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所統領的前軍後路大營,在這幾天當中,一直籠罩在奇怪的氣氛當中。


    每個人似乎都有點無心於手頭的正事,而總是在竊竊私語當中。


    朝蕭言原來所在大營補送軍資糧餉的隊伍,已經將消息傳了迴來。在蕭言原來大營當中,出現的是老種和小種他們的涇源軍和秦鳳軍聯合派出的人馬,已經全麵接防。他們對來輸送軍資糧餉的神武常勝軍帶隊軍官倒是非常客氣,還竭盡所能的招待了一番。最後用涇源軍的關防接收了這批物資,並且保證他們會組織人手車馬,接替他們朝北向蕭言補物資。


    當時涇源軍領兵將領笑著對那神武常勝軍軍官道:“俺們老種小種相公,早就有了交代。劉延慶那廝不管蕭宣讚,俺們管著!慢說你們還照常送了這批物資上來,就算沒有,老種小種相公也要從自己軍中抽調,絕不會短了蕭宣讚軍中接濟!


    ............蕭宣讚真乃人傑,每次戰事,都是自告奮勇選最艱難的場麵來應付!這次女真南下,又是他一馬當先的頂上去。劉延慶那廝知道什麽,側翼不安,大軍還怎麽作戰?要不是蕭宣讚這麽一上去,劉延慶哪裏還敢做渡河決戰的準備?


    ............你們且放寬心,要是劉延慶還敢調遣人馬找你們後路大營的麻煩,老種小種相公,定然會為你們撐腰。劉延慶那廝,還不敢不給老種小種相公麵子!


    ............不過宣帥那裏,總要設法。蕭宣讚在宣帥麵前,也不是說不上話。不能讓劉延慶那廝搶了先去,不過蕭宣讚是官家親自賞拔出來的這個位置,又不是臨陣退縮,又怎的了?老種小種相公,自然也沒有白看著的道理,也在想法努力,給蕭宣讚周全一下,你們盡管放心,蕭宣讚那裏,絕出不了什麽事情!”


    那涇源軍將領熱情的說了這麽一堆,那個神武常勝軍軍官也就是唯唯而已。他還能說什麽?他們這些神武常勝軍,都是降軍出身。求的就是少生是非,能在大宋軍中生存下來。別人可以大發議論,他們可不敢附和!


    蕭言這樁事情,情理太深,前麵後麵糾纏成一團。不要說這個軍官根本不知道內情了,就算知道,也不敢說什麽。但是對於這場戰事,這神武常勝軍軍官卻也有他的擔心在,隻是不能宣之於口。


    劉延慶是全軍統帥大家都知道,但是這些涇源軍秦鳳軍軍將對這個北伐統帥卻沒有半點尊敬敬畏,口口聲聲那廝那廝的。一軍各位重將如此不和,這渡河決戰的重大戰事,還能打出個什麽樣子出來?


    更不用說,這些涇源軍秦鳳軍將領,雖然熱情,可總有些煽風點火的味道夾在在其中。


    前麵消息,這神武常勝軍軍官當然不敢自專,飛快的將消息傳了迴來。王貴得知,心頭沉甸甸的。


    蕭言還是北上了,留下這麽一個爛攤子給他照應!也不知道是北上情形太過緊急,還是劉延慶隔絕了他們之間的交通聯絡。竟然沒有留下什麽交代給他。蕭言這是對他的信任,還是根本就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後路大營?


    他王貴半年前還是一個河北敢戰士,在嶽飛他們這幾個兄弟當中,王貴也從來不是拿主意,下決斷的人,隻是年紀最長,最為沉穩而已。


    蕭言憑什麽就以為他能應付這多少名將重臣參雜其中,前方後方各懷心思的複雜局麵?他要怎麽做,才是最為正確的應對手段?


