵浴血廝殺的蕭言,老種小種還有姚古,都有一份尊敬在。


    更不用說還有王稟楊可世兩人,和蕭言還有一份交情在,王稟還克製住得一些,楊可世性子粗豪,對著趙良嗣郭藥師二人吹眉毛瞪眼睛的,動不動就去摸腰間劍柄,似乎隨時都能拔劍動手!


    軍議已經進行一半,滿帳中人,沒有一個人正眼瞧兩人的。這些丘八氣性都大,現在又是得用他們的時候,還在戰地最前沿。竟然沒有給兩人留半分麵子!


    郭藥師咬著牙齒,努力維持著神色如常,臉上甚至還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可趙良嗣是心胸狹窄出名了的,似乎隨時就能掉頭就走!


    軍帳之中,巨大的木圖上麵,已經密密麻麻畫滿了各種符號。旁邊還用小楷注明了各軍軍號。劉延慶披著一件錦袍,圍著玉帶,指著木圖上麵的山川地勢侃侃發令。


    “..................蕭幹軍勢,已經退離高梁河。他的遠攔子,也收了十幾裏出去,離燕京城不過二三十裏的地方,再度安下大營。四望都是平川,背後就是燕京城,他還能退到哪裏去?又哪裏還能找出一支援軍出來?連高梁河天塹都放棄了,他哪裏還有膽子與我西軍一決?無非就是喪膽而退,又不甘心放棄燕京城,走一步看一步罷了............某瞧著,蕭幹士氣已頹!


    ............此次北進,當是環慶軍居中,秦鳳軍在高梁河南,確保大軍退路,熙和軍同樣渡河北進,直趨潞縣,跗敵之背。涇源軍據守糧道,源源轉運接濟軍資,某當親臨前敵,與蕭幹決戰!四日內渡河,十日內就要和蕭幹一戰,二十日內,某會在燕京城,恭候諸位相公!”


    劉延慶最後的部署一出口,大帳當中,就發出了一陣低低的嘩聲。姚古小種滿臉怒色,老種卻神色寧定,將頭轉了開去。姚古小種和他們的麾下將佐雖然惱怒,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囑咐,竟然沒有一個人開口。


    饒是趙良嗣滿心惱怒,聽到劉延慶這般部署,也是心裏頭一震。西軍當中老種小種率領的秦鳳軍和涇源軍主力,都被留在了高梁河南。姚古的熙和軍雖然同樣北渡,但是卻給打發去了燕京西北方向的潞縣,說的是跗敵之背,斷敵後路,但是也是遠遠打發離開了燕京的主戰場。和蕭幹決戰,奪取燕京城的大功,當仁不讓就留給了六萬環慶軍。


    這般吃相,當真是難看到了極點。


    趙良嗣一時忘記了自己的心事,緩緩掃過西軍諸將。除了環慶軍之外,其他諸軍將領雖然臉色都難看至極,卻都沒有一個說話的,隻是忍氣低下頭來。


    這是怎麽迴事?老種小種他們,難道就認了這個啞巴虧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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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延慶也有點訝然,他今天是準備和老種小種姚古他們大吵一場的,了不起最後用全軍統帥的名義壓服他們。他們聽命是聽,不聽命也得聽,無非最後就是撕破臉。反正這次戰事,也是他劉太尉此生最後一戰了,以後就等著享福,不將功績撈夠,怎麽對得起自家?燕京反正是姓劉了。


    童貫想封王,如果順利拿下燕京,他劉延慶未必沒有撈到一個郡王的機會!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對他如此私心自用的安排,滿座西軍其他諸軍眾將,竟然沒有一個開口的!


    沉默少頃,終究是楊可世按捺不住,唿的一聲站起來,還沒有說話,老種的目光就冷冷的掃了過來,楊可世咳嗽一聲,勉強開口:“太尉安排,俺沒意見,反正現在俺手下也沒有白梃兵了,衝殺不得,就看環慶軍的威風罷!”


    劉延慶嗬嗬一笑:“要是白梃兵在義臣麾下,某怎麽不會借用義臣的本事!現在說不得,蕭宣讚現在也算是為大軍遮護側翼了,大軍順利而進,多少也有他一份功績,他斷然北上之舉,將來某少不得要為他分說兩句............”


