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以北,六聘山南,正是王貴統領的蕭言所部的後路大營所在。


    蕭言算是獨領一軍,劉延慶節製不到他的頭上。他的後勤補給,糧餉軍資,都是專門提供的。由殿後的王貴負責接應。


    之所以這樣安排,也是童貫想蕭言趕緊拿下燕京都想瘋了。他也怕劉延慶嘴上不說,心底嫉妒蕭言將要立下的這場大功,到時候用軍資供應掣肘一下蕭言,到時候這燕京就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變故了,不如麻煩一點,專門對蕭言進行供應。童貫現在坐鎮在雄州,河北三路轉運使,兩路供應劉延慶和老種小種他們這支主力軍,另有一路轉運使就是專門負責蕭言的軍資糧餉供應,可謂是花了好大的血本。


    一切物資,都源源不斷的先到涿州,然後再到這後路大營,最後不斷的送到蕭言手中。王貴統領的是收編常勝軍的步卒部分,約有四五千人,除了遮護糧道,還要承擔一部分轉運之責,還要負責組織這一路轉運的數萬民夫,數千大車騾馬,也是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這後路大營占地甚廣,到處都是糧堆草堆,馬料堆,還有大捆大捆的軍資器械。皮匠鐵匠木匠各自聚集,都搭了棚子吃住在那裏,在軍中司馬的督促下修補車輛,照料騾馬,修理器具,鞣製皮件。加上民夫來來往往,這後路大營到處都是人聲鼎沸,徹夜不休。


    眼見得昨日又運到了一批軍食馬料,還有數萬箭鏃,上千的馬槊和擲矛,還有幾千條土袋,幾千個編筐,大量的皮件,還有旗幟金鼓。幾乎是這些日子轉運來的最大一批物資了。眼見得大軍雲集,大戰在即,後方也在發瘋也似的朝前麵補送這些軍資。


    王貴跑前跑後,組織起上千人的護送隊伍,七八千民夫,還有五六百的騾馬,加上數不過來的大車子小車子。現在都在營中集合,炊卒將熱騰騰的烙餅裝進袋子裏頭,正按著人頭散發,每個人都在扯開嗓門吼叫,計點發出物資的小司馬忙得個個都是滿頭大汗。隔著七八步,對方在說什麽就已經聽不清楚了。天氣已經寒冷下來,就看見一團團人嗬出的霧氣在這大隊大隊的人馬頭頂盤旋,正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模樣。


    王貴站在一堆糧食的上麵,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糧食堆下麵不斷有來迴事情的手下,他也扯開了嗓門兒大聲發令,將一件件事情安排下去。雖然沒有上陣廝殺,這後勤補給的瑣事也是繁雜勞累至極,更不用說蕭言還交給了王貴一個總讓他覺得提心吊膽的任務。營中還有一個陰陽怪氣的趙良嗣在。這些日子下來,王木匠生生的瘦了一圈下來,嗓門兒也早就嘶啞了,隻是在竭力支撐。


    前方自己兄弟在浴血拚殺,自己在後路接應,再辛勞一些又有什麽好說的?


    “這些馬料,都是精料,打成四方餅,都裝在車子上頭,油布帶足了沒有,可別遇雨弄濕了!蕭宣讚領的是大宋騎軍,大宋也就這麽一支輕重騎兼備的騎軍!馬照料好了,才好廝殺。這些馬料萬分要緊,一個個都仔細了,出了一點岔子,迴來俺們就不好見麵!”


    王貴正拉著一個軍中司馬仔細交代,就聽見遠處似乎傳來了輕輕的騷動聲音,接著這聲浪就越來越大,前頭已經出發的民夫隊伍停了下來,後麵的民夫不住翹腳前往,紛紛議論之聲混雜在一起就起了浪頭,嗡嗡的隻是四下響動。後麵續發的隊伍走不了,帶隊的軍官就朝前麵跑,查問究竟,王貴對他們下了嚴令,這次物資是戰前最重要一次補給,時間上抓得甚緊,耽誤了就是說不清的幹係,他們這些軍官多是才收編的常勝軍軍中的,正是最為小心翼翼的時候。看到隊伍突然亂起來,有的民夫不得前行還就地坐了下來,一個個都急得滿臉通紅。