    這幾日,王貴根本就沒能睡著。他的模樣本來就顯老。心事如此重重的重壓之下,每天就看見他佝僂著腰在帳中反複踱步,一切正常的後路大營運補前線事宜,都無形間停頓了下來,王貴雖然強自鎮定,仍然維持著後路大營的正常運轉,可是每時每刻,在他沉默的外表後麵,他都在反複的問著自己,怎麽辦,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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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蕭言並不是沒有想到後路大營的事宜,隻是此次北上,本來就是將自己擲於最為危險的境地當中,後路大營,他實在沒有力量照料了。他本來也考慮,是不是派出傳騎間道通知一下王貴到底該怎麽應對麵前局勢,讓他有所準備。


    可是再迴頭一想,將王貴擇出這事情外頭,反而應該更好一些。後路大營他既然照料不到,就不要牽累他們了。就算童貫他們接手後路大營,對於一切情形都不知道的王貴,估計也也不會怎麽樣,無非奪職而已。


    營中還有兩處,一個是小啞巴。對於她,蕭言考慮倒並不多。大宋君臣,總體來說還是文鬥而不是武鬥,權勢鬥爭失勢,無非遠竄嶺南,或者到沙門島走一遭去。小啞巴一個孤女,雖然有點神秘,可是並不顯眼,有王貴照料,還能危險到哪裏去?倒是自己能不能活著迴去見小啞巴,還在兩可之間呢,兵兇戰危,自己又將一直頂在第一線,一切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還有一個,就是郭藥師。


    蕭言將郭藥師軟禁起來,重重安排守衛,為的就是剝奪這個燕地大豪的掌控力,將常勝軍全部吃下。在他那個時空,郭藥師也是影響燕地戰事的一個重要人物,後來更是歸順女真,將燕雲之地,雙手奉給了女真人!


    不論從哪個角度而言,他都不能讓郭藥師複起。所以才用這樣斷然的手段,宣布郭藥師的傷一直沒好,又習慣於燕地水土,在這裏讓他養傷最為有利,一直將他扣在軍中!


    按理來說,這樣舉動,已經跡近跋扈。郭藥師是重要的降將,官家都知名的人物。大宋一向寬待降臣,應該給郭藥師良好待遇。而且按照蕭言的身份資格,也絕對沒有擅自處理這種重要降臣的權力!但是當時他被童貫當作襲取燕京的主力軍,是童貫的重要依靠,大宋上上下下,想要燕京已經紅了眼睛,自童貫以降,對蕭言這般舉動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裝聾作啞。


    如果燕京底定在蕭言之手,郭藥師這個沒有出力的孤家寡人,到時候再交出去,也就沒有防礙了,大宋再白癡,也不可能將燕雲之地如曆史上一般交給已經沒有實力的郭藥師來鎮守!


    蕭言打的,就是這個盤算。所以克複涿易之後,翻臉比翻書還快,一下就將郭藥師扣住!


    可是現在,後路大營他蕭言已經保不住了,這郭藥師他也再也製壓不了,應該拿他怎麽辦?


    在那一刻,蕭言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將郭藥師和他甄五臣甄六臣這兩個最後忠心將領一舉除掉!甚至包括——郭蓉?


    此時做出這等殺人的決斷,他絕對沒有什麽心理負擔。經曆了這麽多場血戰,蕭言都自己訝異自己的心腸漸漸變得剛硬。生死之間爬出來的,人的變化,快得讓人難以想象。這等殺伐決斷的梟雄氣度,蕭言已經具備了。


    但是反複思量,這郭藥師,還是殺不得!


    現在他的主力輕騎,一半都是原來常勝軍舊部。這些人馬,跟著他蕭言正在奮力征戰廝殺。他也初步掌握了軍心。但是這些人馬畢竟是降軍出身,對自己的身份有天然的敏感。他蕭言突然殺掉舉常勝軍而降的郭藥師,讓他們得知,這些人會怎麽想?他們怎麽相信,大宋隻是會殺郭藥師,而還繼續善待他們,將他們視為自己人?


    殺了郭藥師,風聲一旦傳出——後路大營轉眼就不是他的了,這個秘密,絕不可能保得住。就等於是毀了自己的軍心,讓自己實力,至少削弱三四成下去!而現在,自己的全部憑借,就是這支幾方麵拚湊出來,已經初初融為一體的大宋僅有之騎兵集團!


    而且還有一點,自己和童貫決裂,已經夠麻煩的了。再加上一個擅殺降將的罪名,將來也是好大的麻煩,甚至是致命的罪名。大宋最為防範武臣,自己文官之名,卻行的武將事業。手頭又有神武常勝軍這支兵馬,殺郭藥師,就坐實了他蕭言想自固實力,飛揚跋扈的罪名,他在大宋也沒根底,擅自北上,將原來靠山也得罪了一個幹淨。再加上這個,哪裏還承擔得起!


    大軍臨行出發之前,蕭言反複思量,最後終於浩然長歎,將本來已經寫好的給王貴書信,放在燈上燒了。


    郭藥師,就隨便他去罷。但願這個時空的曆史已經被自己改變,而這燕京,最後還是定於自己手中。哪怕郭藥師脫離了自己的控製,也不再能在這燕雲之地,翻出什麽風浪出來!