    說到這裏,他的目光就忍不住瞟向趙良嗣和郭藥師兩人,蕭言斷然北上,劉延慶氣了兩日也就平複,更發覺蕭言此舉是將大功送給了他,自己卻去幹苦差使。頓時對蕭言的觀感就是大好,認為他雖然蠢,但是卻幫了自己好大一個忙。當真是沒有半點和蕭言將來再計較的意思了,還打定主意,要是燕京順利克複,將來還真要為蕭言說兩句話。


    比起蕭言,現在出現在眼前的趙良嗣和郭藥師兩人卻是要討厭十倍,去了蕭言,他們還不知道怎麽說動宣帥,還要來分功!以蕭言風頭如此之盛,老種小種之在西軍根深蒂固位高權重,他劉延慶都一一對付了,最後將這場功績牢牢的霸在了手中,他們兩人,算是個什麽東西!


    趙良嗣再也按捺不住,一下站起,大聲道:“太尉,某與郭都管之神武常勝軍,又將如何行事?但請太尉示下!”


    劉延慶做訝然狀:“還有個神武常勝軍?不是給蕭宣讚帶走北上了麽?怎麽又出來一支?”


    聽到劉延慶此語,帳中頓時一片轟然大笑,不管是環慶軍還是其他諸路西軍將領,全都捧腹,楊可世還拍著麵前幾案:“太尉說得爽利!哪裏又冒出來一支神武常勝軍!”


    趙良嗣直氣得渾身發抖,在心裏不住冷笑。郭藥師這個時候卻平靜了下來,臉上微笑,未曾減去分毫。


    劉延慶突然拍拍自己額頭,做豁然開朗狀:“原來是那支神武常勝軍!黑燈瞎火裏頭,蕭宣讚不在家,重新拉出來的那支!”


    趙良嗣冷冷道:“要不是太尉那支軍馬,某等如何能行宣帥鈞令,重立神武常勝軍?還要多謝太尉才是!”


    劉延慶眉毛一挑,臉上頓時湧出了怒色。帳中笑聲,也平複了下來,西軍諸將多是幸災樂禍的看著,等著劉延慶發作。


    劉延慶卻將這口氣忍了下去。他當然極端反感趙良嗣這個時候跳出來爭功,不過也犯不著和這等小人破臉。他當日遣出那支軍去接手蕭言後路大營,也不過是一時狂怒,要借著這一手段重立全軍主帥威信。如何處置蕭言,那是童貫的事情,他也沒想著要接手神武常勝軍。自己麾下一支軍馬給趙良嗣當了槍使,他當時也惱怒不已。


    現在既然好處都全是自己的了,就讓將來趙良嗣郭藥師和蕭言對咬去罷,反正和他劉延慶不相幹。


    他淡淡一笑:“那支軍馬領兵將領,不過是奉宣帥之命,某沒有什麽說得,反正此次環慶軍進擊燕京,也用不著他了............至於兩位的神武常勝軍,此次進軍,早已籌思停當,實在沒有借重兩位處............神武常勝軍所部,就凡請停駐高梁河南,也同涇源軍與秦鳳軍一起,確保某之後路如何?克複燕京,某少不了為兩位請功............”


    趙良嗣狠狠一拂衣袖,掉頭就出了營帳:“宣帥鈞令如此,太尉卻是如此行事,將來某自然有和太尉說話處!”


    往日在童貫麾下,趙良嗣和劉延慶麵上客氣,其實互相心裏都瞧不起對方。隻不過敷衍而已。擺在眼前的就是趙良嗣念茲在茲的這場功績,是他全部心思之所係,好容易扳倒了蕭言,這劉延慶卻又要將全部功績吞下!


    哪怕知道劉延慶地位,此時此刻,趙良嗣也再也按捺不住!反正他是文臣,劉延慶是武官,兩人各不相幹!


    劉延慶也落下了臉,重重一拂衣袖:“請便!”


    郭藥師緩緩起身,卻不說話,朝著劉延慶恭謹一禮。劉延慶怒氣未曾稍減,隻是冷哼一聲:“罷了!郭都管,你看好你的神武常勝軍就是,你是來歸之人,平安就是福分,等這場戰事完了,且到汴梁享福就是,和趙某人攪在一起做甚?此次渡河,用不著你,你守好自家營盤就是,不許北渡一步!下去罷!”