    他們這些軍官朝前跑去看個究竟,前頭的帶隊軍官也朝後麵跑迴來,同樣滿臉通紅的在那裏手舞足蹈的比劃。


    “說是劉太尉的人馬來了,要接管俺們這後路大營,軍資不能朝蕭宣讚那裏送了,要直送劉太尉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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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前麵退迴來的帶隊軍官異口同聲的在那裏唿喊,王貴的頭發都快站起來了。前麵又發生了什麽變故?他騰的一聲從糧食堆上跳下來,帶著身邊親衛分開擠得水泄不通的民夫就朝前跑。


    這個時候已經聽見馬蹄聲雜遝,更有沉重的軍靴聲散亂響起。就看見路中民夫們紛紛散開,讓出一條道路。道路當中,是幾個跑得盔歪甲斜的將領,帶著上千士卒正趕過來。看旗號,正是環慶軍劉延慶麾下。


    這一路他們似乎也是馬不停蹄的趕過來,騎馬的軍官好歹還能撐得住,這些跟著步下趕來的士卒一個個都遭了大罪,全身都又是泥又是水的。眼見得終於到了地頭,路邊已經紛紛的坐到了一片,一個個罵聲連天,跟在前頭幾名將領身後的,不過隻剩下寥寥百十人,還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王貴迎了上去,張開雙臂攔著當先一名將領,漲紅了臉大聲喊道:“這是幹什麽?誤了軍機,誰擔當得起?憑什麽不讓俺們給蕭宣讚補運軍資,反而要送到劉太尉營中?”


    當先將領勒住戰馬,橫了王貴一眼,瞧見王貴身上的軍官服色。罵了一句:“直娘賊,當俺們願意吃這趟辛苦?小二百裏路,三天就跑了過來。真當俺們是牲口使喚!要不是你們那個鳥蕭宣讚,俺們現在翹著腳在大營裏頭睡入娘的大頭覺!............你是何人?”


    王貴吸口氣穩住了心神,前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變故,才讓這軍令當中和他們毫不相幹的劉延慶所部居然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這裏!蕭言膽大包天他自然是知道,這次又不知道鬧出了多大的亂子!


    他看著那個臉色難看至極的將領,大聲道:“俺是神武常勝軍後路司馬,副都虞侯使王貴!俺們蕭宣讚節製前軍,宣帥軍令和劉太尉不相統屬,劉太尉憑什麽管到俺們這裏,還要俺們這後路大營不要向蕭宣讚輸送軍資?耽誤了複燕大局,就是劉太尉,也吃罪不起!”


    那將領冷笑一聲,跳下馬來。落地之際,又罵了一句:“囚攮的,這腿直不是自己的了!”罵完這句話之後,他才滿臉怒意的用馬鞭指著王貴的鼻子:“好,俺就找你說話!什麽克服燕京,你家那鳥蕭宣讚,現在帶著人馬朝北麵跑了,繞著燕京跑了一個大圈子,倒是在離高梁河戰地越來越遠!宣帥那麽賞識他,他卻不識抬舉,放著功績不要去撒這頭瘋,還害俺們吃足了辛苦!既然他不肯打仗,俺們大宋的軍資,幹嘛給這個南歸的遼狗官兒?還不知道他是哪門子的韃子胡虜!現在俺就奉著劉太尉的鈞令,這裏就歸俺管著了,這些東西,都朝劉太尉的大營送去!你這廝要是識抬舉,說不定還能保著這個鳥都虞侯的官銜,要是還抱著那個鳥宣讚的腿,俺這就收拾了你!”


    那將官口氣極大,聽著他已經出言威脅,後麵幾個跟隨的將領一抬手,幾十名環慶軍士卒頓時圍了上來,刀槍齊舉,隻是朝王貴比劃。要不是實在累癱了大隊人馬,隻怕圍上來的人更多。不過這些士卒雖然沒有起身,也坐在地上衝著王貴大聲叫罵,什麽詞兒都叫出口了,大宋陝西諸路罵人的鄉談,一時間給王貴聽了個齊全。


    在王貴身邊,自然他麾下的神武常勝軍士卒居多,可是他們是降卒,正是最為小心翼翼的時候。來的人戴著的是大宋劉太尉的大帽子,這次北伐的諸軍統帥。一時間大家都不敢上前遮護王貴。倒是王貴身邊不多的那些勝捷軍親衛,蕭言特意留下一點給王貴的。都挺身而前,紛紛抽刀拔劍。