    在最後決定不殺郭藥師的時刻,蕭言自己都不確定,是不是這個決斷背後,有那麽一瞬之間,郭蓉長發飛舞,手持一長一短雙刀,緊緊的在自己身邊,在漫天飛舞的箭鏃兵刃當中,死死衛護住自己,那個清冷倔強的少女形象,是不是就在自己心頭。


    一閃而過。


    大軍北上,蕭言再沒有迴頭,沒有迴顧後路大營方向一眼,也沒有給王貴任何指示。後路如何,但憑天意。自己能夠把握的,隻是和女真人的那一戰,還有最後迴頭撲向燕京的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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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當中,就在王貴繞室彷徨的時候,數十騎人馬,飛也似的馳向了在王貴大營邊上紮營而宿的那一支劉延慶派來的軍馬。


    後路大營,本來就沒有一線營盤那麽刁鬥森嚴,營地當中民夫又多。對他們沒法兒象對士卒一樣管束。這支劉延慶派來的軍馬,紀律更是鬆散。連木柵都沒有立,帳篷東一簇西一簇的,倒是有幾名哨兵,也是抱著兵刃在那裏打瞌睡。


    他們也實在打不起精神來,幹的是這場倒黴差使。在後路大營這幾天人人對他們都是白眼,老著臉皮去王貴那裏領糧食,軍中司馬那冷言冷語也夠瞧的。就連民夫也敢嘲笑笑罵他們。別人在前頭打仗,他們在後麵來奪軍,就是大宋百姓民夫,也知道這不光彩。


    翻臉發火吧,那些後路大營的勝捷軍親衛正憋著氣力打架呢,隻要他們敢鬧事,人人挨個鼻青臉腫那是不用懷疑的。


    這幾天,他們在這裏當真是度日如年,整天灰溜溜的。迴劉延慶那裏又不敢,隻有苦熬。什麽軍中嚴整,都談不上了。


    這數十騎的蹄聲,將周遭搭了窩棚歇宿的民夫都已經驚醒,這支兵馬的哨位才被驚動。一名士卒揉著惺忪的睡眼,就看見幾十騎人馬飛也似的疾馳而來。


    才問了一句:“誰?”


    當先一個矮胖子,已經從他身邊衝了過去,那士卒隻來得及瞄了一眼,這矮胖子已經風塵仆仆到了極點,在馬背上腰都直不起來了,但是眼睛裏頭,卻似乎有團火在燒一般!


    任誰夜間衝撞軍營都是大事,那士卒頓時喝罵一聲:“直娘賊的,不想活了!有人衝撞俺們大營啦!”


    後麵騎士已經趕到,幾個翻身下馬,搶過他手中長矛,掉轉矛杆劈頭蓋臉的就打了過來:“叫你娘的魂!睜大你的狗眼瞧瞧,俺們是什麽人!俺們是宣帥親衛!帶著宣帥鈞令,吃了幾天灰,來找你們這幫死人!給爺爺爬進去,叫你們帶頭的爬出來,領宣帥鈞令!”


    那士卒的唿喊聲音,終於將營地驚動,喧嘩聲頓時響起,不少人紛紛衣衫不整的從帳篷裏麵湧出來,手裏還拿著兵刃。營地裏頭的火把也都亮了起來,將來人身影完全照了出來。


    士卒們兵刃舉起,衝在最前頭的那個矮胖子趙良嗣也不能再長驅直入了,勒馬立定,在前頭團團轉圈。秋日夜裏,已經是寒意深重,趙良嗣的胖臉之上,熱汗卻將滿臉塵土衝出了一道道溝下來,他揚聲大唿:“我是趙宣讚!奉宣帥之令,接掌此軍!你們將主何在?”


    營中軍官罵罵咧咧的出來,一個個都是睡眼惺忪。才喝罵了幾句,就聽見趙良嗣大唿。頓時都是一怔,幾名軍官搶到前麵,認出了趙良嗣的麵孔,再看看他的背後,跟著的都是童宣帥最為心腹的親衛,這些人物,等閑都不會離開童貫身邊!


    趙良嗣離去的時候,對他們這支奉劉延慶之命而來的軍馬語氣很是不善,現在又暗夜衝營,天知道宣帥發了什麽脾氣,他們要倒什麽樣的黴!