    郭藥師再度恭謹一禮:“郭某敢不從太尉之命?”


    他又朝滿帳中人,團團行了一禮,就這麽施施然的去了。


    滿帳中人,此時此刻,各有各的表情神態,但是更多的卻是不屑冷淡。有的宿將還有惋惜神色。大宋得用之軍不多,眼見得收編的神武常勝軍在蕭言手下已經使用出一個模樣,大宋將來又多了一支能野戰之軍,但是現在複歸郭藥師麾下,這神武常勝軍就算是廢了,還能有什麽出息?


    劉延慶卻看不也看趙良嗣和郭藥師離開的方向,重重一拍眼前幾案:“某之處斷,諸位相公,其意何如?”


    老頭子剛才算是被趙良嗣和郭藥師氣著了,現在發話,也帶了金鐵之聲。仿佛時間倒轉了幾十年,他還是那西軍當中,馬上如飛的年輕健將!


    環慶軍屬下各將頓時起立叉手行禮:“敢不尊奉太尉將領,誓死渡河,拿下燕京而後已!燕京不下,俺們絕不南顧一眼!”


    其餘諸軍相公將領,目光都集中在了老種的身上。老種這個時候,卻也給了劉延慶天大的麵子,緩緩起身,朝劉延慶遙遙一拱手:“既然太尉是全軍統帥,某等又敢不從命?不論涇源秦鳳還是熙和,必然都尊奉太尉鈞令行事,此戰必將滅蕭幹此朝食!”


    老種一發話,小種姚古,還有西軍諸將都嘩啦啦的同時起身,朝劉延慶叉手行禮:“某等謹遵鈞令,恭祝太尉生擒蕭幹,踏破燕京,遼主輿棺捧璽,匍匐於我大軍之前!”


    此時此刻,劉延慶容色如鐵,隻是微微點頭,沉聲發令:“既然如此,四日之後,大軍北渡高梁河,與此同大宋糾纏百餘年之遼國,做最後一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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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中軍議既定,各將亂紛紛的都出了軍帳,有的還在自家相公麵前再討些主意,有的就已經忙不迭的翻身上馬,在親衛簇擁下飛馳出營,去安頓自己營中事務。四日之後就要北渡,對於一向進軍穩重的大宋軍隊來說,算是了不得的倉促了,要準備的事情,實在是千頭萬緒。不論屬於西軍那支的將領,不論和劉延慶是不是有點心結,人人臉上都有激動振奮的神色。


    無論如何,這是對遼國的最後滅國一戰!


    老種小種還有姚古的親衛,自然是能夠在營中離大帳最近的地方等候的,看著胡子花白的老種慢悠悠的從帳中出來,身後一左一右,還跟著姚古和小種。這些親衛都忙不迭的上去迎候,這些頂盔貫甲的壯健軍士,將三人湧在最裏頭,將坐騎也牽了過來,就要奉三人上馬,早點離去。


    按照這些親衛的理解,這三位相公,每次到劉延慶這裏來商議軍事,都是捏著鼻子的。能早走一刻,就是一刻。


    不過今日卻是出奇,老種卻揮手讓他們退下,攜著小種姚古緩步朝營門口走去。


    誰都看得出來,老種臉上的表情極為奇怪,一點也不像平日這老得成了精的狐狸慣有的淡定容色,反而更像混雜了愧疚,不安,甚至還有一點點痛苦不甘心的表情。


    在諸位親衛默不作聲的簇擁之下,小種低聲問道:“大哥,難道還想著爭這場燕京頭功?不是已經說定了,咱們隻是瞧著,劉延慶此去,必然不利,最後收拾局勢的,還不是某等涇源秦鳳熙和三軍?難道大哥以為,蕭幹真的是沒有戰心了,劉延慶此去,會勢如破竹?”


    姚古也壓低了聲音:“老種相公,若然如此,俺們迴頭打這場官司去!汴梁那裏也去書信,一一告之劉延慶貪功行事詳細............就算他北渡了,俺們也照樣北渡!俺才不去什麽潞縣斷燕京後路,也直撲蕭幹而去!熙和涇源軍跟上就是,和環慶軍比起來,俺們絕能先和蕭幹碰頭決戰!誰鳥耐煩當真聽劉延慶的調度?”