    他們這些勝捷軍是童貫親軍,向來跋扈慣了的。不要說來人隻是劉延慶手下,就算是劉延慶親至,他們也未必給麵子。當先一個勝捷軍小軍官的佩劍明晃晃的指著那領頭將領的鼻子:“放你娘的屁!你們敢動一下試試?爪子給你剁下來!打仗的時候你們環慶軍要不就是望風崩潰,要不就是逃得飛快,倒是俺們勝捷軍在雄州給你們擦屁股!現在蕭宣讚風頭勁了,又來這麽一出!哪裏來的哪裏去,夾緊**給俺掉頭朝北,迴劉延慶那裏哭去!”


    十幾名勝捷軍親衛一起動作,氣勢極壯。他們都是當年童貫親自挑選出來的高大漢子,衣甲服色都極其鮮明。這環慶軍將領自然認得清楚。知道這些家夥不好惹,當時氣勢就朝下一挫,隻是站在那裏微微冷笑,一時拿不定主意是來硬的還是怎麽樣。


    王貴站在那裏,深深的吸了口氣。


    蕭宣讚朝北去了?去幹什麽?為什麽放下燕京不要?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為什麽沒有消息傳來?


    他卻不知道,在蕭言和劉延慶破臉之後。劉延慶第一時間就隔絕了蕭言和後路的消息。而蕭言也向北之心似箭,根本沒時間和劉延慶扯這個皮。收攏全軍,就大舉向北。直奔古北口女真大軍南下方向而去。


    此去是挽天傾,已經義無反顧。如果戰勝女真,有的是時間和劉延慶慢慢打官司,現在扯皮,隻有敗無勝。而且他也實在沒有這個時間去和劉延慶糾纏了!


    所以到這個時候,王貴都不知道蕭言已經舉全軍北向。而他的兄弟嶽飛,已經在古北口迭經血戰!


    這個時候,王貴隻能想到。這份家當,是蕭言親手交到他的手中。他的後路大營,是蕭言和自己幾位兄弟向前戰守的依托,他絕不能將這份家當,交到別人的手中!


    他猛的轉頭,朝著向這裏默默觀望的神武常勝軍的軍官們大聲唿喝:“宣帥鈞令,蕭宣讚節製前軍,俺們不受劉太尉節製!斷絕蕭宣讚接濟,此乃亂命!大家都是蕭宣讚一手從易州救下來的,更是他親手收編為大宋官軍,腹飽衣暖,都是蕭宣讚所賜。大家是蕭宣讚的親軍!蕭宣讚榮,自然就大家將來的身家地位,蕭宣讚損,大家又變成了那支無依無靠的常勝軍!現在聽俺軍令,護住軍資,將這些奉亂命而來的兵馬趕迴去!將來如何,俺們到宣帥那裏打這場官司去!”


    他一聲唿喝,震動了那些常勝軍軍官。大宋西軍和他們絕不是一路,這些大宋正牌主力軍,有多麽瞧不起他們這些降軍,每個人都心中有數。王貴說得不錯,他們要在大宋立足,還真的隻能依靠那個蕭言!更不用說蕭言在易州一戰,對他們有救命之恩了。現在大家守著這後路大營,也算安穩,要是輕輕給這些環慶軍接過了後路大營的大權,誰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得用,會不會轉眼之間就被編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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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常勝軍軍官唿哨一聲,頓時人人動作,夾雜在民夫隊伍擔任護送的神武常勝軍士卒都蝟集過來,人人刀槍出鞘,在軍官帶領下朝著散出道路上的環慶軍逼了過去。那些環慶軍士卒倉皇的從地上跳起,也都握緊了兵刃。周圍民夫發出了巨大的喧嘩聲音,朝後麵更退開了一些,卻不散開,隻是看著這兩支大宋軍馬刀槍相向。


    環慶軍趕了這麽遠的路,已經疲憊至極,不成隊列。再加上也根本沒做什麽動武準備。神武常勝軍人數遠遠超過他們,頓時就將他們圍住。那些勝捷軍親衛,更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以前鬧出什麽亂子,不是王稟,就是童貫給他們撐腰。這些日子跟著蕭言,也是站慣了上風頭,連遼人四軍大王蕭幹都是不放在眼中的。現在又是全然的理直氣壯。童貫的鈞令,兩軍互不統屬,劉延慶憑什麽自說自話的隔絕後路大營和蕭言的交通,還要接手這裏?一個個隻是衝在最前頭,帶著神武常勝軍的士卒隻是將環慶軍朝裏麵逼,嘴裏還斷不了大唿小叫。


    “直娘賊,俺們眼裏什麽時候有過你們環慶軍?居然敢騎到俺們脖子上麵拉屎?”