    當下人人都是魂飛魄散,恨不得從來都沒來過這後路大營,人人心下叫倒黴:“你們各位相公宣讚神仙打架,何苦為難俺們這些小鬼?”


    領這支軍馬前來的那都虞侯使,也得了訊息,連滾帶爬的趕到前麵來,身上未曾披甲,隻是胡亂罩了一件戰袍,抓頂頭盔扣在頭上,還戴歪了。他也省得事情,衝到前麵不管麵前是誰,胡亂拜下,連連行禮:“恭迎趙宣讚,恭迎各位上官!小的不過領命行事,一切都是劉太尉差遣,但求趙宣讚留情!”


    周圍民夫,也早就被驚動,亂紛紛的從窩棚裏麵鑽出來,不遠處王貴後路大營的營盤裏頭,燈火也在寨柵之上,次第亮了起來,寨柵上人影憧憧,已經向這裏望來。


    這些民夫看著這個劉延慶麾下將領的膿包模樣,都轟的一聲笑了起來,在旁邊指指點點。跟著趙良嗣而來的童貫親衛,路上憋了一肚子鳥氣,現在可算有撒氣的地方了,人人嘴裏烏龜王八的罵個不休,性氣再大一些的,揮著馬鞭還到處亂打人,沒有一個人敢頂撞他們半點,馬鞭揮來,就是硬頂。問候自己祖宗,人人領教而已。


    趙良嗣卻焦躁的望著王貴營盤的動靜,看著那都虞侯使一副恨不得鑽到地裏的模樣,也不下馬,大喝一聲:“起來!且看這是宣帥手諭,從現在開始,你聽俺調遣!”


    他一聲令下,身後就有一名童貫親衛一臉大便模樣,將背上背著的拜匣摘下來。取出裏麵童貫的手諭。臉色難看,倒不是同情眼前這個劉延慶麾下將領,單純對趙良嗣的發號施令覺得不爽而已。


    大宋調動軍馬的製度最嚴,趙良嗣不管怎麽打罵這個都虞侯使,甚至要他媳婦兒,這都虞侯使都能雙手奉上了。但是要調動他的軍馬,卻是怎麽樣都不能隨便從命。萬一趙良嗣沒有調動兵馬的權力關防,他要從命,站時就能要了腦袋。


    但有童貫手諭,又是不一樣,童貫是節帥,當然有調兵之權。那童貫親衛將拜匣遞過來,那都虞侯使雙手抖顫的接過,打開之後,將童貫手諭取出展開,兩邊火把遞上來,將這張手諭照得清楚。這都虞侯使也不識多字,但是軍中最重視的,還是關防印信符節,關防印信符節在,哪怕口傳鈞令,也奉命唯謹。


    那都虞侯使沒看手諭內容,隻是認真的看了一眼那朱紅的關防印信一眼,頓時就又撲通一聲跪下,雙手將童貫手諭舉過頭頂:“罪將魯莽,竟然惹得宣帥垂顧!罪將但在此刻領宣讚之命,萬求宣讚手下容情!”


    他身邊軍官,也是臉如死灰,嘩啦啦的跪了一地。


    趙良嗣立在馬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個糊塗家夥,怎麽就認準了自己是來找他麻煩的?他也忘了,臨行之際,為了穩住王貴,他趙良嗣當時演得有多逼真!


    這個時候趙良嗣反而收住了急切的脾氣,下馬挽起那都虞侯使,溫言道:“我豈是來尋你罪過的!蕭宣讚北上,幹犯軍令,是他才該遭逢宣帥雷霆之怒!當日不過戲言耳,誰知道蕭言留在後路的人馬,會不會聞風而動,跑去和蕭言會合?那時才壞了大事!你來得很快,做得很好,這幾日也在這裏聽命不動,某還要給你在宣帥麵前請功!”


    轉眼間際遇天上地下,那都虞侯使糊裏糊塗的起身抬頭,看著趙良嗣那一張胖臉。已經徹底弄不明白這趙宣讚的意思了。


    還好趙良嗣轉眼就解了他心頭疑惑:“你點起兵馬,跟某入前軍後路大營當中,拿下王貴一行,送往雄州待罪!這前軍後路大營,就暫時由將軍你執掌,好生做,一州團練使,觀察使,就在你掌中擺著!”