    老種長長的吐了一口濁氣,抬起昏花的眸子看了一眼自家弟弟和最為忠心耿耿的姚古,苦笑一聲:“劉延慶貪利而輕進,又隻用環慶軍一支兵馬,如此處斷,全軍雖然口中唯唯,卻心不能一,蕭幹剽悍堅忍之輩,所部又多是燕京契丹奚人子弟,背後就是家族,如何不拚力死戰?太宗高梁河敗績,百年之後,隻怕就要在劉延慶身上重演!如果某還沒有老得昏聵了,劉延慶的下場,就隻有如此!”


    老種說得斬釘截鐵,小種和姚古都是一怔,此時此刻,他們似乎也有點明白了老種的心思,臉上各各都露出了尷尬的神色。


    老種語調放得極低,還帶了三分淒然:“劉延慶是宿將,他當然能看明白一戰成敗之機何在。可是他要燕京心思太切,對自己不利的軍情就裝作看不見了............童宣帥有能力叫停此次渡河北上決戰之事,可是他同樣要燕京心思太切,還有女真背盟南下的壓力在............撫邊二十年宣帥的陣中心得,這個時候也全然顧不上了,就指望蕭幹的確是不堪一擊............某等當然也明白這一戰前景不妙,舉動倉促,更有劉延慶貪功,將某等三軍遠遠遣開!若是此時,不計前嫌,在劉延慶不利的時候全力援應他,以十餘萬西軍之兵力優勢,蕭幹也不可能取得決定性的勝利,無非在燕京城下打成糾纏............可是某等三人,還有汴梁城中老公相他們,卻要某等三人幹脆束手,等劉延慶敗得不可收拾,宣帥下台,再報某老種為全軍統帥,底定燕雲............


    ..................這一場戰事,某等這些領兵大將,到底有誰,真正的是為了大宋,是為了收複這漢家河山?”


    小種想說什麽,卻又無言,隻是勉強喊了一句:“哥哥............”姚古更是將頭都低到胸口,苦笑道:“又能怎麽辦?劉延慶要是得勝,西軍十餘萬,都要受他和宣帥擺布了,要不就是戍守河北,要不就是迴鎮江南,好好一個西軍,將扯得七零八落,還有那麽多幾代跟隨俺們的西軍將門子弟,他們的生計前途也著落在俺們身上,俺們又何嚐不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嗬嗬,好個情非得已!”老種眼中已經有老淚閃動了。


    “蕭言此人,怎麽就不顧及這個情非得已?他南歸之人,好容易用性命拚來了今日地位,女真南下,高梁河南十餘萬西軍無一人敢發一聲,也沒有人舍得眼前燕京,他為什麽就能不惜與宣帥決裂,斷送以前拚來的前程,放掉已經在手中複燕足可封侯的大功,毅然北上,和女真死戰,衛護我們側翼,讓我們和劉延慶繼續為這燕京打官司去?他又是怎麽想的?他又是為的什麽?”


    小種和姚古,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這座營盤雖然不小,但是一路走,一路說,轉眼也到了營盤出口,這時寨門已經大開,劉延慶麾下親軍,正衣甲鮮明的肅立在寨門口,看見幾位相公行來,都嘩的一聲,同行軍禮恭送。


    寨門口左近,急急出營迴自己軍中的軍將,無論是西軍那支軍馬的,都朝這三位緩緩行來的相公行禮,哪怕是環慶軍也不例外。


    老種無言的在親衛攙扶下翻身上馬,坐在馬上,他拍拍馬脖子,苦笑一聲:“老啦......雖然越老,越要為自己的子弟計,可是有的時候,也還得為自己身後計............蕭言此子,現在又在幹什麽呢?這個大宋,我們這些老頭子,隻怕是支撐不下來了,他又可以麽?”


    小種和姚古也已經翻身上馬,跟在老種身後,就在這個時候,老種突然迴頭,以百倍的認真看著自己的兄弟和最心腹的手下:“劉延慶一旦不利,某等三軍,將不能坐觀成敗,要以最快速度應援劉延慶他!環慶軍也是陝西四路出來的子弟,祖輩百年,為大宋西土犧牲不知凡幾,某不能坐觀他們再如白溝河一般,屍骸鋪滿燕京城下!就算最後仍然是劉延慶打進燕京城,某等幾人都下了台,西軍被宣帥和劉延慶掌握,也隻憑天意而已!某已古稀,去日無多,絕不能到了九泉之下,無顏去見西軍的那麽多前輩!”