    “幾萬遼人鐵騎,老爺俺也是說衝就衝,你們幾個廝鳥,敢朝老爺我拔刀?”


    “都拿下來,赤條條捆上,丟給劉延慶,讓他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打仗不成,逃跑在行,爭權奪利也是一流!少了這廝在,燕京俺們包打了!”


    刀槍並舉之間,那些環慶軍士卒都倉皇後退,蝟集成一團。那幾個領軍將領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這個時候卻不敢發作,一邊按著佩劍後退一邊聲嘶力竭的大喊:“王都虞侯,你切莫作亂!俺們奉著的是劉太尉鈞令,不是存心來找蕭宣讚麻煩!上頭神仙打架,俺們靜候宣帥公斷就是,何必傷了和氣?”


    周圍圍觀的民夫,已經是人山人海,看到環慶軍窘迫模樣,都是拍掌跺腳歡唿。環慶軍名聲在大宋很有點那個。這支軍馬在陝西諸路當中也不算差到哪裏去。隻是平江南方臘一役,軍紀大壞。但凡軍紀一壞,軍心就散,再也不會能戰到哪裏去。


    此次北伐,環慶軍跑得飛快,一路逃到了河間府左近,幹犯軍紀,騷擾百姓的事情也少不了。這些民夫都是河北諸路土著,自然也知道環慶軍的名聲。看到這些環慶軍人馬吃癟,一個個都是興高采烈。


    嘈雜聲中,王貴推開身邊親衛上前,拚命揮手:“都住了!俺們隻是要守住這後路大營,給蕭宣讚補給軍資,不是和環慶軍火並的!大家都住了!”


    聽到王貴大唿,那十幾個勝捷軍親衛才悻悻的停了動作。他們不進逼,那些神武常勝軍士卒自然也不為己甚,隻是站定了猶自舉著刀槍,環逼著蝟集成一團的上千環慶軍士卒。


    王貴轉頭,看著臉色發灰的那領頭將領,沉聲道:“俺這後路大營,是不會交出去的。尊駕可以迴去,迴稟劉太尉,要接手俺這後路大營,要麽蕭宣讚親至,要麽拿宣帥的鈞令來!這軍資,俺照常朝前運送,你們要是敢阻擋,俺就敢真的動手,你們這是誤了軍機,害了前頭蕭宣讚統領的大宋騎軍,就當真火並了你們,也不值什麽!”


    那領頭將領苦笑,架子倒是放下來一些:“王都虞侯,你要朝前輸送軍資,盡管送去。難道現在俺們還攔得住你?隻是送也是白送,蕭宣讚實實在在,已經領軍北上而去。直奔古北口,現在不知道已經出去了幾百裏,你們送到了,還不是俺們太尉接受軍資............到時候辛苦一趟,還是罪過............”


    他幹脆放下按著腰間佩劍的手,朝兩旁一攤:“都是當兵吃糧的,王都虞侯忠心護主,俺們也是佩服。實話和你說,蕭宣讚在軍議的時候惡了劉太尉。劉太尉是實實在在奉著宣帥鈞令,隻要拿下燕京城,而蕭宣讚非說什麽女真已經破口而入,要去將女真人打迴去!放下燕京不要,蕭宣讚還能得了好?宣帥那裏,他也交代不過去!俺們這支兵馬是來接後路大營的,而急遞這個時候,隻怕早就到了雄州,童宣帥的鈞令,也隻怕早就發出了!