    那都虞侯使頓時大喜,原來是來找蕭言麾下晦氣的!這些日子,受這些家夥的氣也夠了!什麽團練使觀察使的好處先不想,上位之人,說話不見得有準頭。可是這暫時執掌前軍後路大營,這好處卻是現的!誰都知道管後路積儲轉運的好處,隻要能執掌這裏到戰事結束,就算迴到陝西,也是麵團團的富家翁一名!


    他頓時跳了起來,朝著手下大聲下令:“點起軍馬,披掛起來,俺們跟著趙宣讚行事!將這前軍後路大營奪過來!這些日子,這些鳥氣,原封不動,都還迴這些賊廝鳥的頭上!”


    周圍離得近的大宋百姓民夫,聽明白了這突然變故的由來,頓時就是一陣大嘩!


    前頭轉運之事暫停,他們都頓在這裏有了幾日,和士卒們閑談,也知道一點現在的事情。蕭宣讚違命去和女真韃子幹仗去了,現在居然有人,要來搶了他的後路,尋覓他的罪過!這年月,打仗的人吃苦頭,在後麵的家夥,卻是興風作浪!


    大宋百姓,是這個時代平均而言,受教育水準最高的一國之民,識字率恐怕都有百分之十左右。有點文化,事理就能想得明白。當下真是人人不忿,可是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除了喧嘩一聲,還能濟得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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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貴在大營之中,第一時間也聽到了外頭發生的喧嘩。


    他根本就沒有睡意,整個後路大營命運,都沉甸甸的壓在他的心頭。外間不論什麽響動,都能瞬間直入心底。


    一開始這喧嘩的聲音還低,一會兒就高亢了起來。王貴拍掌,外麵親衛已經進來,王貴揮揮手:“去查查,是什麽變故?要是有人在大營外麵攪擾,帶隊去壓住了!這裏積儲著萬千糧草,多少軍資,馬虎不得!”


    那親衛躬身領命去了,王貴在帳中坐了一會兒。外頭聲浪,仍然未曾有稍稍止歇的時候,最為響亮的所在,就在劉延慶那一支軍馬所在的方向。


    王貴在帳中,再也坐臥不定,大步走出營帳。他身上紮束,就沒有卸下來。說走就能走,帳外有幾個親衛,都在翹首向那喧嘩傳來的方向看去,王貴招唿他們過來,下令道:“找兩個弟兄,跟著俺去看看,其他人,那囚著要緊人物的營帳,還有俺的後帳,都看顧仔細了。蕭宣讚在前頭打女真韃子,俺們可不能將他後路敗幹淨了!”


    那幾個親衛都點頭領命,仿佛也知道今晚不對也似,每個人臉色都極為凝重。其中一人為了寬解王貴,還笑道:“王虞侯,你是不知道俺們勝捷軍在北伐軍中的威風,從來都是俺們找別人麻煩,沒有別人敢找上俺們麻煩的時候!在這裏,除了宣帥親令,就算劉延慶劉太尉到了,俺們也能跟他扯蠻,總能顧全一些就是,你且放寬心思!”


    王貴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要不是蕭宣讚將你們留給俺,俺真是支撐不下來。等蕭宣讚迴來,俺手藝不錯,總能請弟兄們吃上一頓............要是誰還沒娶家口,將來小娘子的妝台,也是俺包了!畫漆描金,比得上汴梁城匠人的手藝!”


    幾個勝捷軍親衛都哈哈大笑,其中幾人就護衛著王貴翻身上早已備好的坐騎,那說話的親衛在身後朝王貴抱拳行禮:“王虞侯,放心罷!俺們守好!俺們勝捷軍雖然平日裏橫著走,可是被戳脊梁骨也戳得夠了,說俺們隻會拿自家人逞威風,靠著宣帥的虎皮。現在蕭宣讚帶著俺們賣力廝殺,誰還敢不高看俺們一眼?這威風,逞得就加倍的有底氣!士為知己者死,蕭宣讚的家當,俺們自然豁出性命照應!”


    王貴勉強笑了一下,給坐騎加了一鞭子就朝聲浪湧動的方向快馬行去。那些劉延慶兵馬惹厭,王貴就將他們安排得加倍的遠。後路大營積儲豐盛,占地也相當廣大。曲曲折折一路行去,周遭帳篷,軍士們已經紛紛而出,帶隊小軍官也不管了,站在最前頭翹首而望。


    睡在倉場的軍中司馬和司書小吏,也都站在糧草草料堆上看著動靜。人人臉色都是忐忑不安。誰都知道這後路大營命運莫測,他們跟著蕭言這個上司,自然也有牽連,可是誰都不知道,等待他們的結果到底是什麽!