    老種的聲音極低,語調極慢,語氣也極為蒼涼。小種姚古怔怔的聽著,想反駁,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最前麵的老種,說完這番最後的話之後,再不迴顧,打馬就朝寨門外馳去。這位七十一歲的老將在馬上的身影,在背後諸人看來,似乎將是這白發相公,最後一次馳馬於戰場之上的身影!


    小種仰麵朝天,再自顧自己花白的胡須,他雖然名為小種,卻也六十三歲了。最後他也苦笑一聲:“為子弟計,為身後計............將來西軍如何,但憑天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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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劉延慶的營盤之外,負氣而去的趙良嗣,已經和自己的親衛會合。在軍帳之中受了劉延慶一肚子鳥氣,在這營寨外麵,那些追隨諸位將領而來的各軍親衛們,也沒給趙良嗣什麽好臉色看,周圍的風言風語一直說個不休,直傳進趙良嗣的耳朵裏麵來。


    趙良嗣臉氣得越發的青了,他雖然心胸狹窄,但也沒有和這些丘八親衛計較的意思。隻是讓周圍那些倒黴伺候他的神武常勝軍親衛們個個忐忑不安,不知道這位趙宣讚會不會將一肚子鳥氣撒在他們的頭上。


    雖然滿心思想離開這個地方,可是郭藥師卻遲遲不曾出來,趙良嗣也不好拂袖而去。現在劉延慶全然不配合他行事,將童貫的鈞令也當作耳旁清風,偏偏趙良嗣還拿他沒有辦法。童貫反正隻要燕京,如果劉延慶順利將燕京拿下,對童貫而言,橫豎都是一樣。現在劉延慶大軍北渡在即,在童貫麵前,就連這場刁狀都告不上!


    現在趙良嗣可以依靠的,就隻有這個才被他救出來的郭藥師,還有誰都不放在眼裏的神武常勝軍!


    至於到底可以依靠郭藥師和這支又變了主將的神武常勝軍幹出些什麽事情來,現在趙良嗣也全無把握!


    煩躁之下,趙良嗣將手裏馬鞭無意識的揮舞得忽忽作響,讓他馬下的親衛們個個汗毛直豎。眼見得營門突然大開,參加軍議諸將蜂擁而出,各各召集親衛如火離開,眼神投到在這裏等候的趙良嗣這裏,少不了又是一兩聲冷笑。


    眼見如此,趙良嗣心中無名火發得更是高上十倍,低低咒罵:“叵那郭某,軍帳之中,生受此辱,卻還能在那裏呆著!也不知道他還要等些什麽,還不出來!某趙良嗣不能給他的,難道劉延慶就能給他了不成?”


    正發火中,就看見郭藥師單人獨騎,施施然的從寨門口走了出來,目光還不住的在朝營寨之內迴顧,仿佛要將這裏所有的東西都看得再清楚不過一般。


    趙良嗣冷著臉在那裏等候,看著郭藥師不緊不慢的來到他身邊,還沒等郭藥師開口,趙良嗣就怒道:“郭都管,某已拂袖而去,你為何還在那裏遷延?劉太尉已經擺明了要將某等撇在一旁,要獨吞這場複燕大功!你以為就算向他卑躬屈膝,他北渡之際就會帶上的你的神武常勝軍?要知道,連老種小種他們如此地位,都不能從劉某人那裏分到一杯羹!”


    郭藥師嗬嗬一笑,搖搖頭:“某是趙宣讚一手造就而成,終於能重掌神武常勝軍,為官家,為宣帥,為大宋出力。趙宣讚與某再生父母,也差相仿佛,某也是恩怨分明的漢子,怎麽會屈膝去事劉太尉?”


    他轉頭又迴望了劉延慶所在的大寨一眼,眼神閃亮,放低了聲音:“某隻不過,四下看了看這劉太尉立寨的規模,在軍議結束,諸將離去的時候,細細看了看他們臉上形容罷了............劉太尉立寨極穩,壕溝,寨柵,望樓,箭樓,守具,塞門刀車,鹿砦,無一不是齊備,卻唯一沒留出向來敵迎擊的通路,士卒精神,雖然成伍卻不嚴整............環慶軍,並非可在野戰當中製勝千裏的雄師!