    ............女真如何,關俺們屁事。蕭宣讚也不知道怎麽昏了腦袋!俺們奉命是伐遼,可沒說要和女真打上一仗............就算女真真的破了古北口,俺們瞧著也不過是韃子貪心,看著遼人不行了來一隊人馬搶掠一番罷了,離燕京城還遠著呢!現在劉太尉已經點調大軍,準備盡速決戰,拿下燕京!這燕京城,再不會讓蕭宣讚得著了,你自家思量一下,蕭宣讚違背宣讚鈞令,是個什麽罪過?還是老實一點讓俺們接手,將來劉太尉麵前,自然會替王都虞侯分說幾句,都是斬頭瀝血的廝殺漢,哪裏不拉三兩個朋友,俺們見麵的日子還長遠呢............”


    王貴的一顆心卻在這個時候,隻是朝下沉。


    女真破口?


    那嶽飛怎麽樣?


    他就在朔風當中,帶著二百騎士,扼在這漢家長城之巔!


    蕭言在決定進軍方略之際,他和馬擴嶽飛之間的分歧,作為蕭言的心腹之一。王貴自然也知道。他是老實人,更多的話藏在心裏,沒有表達出來。可是他這些日子幾乎不眠不休的在組織後方供應,未嚐不是有這麽一點心結在。


    隻要自己將事情做好,讓蕭宣讚後路無憂,讓他得到最及時最多的供應。也許蕭宣讚能盡早拿下燕京,再去接應嶽飛!


    可女真人終是在拿下燕京之前,撲了過來。嶽飛就當在那裏。他的判斷,沒有錯。


    而蕭言也放棄了燕京,得罪了童宣帥,得罪了劉太尉,幾乎得罪了大宋所有人。要知道大宋朝堂之中,每個人都在期待著盡早拿下燕京,他們眼裏也隻有燕京!


    而蕭言就以天下為敵,去援救和他曾經同生共死過的馬擴和嶽飛,隻是向北,迎著席卷而來的女真鐵騎!


    在這一刻,王貴眼裏已經湧出了淚水,卻強忍著沒有掉落。有這樣的兄弟,有這樣恩主,此生已足。


    嶽飛和蕭言,都麵臨著莫測之禍,女真,遼人,甚至大宋,此刻都是他們的敵人。他們在與全天下為敵之際,猶自在拚死爭殺。


    而他也要盡自己最大努力,守住蕭言親手交給他的後路,等待著他們凱旋歸來!在他心中,還有一絲期望,蕭宣讚這麽逆天的一個人物,也許早就有布置,在童貫麵前,也許還有轉圜的餘地罷?


    他再也不想和那環慶軍將領多說,掉頭擺手:“拿下他們!衝撞軍營,延誤軍機,先拿下了再說!不想被拿下,就給俺掉頭迴去!這後路,俺是守定了,隻等宣讚迴來,或者宣帥的鈞令到來,俺們再說話!”


    看著王貴居然一點麵子都不給,那環慶軍將領臉色也變得愈加的鐵青,右手又按上了佩劍,大聲喝道:“王都虞侯,你切勿自誤!這場官司,童宣帥麵前你們打不贏!俺也不能走,劉太尉已經動了真火,俺們要是就這樣退迴去,這腦袋就隻能掛在大營號令全軍!你有本事,就火並了俺們!”


    那環慶軍領軍將領氣壯,麾下人馬也鼓起了勇氣,紛紛叫罵。


    “有膽子就拿下俺們,將來有帳和你們算!”


    “姓蕭的自己都不知道下場在哪裏,你們這些廝鳥,還想跟著他一路朝黑道上麵跑?”


    “宣帥鈞令,不日就到,到時候跪著求老爺,也不見得能落一個好!”


    “動手哇,倒是動手呀?爺爺皺一皺眉頭,不是殺過西夏韃子,平過方臘巨寇的好漢!”


    看著這些環慶軍突然氣壯,哪怕飛揚跋扈如勝捷軍甲士,都開始猶豫起來。那環慶軍將領說得著實,蕭言真是惹上了不測之禍!這個時候再朝環慶軍這些士卒動手,隻會給蕭言帶來更深的禍患!


    不過在場中人,人人都佩服蕭言到了五體投地的地步。女真破口而入,到底會給局勢帶來如何大的巨變,到底是怎樣的天崩地陷的危險,他們這些當兵吃糧的未必清楚。但是大家都能明白一點,這絕世大功就放在麵前,隻等他去取,將來地位,不可限量。他蕭言拚死征戰,為的不就是這個?現在卻為了自家袍澤手下,毅然揮師北上接應。當兵的隻要能跟著這樣的統帥,夫複何求?