    眼看得離喧嘩聲音方向的營門不遠,王貴就聽見不遠處營門口傳來一聲歡唿的聲音,這歡唿之聲當中還夾雜著叫罵。他麾下多是神武常勝軍,那是燕地口音。可前頭這歡唿叫罵之聲,卻是陝西諸路口音!


    更有成千人馬紛紛湧入之聲,卻不是劉延慶的那支軍還是什麽?


    前頭燈火繚亂,就看見數騎急匆匆的奔向自己這裏,當先一人,正是派出去的那名親衛。王貴也管不得了,鐵青著臉大聲朝他唿喝:“怎麽就讓劉延慶所部,進了俺們大營?你怎麽行事的?”


    那親衛同樣臉色難看至極,大聲唿喊迴來:“王虞侯,帶隊的是趙宣讚和宣帥麾下親將!俺也在寨柵之上,驗了宣帥手諭,正是宣帥的關防印信!俺豈能不開這寨門?”


    他吸口氣又大聲道:“宣帥對蕭宣讚下手了!也不知道哪個小娘養的,說動宣帥來行此事!多半就是趙良嗣這個矮胖子,瞧他那個得意洋洋的模樣!直娘賊,要不是宣帥的手諭頂著,俺一箭就射他一個透心涼!王虞侯,快點計較罷,這後路大營,俺們替蕭宣讚保不住了!”


    王貴一顆心,頓時沉到了穀底!眼前一切,他其實早就有所準備,但卻莫名的期望這一刻永遠也不要到來。那勝捷軍親衛的意思,就是讓他王貴快走,既然別人是來找蕭言麻煩的,做為蕭言手下心腹,他的命運自然好不到哪裏去,能逃就快點逃,最好能會合蕭言,早點將這裏的訊息告訴給他,讓蕭言到童貫那裏打這場官司,無論如何,也不要在這裏吃眼前虧!


    勝捷軍親衛如此,已經是關顧王貴到了極點。人人心中都是極度不忿,可是又有什麽法子?


    王貴深深吸口氣,迴頭對跟著自己的幾名親衛低低交代一聲:“宣讚的家眷!”


    這幾名親衛頓時反應過來,王貴大帳的後麵小帳當中,還有宣讚的使女在。這個秘密,卻是瞞不過王貴身邊最緊的這些勝捷軍親衛的。有的時候他們還能看見宣讚的那個使女在帳門口出現一下,多是每天早晚兩次,她出帳對著西麵默禱。


    看到他們在四下警衛,這個眼睛仿佛會說話的女孩子,就隻是對著他們靦腆一笑,斂衽行禮退迴去。乖巧到了極點,惹人憐惜也到了極點。一次看到在她帳外警衛的勝捷軍親衛的戰袍破了,不出聲的就要了過去,針腳細密的補好,還迴來的時候淺淺一笑,臉頰上兩個深深的梨渦,然後對著那勝捷軍親衛豎著手指在嘴唇上麵一比,示意不要讓王貴知道。


    這些勝捷軍親衛底下悄悄議論,都談論蕭言好福氣。他們私底下也問過王貴小啞巴的來曆,王貴隻是含糊說是蕭言從北地帶出來的使女。蕭言自稱在北地是破家之人,隻帶了小啞巴出來,這小啞巴對蕭言有多重要,可想而知。現在大家已經保不住蕭言的後路大營了,卻怎麽樣要將蕭言的使女衛護好,好將來交還到蕭言手中!


    王貴低聲急急交代:“趕緊迴去,俺在大帳中頂著,應付趙良嗣,你們趕緊到小帳當中,讓蕭宣讚使女改裝,保護好她!將來蕭宣讚迴來,交還到他手中!這女孩子是苦命人,你們一定不要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一個親衛也疾聲道:“王虞侯,你護著蕭宣讚家眷走罷!俺們在這裏頂著。俺們有跟隨宣帥幾年的情分在,也不會將俺們怎麽樣!”


    王貴猛的搖頭:“俺怎麽能走?他們此來,就是尋覓蕭宣讚罪過,俺要棄軍先走,這不是給蕭宣讚添了罪過?拿下了俺,也許他們能出一口氣,對付蕭宣讚的手段,就能緩上一緩也未可知............蕭宣讚當日將後路大營托付給俺,如果沒有天大的變故,俺就是死,也隻能死在這裏!”