    ............西軍諸將,環慶軍中人,雖然麵有喜色,卻多少心懷惶恐。而其餘諸軍將領,人人俱有憤憤不平之色。環慶軍對單獨北進,獨戰蕭幹此舉,雖然貪圖複燕全功,卻仍信心不足。而其餘諸軍將領,雖有死戰之力,卻被劉延慶調遣在外,各各懷憤。以戰力不足之軍獨擔決戰之事,其餘諸軍各懷離心,西軍十餘萬四分五裂,北渡高梁河,又何敢言穩操必勝?


    ............再則蕭幹此人,某實深知。剽悍堅忍至極,更形容困頓,常示人以弱,一旦發作,卻常如雷動電閃,世人目之為大遼雙璧,誠非虛言!


    以契丹豪傑耶律大石之雄,蕭幹雌伏其麾下良久,一朝就將蕭幹趕下全軍統帥大位。某據萬餘勝卒於涿易二州,蕭幹敢孤身而往,突然發作,奪某涿州,潰某大軍!此時蕭幹讓出高梁河天塹,退保燕京城下,正是以驕劉太尉之誌,引其冒進!蕭幹麾下,契丹奚人子弟,家族親眷,全在燕京,人人有背城借一之心,一旦決戰,環慶軍若無西軍諸路援應,必然敗報!”


    郭藥師聲音低低的,語調也很平淡,但是臉上神采飛揚之慨,還是當年大豪模樣,燕地燕雲,諸路英雄,仿佛都在他眼底看得清清楚楚。似乎他就想告訴趙良嗣,這燕地之雄,隻有他郭藥師,沒有其他!


    “蕭幹............能擊敗劉延慶?”


    趙良嗣眼睛也發出了利芒,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了出來。


    郭藥師笑著豎起兩個巴掌,再屈下一根手指:“九成!蕭幹縱橫北地數十年,唯一敗績者,無非蕭言而已............”


    提到蕭言兩個字,郭藥師臉色一動,卻很快平複了下去。


    趙良嗣打斷了郭藥師的話:“蕭言現在遠在北麵幽燕邊地,還不知道死沒死在女真人手裏,可以不論!劉延慶既然必敗,那某等又將作何打算?”


    郭藥師冷冷一笑:“劉延慶雖不堪,環慶軍卻仍有六萬,蕭幹必然要以全師破之。燕地山川地勢,某實深知,在環慶軍糾纏蕭幹之際,某當與趙宣讚間道而行,直撲燕京,趁其空虛,將燕京拿下,迴報宣帥!劉延慶既敗,也無力對付俺們,到時候,隻要能據守住燕京城,等其餘諸軍趕至,此等奇功,就落在趙宣讚手中了!”


    趙良嗣眼神閃亮,艱難的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劉延慶敗績,蕭幹迴師,俺們守得住燕京城麽?”


    郭藥師看了趙良嗣一眼,將情緒深深的藏在心裏,淡淡笑道:“男兒大丈夫要成不世功業,哪裏還能顧及到自身安危?趙宣讚,敢不敢陪某賭這一場?”


    趙良嗣眼中光芒轉個不住,沉吟著遲遲不說話。郭藥師也不以為意,掉過頭去。按照他對趙良嗣的了解,到了如此地步,趙良嗣也隻有跟著他冒險這一途了。


    在他身邊,老種小種姚古他們唿嘯掠過,西軍相公威風,在鮮明旗號,和數十名全身貫甲的親衛簇擁下就看得出來,他們經過,人人避道垂首行禮。


    要是能占據幽燕之地,自己同樣有這樣的威風,做為北地一藩王,前景可恃!這威風,這權勢,才是男兒大丈夫該孜孜以求的東西!


    郭藥師又忍不住朝北看去。


    蕭言哪蕭言,你現在又在什麽地方?是不是還在和女真苦戰?真不知道你怎麽就丟下了燕京城!郭某縱橫天下半生,許為英雄者不多,你蕭言穩居其一。默默無名,白手起家,一手攪動的燕地風雲............可是你仍然在緊要關頭做錯了決斷,這燕京城,沒你的份兒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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