    真要對環慶軍動手,也就動了,反正到時候板子打下來,也不是他們這些聽命行事的小卒來當。每個人此刻都屏息凝神的看著站在前頭的王貴,等著他的決斷。


    周圍圍得水泄不通的民夫,這個時候歡唿呐喊的聲音都低了下來,隻是呆呆的看著兩支大宋軍馬這樣刀槍相向,一時間,滿場的人粗重喘息聲連成一片,就如同低沉的雷鳴。


    怎麽辦?


    王貴僵在這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到底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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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聲突然在遠處響起,雖然隻是寥寥數騎的聲音。在這空氣緊張到了萬分的時刻,卻震得每個人心裏都是一抖。


    王貴猛的抬頭,朝著馬蹄聲響的來路看去,就看見從自家後路大營深處,幾騎馬飛也似的馳過來。當先一人,正是蕭言叫他留心警惕,這些日子在營中卻顯得異常安靜,幾乎絕足不出自家營帳的童貫麾下另一心腹宣讚,趙良嗣!


    馬背之上,趙良嗣不住揮鞭,他身後從人都有些跟不上,隻是在他背後聲嘶力竭的高唿:“都讓路,都讓路!趙宣讚到,趙宣讚到!”


    環慶軍突然到來,激起這樣的變故,趙良嗣也隻是通過身邊從人,才得到消息。從人口中的傳來聽到的隻言片語,頓時在趙良嗣心中激起萬道波濤。


    他苦等的機會,終於到了!


    在童貫麾下,趙良嗣雖然得童貫看重。但是他那討人厭的性子,和劉延慶也是格格不入。劉延慶位高權重,也沒怎麽將趙良嗣當一迴事。此次對付蕭言,自然也不會派人給趙良嗣通傳什麽消息,更可能的是,劉延慶根本想不到有這麽一個趙宣讚,還在蕭言的後路大營!


    趙良嗣此刻自然無暇去計較劉延慶沒有想起他這麽一個宣讚,更沒有事先和他商量什麽。他此刻一顆心幾乎在腔子裏麵跳出來。


    蕭言啊蕭言,是你自己拱手將機會送給我趙良嗣的!你一向精明過人,一直沒有留下任何把柄,現在卻做出了這麽一個和全天下為敵的決斷!


    聽到趙宣讚三個字,場中兩軍人人抬頭。掛著宣讚這個差遣,自然是童貫身邊的人。不論是不是童貫心腹,在此刻就是最說得上話的人。畢竟這場官司,最後還是要在童貫那裏去打。更不用說,兩軍當中,也都知道這位趙宣讚,是童貫麾下愛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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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環慶軍將領眼淚都快下來了,看著趙良嗣快馬來到,不管不顧的就迎了上去,一個大禮參拜下來:“趙宣讚,您要替俺做主!俺奉著劉太尉之命到來,也是正分的差使。這王都虞侯直這般逼人!這場官司,說不得要在宣帥麵前打去,請宣讚明鑒!”


    趙良嗣勒住馬,冷著臉看著這環慶軍將領,問道:“劉太尉讓你來接手前軍後路大營?”


    那環慶軍將領應了一句是,抬頭想說什麽,趙良嗣卻揚手不讓他說下去,又逼問道:“也是劉太尉不讓王都虞侯繼續接濟蕭宣讚大軍?”


    那環慶軍將領又應了一句是,再想分說什麽。趙良嗣卻鐵青著臉大喝一聲:“劉太尉昏聵!宣帥鈞令,都給他當成了過耳清風!蕭宣讚統領的是我大宋僅有精銳鐵騎,斷了接濟,誤了軍機,葬送了這支鐵騎,劉太尉怎麽擔當得起!”


    那環慶軍將領愣在當場,這趟差遣實在倒黴到了極點。路上拚命趕來的辛苦不用說了,到這裏又被一群降軍環逼,差點雙方就大打出手,一旦開打,吃虧那是不用說了。現在宣帥身邊趙宣讚過來,還是說他的不是!誰都知道宣帥想要燕京已經想瘋了,蕭言卻丟下燕京不顧,自顧自的朝北而去,這趙宣讚既然是宣帥心腹,自然知道宣帥心思,知道蕭言犯下了多大的罪過,現在卻劈頭蓋臉給了他一頓訓斥,言談當中,對劉延慶都不甚客氣!