    那些親衛人人默然,隻有人低罵了一句:“直娘賊,這世道沒了天理!出力死戰的,倒成了罪人。小人反倒得誌!要不是蕭宣讚,宣帥豈有再抵燕京城下的機會?宣帥也瞎了他的眼睛!”


    王貴卻再不多說,掉頭就朝自己大帳疾馳而去,馬速如飛。他們背後的火把長龍,已經漫過了寨門,同樣飛快的直趨王貴的大帳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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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路大營當中,所有人都被驚動了,每個人都默默的立在他們營帳之側,看著這支神氣活現的劉延慶所部軍馬,擁著趙良嗣等數十騎朝著營地正中大帳而去。


    這些劉延慶麾下環慶軍士卒,經過神武常勝軍營地的時候,人人叫罵,離得近的還用矛杆抽打,前些日子受的氣,這個時候全都發泄出來了。還好他們知道這是倉儲重地,宋軍軍法,失火燒了糧草草料,都是死罪。要不然,真的能將神武常勝軍他們的營帳都點著了!


    這些神武常勝軍的步卒們也不過默默忍受,紛紛讓開他們經過的道路。他們是降軍,又是多半當作輔兵使用的步卒,隻是負責後路,又沒有那些神武常勝軍輕騎和蕭言一起死戰的情分在,再不會豁出自己的性命去維護蕭言的利益。這個時候,也隻能默默的等待,等待著他們再換一個大宋將主,反正身為降兵,能保住性命已經是福分了,還能指望什麽?


    趙良嗣騎在馬上,卻沒有半點喜色,一顆心砰砰亂跳,現在成功就在眼前,卻還差最關鍵的那兩樣東西沒有到手!


    他已經分出了一路軍馬,直奔郭藥師所在的營帳而去。而那件奇貨,根據他在前些日子在這後路大營的觀察猜測,還有有的時候沒事到王貴大帳中閑談打探。幾乎可以確定,就在王貴的大帳那裏,蕭言沒有將她放在涿州,他的後路,可以信托的,也就是王貴這裏!


    隻要這奇貨到手,蕭言就再不能翻身,隻能任他趙良嗣搓圓搓扁!


    絕不能讓她逃脫!


    趙良嗣策馬如飛,讓他後麵的那些童貫親衛,還有那都虞侯使等幾名軍官,差點都趕不上。一路直趕到王貴大帳之前,就看見幾名勝捷軍親衛,抱臂冷冷的站在大帳門口,王貴卻沒有出來迎接。趙良嗣翻身下馬,直衝向大帳裏頭,那幾名勝捷軍親衛卻沒有讓開,趙良嗣一撞上去,哪裏是這些披著甲胄的陝西大漢的對手,頓時沒帶盤纏又迴了頭,跌坐在地上,鼻子一熱,血都出來了,眼前隻是金星亂冒。


    後麵童貫親衛氣喘籲籲的趕到,一人振臂大唿:“直娘賊,你們反了天了?高寶塔,你敢攔著趙宣讚?有宣帥的手諭在!看清楚了,這矮胖子是趙宣讚,下次不要擋路了!”


    童貫親衛,原來本來就有分領這些勝捷軍親兵在衙署上宿值守的差使。和不少勝捷軍士卒都是熟人,現在指名道姓在那裏喝罵,內裏卻關顧足了這些熟人。趙良嗣做人實在失敗,這些童貫親將雖然跟著他辦事情,心裏麵卻將他恨出了窟窿!


    那勝捷軍叫高寶塔的甲士忙不迭的堆上一臉假笑,來扶趙良嗣,嘴裏還口口聲聲的道歉:“趙宣讚,瞎了俺這雙狗眼!怎麽就不識得是你呢?你也知道,軍帳當中,有規矩在,更不用說這般重要的後路大營!還以為是那個宵小之輩,生兒子沒**的家夥膽敢闖營呢,哪裏知道是趙宣讚您?啊喲皇天,趙宣讚怎麽你連站都站不穩了?”


    他一邊扶起搖搖晃晃的趙良嗣,一邊隱蔽的腳底一勾,趙良嗣頓時又仰麵朝天!


    高寶塔身後幾名勝捷軍親衛忍住笑忙不迭的過來,七手八腳將趙良嗣扶起,拚命的給他撣著身上灰塵,這些丘八手重,更不用說是存心的了,幾下子撣下來,趙良嗣給拍得差點吐血!