    難道劉太尉猜錯了宣帥心思,這場宣帥麵前的官司,還是蕭言能打贏?


    想到這裏,這環慶軍將領忍不住都渾身抖了起來。他帶領的士卒也頓時氣焰大減,不僅叫罵不出口了,手中兵刃也放了下來,灰頭土臉就等著發落。


    趙良嗣跳下馬來,猶自對著那環慶軍將領不依不饒的道:“蕭宣讚如何行事,是宣帥親許的他便宜行事,宣帥的決斷未至,如此行事,你知道是什麽罪過!蕭宣讚也是我大宋重臣名將,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如何處斷,豈是劉太尉能拿主意的?”


    這個時候,王貴也快步上前,朝著趙良嗣深深一禮:“趙宣讚............”


    趙良嗣擠出笑臉,將王貴攙起,隻受了他的半禮,笑道:“女真破口,此事豈是小可!蕭宣讚此舉雖然孟浪,但也是心切國事。這上頭,我自然會和宣帥分說去............王都虞侯,此間事如何了法?”


    王貴抬頭看了趙良嗣一眼,看著他一張胖臉隻是笑得如沐春風一般,垂首低聲道:“俺們隻等宣帥的處斷,其他不管誰來,俺也不能將這後路大營交給他!”


    趙良嗣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那是自然,這是你的職分,你盡管做去,沒有錯處!我自然是要迴宣帥處,此等大事,我多少也能說上兩句話............王都虞侯,我還有句話,你看可聽不可聽............大家都是大宋甲士,劉太尉雖然孟浪,但是來人也是奉命行事。難道讓他們迴去領軍法?這些人馬,就在大營裏暫時安頓下來罷,等宣帥那裏處斷出來,再做打算。也不會傷了和氣............要是硬將他們趕迴去,劉太尉傷了麵子,再派大隊人馬來,你們是不是再打迴去?要知道,這些都是宋軍!”


    王貴語塞,抬頭看看趙良嗣,再看看那垂頭喪氣的環慶軍將領,叉手低聲道:“一切但憑宣讚吩咐,他們不來奪俺們後路大營,斷了俺們接濟蕭宣讚之途,他們隻管安頓。劉太尉是北伐大軍統帥,俺們豈敢得罪?”


    趙良嗣微微一笑:“這是正辦,這個時候,不要再替你家蕭宣讚得罪人了............我到宣帥處,自然會替蕭宣讚分說............”


    安慰王貴兩句,他又掉頭看向那環慶軍將領,臉上一下冷若冰霜,朝他喝道:“你且聽好,我替你說情,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先在這裏安頓好了!隻管每日兩餐一宿,其他的什麽都不必管!再惹出什麽是非,你且瞧著,劉太尉能不能庇護住你脫於我趙良嗣之手!一切都等著宣帥的決斷出來再說話!”


    那環慶軍將領沒可奈何,上前深深一禮,退到一邊去了。王貴朝趙良嗣搶前一步,也行禮下去:“趙宣讚............”


    趙良嗣微笑著又攙扶起他,笑道:“我明白,我很明白............在宣帥麵前,我會盡力為蕭宣讚分說............如此大事,我也不能逗留了,必須馬上趕到宣帥麵前!你且放心,我趙某人,在宣帥麵前還是能說上三兩句話的............沒有蕭宣讚,我大宋北伐雄師,焉能直抵高梁河前?”


    他迴頭招收,身後從人已經牽馬過來,趙良嗣翻身上馬,朝北看了一眼,低低歎息一聲:“女真南下,燕雲從此多事,如此亂局,到底誰人才能收拾?”


    歎息之聲未了,他已經給馬加了一鞭,朝南直奔而下,竟然真的毫不停留,就這樣朝童貫所在的雄州趕去。


    王貴立在當地,朝南看看,再朝北看看。此時心中,他也隻有一個念頭。


    蕭宣讚,嶽兄弟,你們到底怎麽了?這場風雲變幻,蕭宣讚你將到底如何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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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言前軍的後路大營當中,那個一個被王貴安排人手緊密戒備的營帳當中。郭藥師正站在營帳之前的空地,向著嘈雜聲如海浪卷動一般的方向看去。