    後麵幾名童貫親將也拚命的忍住笑,揮手趕人:“滾蛋滾蛋!讓開帳門就是,讓趙宣讚行事,直娘賊的,除了童宣帥,沒見過你們伺候人,現在倒是這般殷勤。趙宣讚當真是有福之人!”


    趙良嗣知道自己吃了暗虧,卻實在沒有和這幾名勝捷軍丘八計較的心腸。等他們讓開帳門,他捂著鼻子忙不迭的就大步闖進去。高聲大唿:“王貴何在?”


    軍帳之中,安安靜靜,王貴正跪坐在自己的幾案後麵,用籌子在那裏不知道算些什麽東西,幾案之上,堆著一大疊卷冊。其實王貴識字也不多,這些帳冊簿子,平日裏都有軍中司馬讀給他聽,現在他卻擺足了模樣,一臉訝然的抬頭看著趙良嗣衝進來:“趙宣讚,什麽事情?哎呀,俺才算出積儲數字,您這一聲,又忘了個幹淨。還得從頭算過............趙宣讚,你鼻子怎麽了?俺這裏有傷藥!”


    趙良嗣冷冷一笑,也不捂著鼻子了,任鼻血緩緩滴落,反而顯得他神色更加猙獰:“王虞侯,你被拿下了!宣帥鈞令,讓你先遞解雄州待罪!蕭言的事情,宣帥自然會料理,現在這前軍後路大營,已經由某來掌管!”


    這時背著童貫手諭鈞令的親將也趕進了大帳當中,趙良嗣一擺首:“將給他看!”


    那童貫親將忍氣又要解下背著的拜盒。王貴卻冷著一張臉站起來:“不用了,沒有宣帥手諭,你們也進不了俺這後路大營!這裏交給你們又何妨?本來這後路大營設立,就是為了支應蕭宣讚在前作戰的。現在蕭宣讚北上和女真韃子死戰,後路反而被自家人切斷了,蕭宣讚北上,已然是孤軍奮戰!既然如此,還要俺這後路大營何用?拿去拿去,本來都是大宋的軍馬,大宋的營盤,卻不知道,你們能用這些,能不能和蕭宣讚一樣,始終死戰在最前麵!”


    他昂然而立,聲音低沉:“俺幾個月前,還是河北敢戰士,再以前是鄉裏木匠,從來沒想過當這個勞什子官兒!隻不過誰在為大宋血戰,誰在護衛著俺們河北百姓,在遼人之後,將來也不被女真韃子侵犯,俺就忠心跟隨而已,如果這也是罪,俺不用遞解,自己到雄州去領罪!”


    在趙良嗣身後,那幾名童貫親將,人人臉上都有不忍之色。幾名在外間聽見此番話語的勝捷軍親衛,更是人人神色激憤!


    可是趙良嗣是領童貫之命而來,誰又有什麽辦法?


    這個時候,後續的劉延慶所部兵馬雜遝而來,亂紛紛的叫嚷著,唿喊著,舉著火把,就分散開來,刀槍並舉,眼見著馬上就要將這大帳包圍!幾名在帳外的勝捷軍親衛對望一眼,趙良嗣領童貫之命而來,大家都是大宋的軍士,說什麽也不會反抗,這般如臨大敵的,到底是為什麽?


    在帳中的王貴也聽見了外麵動靜,他本來容色寧靜,但是突然之間,就臉色大變!


    雖然不知道趙良嗣想做什麽,在這一刻,他卻有了最不好的預感。


    趙良嗣冷冷一笑:“王虞侯,蕭宣讚之罪,並不是以北上去抵禦女真一些南下前哨散卒的名義,避開燕京正麵的真正死戰,好等著大軍血戰之餘揀便宜。他好歹是童宣帥親許的便宜行事,就算行此不可理喻,但是也不是錯。無非就是無功而已,一點小小的幹礙,怎麽直俺趙某人急匆匆趕來?真正大罪,是他蕭某人私藏大遼皇帝耶律延禧公主,懷莫測之心,潛入俺大宋當中,借大宋容身,更借大宋資財,收編燕地流亡,最後行重立遼國旗號之事!可惜他連自己的蕭姓都沒改過來,更可惜俺趙良嗣也曾經在遼國,識得公主形貌,天不藏奸,這就識破了他的奸謀!


    ............現在,就把遼國蜀國公主,耶律餘裏衍,交出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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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一章分成兩章,以後不能寫這種大章節了,累死人啊。(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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