    這營帳被王貴守得緊密,外麵還樹了一圈柵欄,密密的將營帳圍住。柵欄之外,更有大堆大堆的糧包,將柵欄之間的空隙都堵得死死的。


    營帳之外的守衛,全是蕭言留下來的勝捷軍士卒。絕沒有半個常勝軍士卒混雜其中。將這裏圍得鐵桶也似。就算有常勝軍士卒軍官要經過此處,都遠遠繞路。他們多少也心裏有數,既然已經是宋卒,就絕對不要再招惹多餘的是非了。


    郭藥師重傷之餘,經過這些時日的將養,雖然被變相囚禁,竟然氣色大有改善。站在那裏負手而立,身形仍然高大如初,容色如鐵,依稀還是往日大豪景象。


    此時此刻,他的寬厚脊背,仍然未嚐稍彎。哪怕他被變相囚禁此處,一連多少時日,隻能看著這四方天空!


    在他身後,侍立著當日護送郭蓉闖遼營的甄六臣,甄五臣傷得太重,此時還不能起身。蕭言狠心軟禁郭藥師,其意就是讓自己在平定燕地之前,讓這郭藥師不要卷起什麽風波來。唯一的優待,大概就是讓甄五臣甄六臣這郭藥師碩果僅存的心腹將領,還隨侍他身邊罷了。


    聽著遠處嘈雜漸漸到了最高峰,然後又慢慢平靜下來。郭藥師隻是凝神靜氣的仔細聽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甄六臣聽了半晌,有點不解,終於問了一句:“都管,這是什麽?”


    郭藥師沉默一下,緩緩點頭:“軍中無故嘈號,定然有大變故............隻是這變故是什麽,我卻不知道............”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身後傳來郭蓉清亮的聲音:“爹爹,又忘記喝藥啦!你傷後血氣不足,總得補補,你又不是二十郎當,別忘了自己歲數!”


    郭藥師一笑迴頭,就看見郭蓉大步走了出來。這個高挑英爽的少女,臉上也不見有半點被蕭言軟禁此處不得外出的鬱鬱,一舉一動,還是那樣幹淨爽快。這些日子下來,膚色都白淨了許多,隻是誰都看得出來,郭蓉已經消瘦了不少。


    隨侍在郭藥師身後的甄六臣暗暗歎息,雖然誰都絕口不提,但是誰不知道大小姐的心思?


    這個亂世,本來就是如此,何等樣的情感,都當不住實力權勢,還有潑天也似功績對人的誘惑!


    郭藥師看著郭蓉瞪著自己,苦笑道:“好好好,喝藥就是。一生臨陣,傷了病了,挺過去就是。還從來沒過過這等舒服日子。以後這郭家,看來也不是某來做主了............”


    他一邊說,一邊負手緩緩進帳。甄六臣微微朝郭蓉點頭示意,也跟了進去。郭蓉卻站在那兒,朝著外麵隱約仍然傳來的嘈號聲音方向看了一眼,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黯了一下。


    不管蕭言軍中,再遭遇什麽事情,也和自己沒有半分幹係啦............


    今後的日子,如果能陪在老父身邊,陪著他安穩的度過餘生,就已經是可以預期的全部了。


    隻是那闖過遼營萬千星辰墜落的景象,那易州左近帳中的春色,還有那個看起來斯斯文文,危急時刻卻總能不馴的看著天空,仿佛永遠和自己的命運在戰鬥那個家夥的身影,在今後的歲月裏,就不能稍稍淡一些麽?


    而在帳中,郭藥師卻神情悠遠,低低自語:“為什麽某總有感覺,這機會,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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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王貴後路大營的大帳當中,大帳後麵一個獨立的小帳,也是軍中禁地。送食送水,都是王貴親力親為。其他任何人不得靠近。


    帳中少女,也正瞪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怔怔的看著遠處聲浪傳來的方向。


    少女身姿,若不勝衣。小小俏臉,明眸皓齒。


    正是小啞巴。


    聽到後來,她最後虔誠的雙手合十,低低祝禱:“保佑蕭郎君逢兇化吉,百事順利............保佑蕭郎君多福多壽,一切順遂............南無燃燈上古佛。南無藥師琉璃光王佛。南無釋迦牟尼佛。南無過去未來現在佛。南無清淨喜佛。南無毗盧屍佛。南無寶幢王佛。南無彌勒尊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無量壽佛............”(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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