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自己能夠經受住考驗,是因為他們沒有遇到自己真正需要的。


    給想要權力的人金錢,給想要金錢的人權力,讓欲死者長生,給求生者以死亡,都是無意義的誘惑。


    人們能夠經受住考驗,無非是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人們自以為經受住了考驗,無非是還沒有看清自己的心。


    看不清自己想要什麽,既騙了別人,也騙了自己。


    在漫長時間裏,在我為數不多的人性即將消失之際,我想明白了。


    我的故事是什麽時候變成了一個悲劇?大概是我救下餘君的時候。


    救下餘君,他會殺死祭司。祭司死了,就會招致海上賊人的報複。


    我的村子也會不複存在。


    如果再來一次,我不會救他,我會讓他死,再獻身火焰中。


    ……


    我守在海裏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徘徊了很久的亡靈。


    他是我們村很久很久以前的村長,他親口告訴了我一些往事。


    他說,一開始海賊們編造的借口就沒能說服村民。可是能不能說服,那又什麽關係。


    聲勢浩大的海賊本可以屠殺了整個村子,但是他們沒有,為求心安的海賊,立下誓言,他們隻會搶掠海上的商賈,而非傷害勤懇的村民。


    但相應的,為了迴報這種「善意」,強盜們要求每過五年獻上一對孩童,用來祭祀,以求海賊們海上一切順利。


    他答應了,最初的祭典,本就是村民們為了自保而舉行,可時間流逝,每一代村長聽到的故事都會經過美化,拋出那些不利因素。


    於是,到我這裏,那向海賊們妥協的犧牲便變成了為了祭祀海裏神仙不得不獻上的孩童。


    亡魂問我,當時的妥協,是對是錯?他因此徘徊了千年,不願解脫。


    年輕氣盛的青年們罵他,說他懦弱不堪;年長的老人們誇他,說他深思熟慮;失去孩子們的父母們咒罵他,說他為虎作倀;僥幸躲過災禍的村民們誇他,說他舍小保大。


    他想不明白,究竟怎麽樣才是對的。


    反抗,大概會全部死去;不反抗,卻一輩子都受限在海賊手中,所有人都會成為殺害那些孩子的一員。


    是要肉體的消亡,還是靈魂的罪惡?


    村長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


    在詭異的鬥爭中,無非也是如此,我見多了人們的選擇,要不就是死,要不就是跪。


    大部分第一世界選擇跪下,成為第二世界的「村民」,親手送上村子的希望。


    小部分第一世界選擇死去,墜落成死寂的第三世界,留下和青年一般不屈的亡魂——「執念」。


    「陰」


    我是餘思,我後悔了。


    千百年來,我奉行的「是非」,從來都是站在第一世界的角度上。


    作為先知,第二世界無疑讓我深惡痛絕。因為他們歸屬於詭異。


    可我本來不就是在那種環境之下成長的嗎?我的村子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村子的延續,可我們稱之為「喪失骨氣」。


    可我覺得不是那樣的,我們沒有辦法,不是嗎?第二世界也不是那樣的,不是嗎?


    他們隻是想要活著。


    先知的神性讓我變得冷漠,讓我逐漸遠離「人」的身份。


    先知是「人」的先知,而非「神」的使者。我之所以是我,正因為我的是非判斷準則基於「人」。


    我應該有「人」的不忍和仁慈,那才是先知存在的意義。


    ……


    「陽」


    陳興,我竟然後悔了。


    後悔是我最不應該產生的情緒,如果我總是後悔,如何去思考未來?淨化先知應該有其明確的立場,而非是左右搖晃的「人」。


    我們是「神」的使者。


    如果我需要去決斷一個人是否有罪,那就應該從規則出發。


    違反規則,就是有罪。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可混淆,不可顛倒。


    我不明白,我是先知,為什麽還會後悔,是詭異扭曲了我的理智,還是幻境消磨了我的鬥誌?


    陳興,告訴我吧。


    第二世界的人,是否應該一視同仁。


    如果他們都有罪,那同樣靠獻祭其他人存活的村莊,並且在那種村莊長大的我,是否也有罪?


    如果我有罪,為什麽還要選我?


    如果我無罪,第二世界的人是否並非都有罪?


    陳興,似乎無論答案是什麽,我都無法走出……這個幻境了。


    ……


    ……


    我站在沙灘上,看著遠處崩塌的天空,心中五味雜陳,該怎麽做,我實在不知道。


    恍惚中,我聽到了「陳興」的聲音。


    這個聲音不是來自身旁那個幻境裏的「陳興」,而是幻境之外,那個真正的引路人,真正的遺忘先知。


    他說。


    餘思,你要記得,你欠我一條命。


    至少現在,你不能迷失在這裏。


    為我走出去,好嗎?


    你的問題,我無法迴答你了。


    我隻能說,究竟誰才是對的,誰才有罪,不應該由我們來判斷。


    餘思,我出不去了。


    幫我最後一個忙,躲起來,直到你再次見到楊淵。


    楊淵一定不會被這個幻境困住,這個幻境絕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影響。


    所以他一定會被賈時盯上。


    你離開幻境之後,想辦法逃離這裏,遠離所有先知。此後沒人可以相信,除了你自己。


    破局的辦法就是再次犧牲自己,隻有你舍去一切,才能逃脫「想要逃離」的「偏執」。


    最後,我看出賈時的意圖了。


    你記住,是登神,他要登神。


    無論發生什麽,都是「注定」的,賈時集合了十二個先知,已經代表了人類的命運。


    命運無法違背,如果你貿然進入,一定會被徹底吞噬。


    幻境的目的就是讓我們陷入「選擇」的陷阱,無論你選擇哪一種道路,都會種下「偏執」的種子。


    「偏執」的種子會讓我們最終走向死亡。


    不要阻止他要做的一切事,同樣的,跟隨楊淵要做的事情。


    執念先知不屬於「神」的先知體係,它是唯一天生的。


    是人最後的自由意誌,而非「神」的賜福。


    餘思,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為了我們,為了人類。這是我作為陳興,最後一個計劃。


    你是全人類最後的「臥底」。


    此後遇到的所有先知,除了「楊淵」,都是「它」的「臥底」。


    我走不出這個幻境了,這是我留給最後你的訊息。以後見到「陳興」,記得躲著它。


    我,不是陳興。


    忘記我,忘記賈時,忘記這裏發生過的一切。


    不然,它會順著記憶找到你。


    餘思,為我悲鳴吧。


    陳興,要永遠離開了。


    現在是,臥底時間,全部先知,都是臥底。


    嘿嘿,嘿嘿。


    忘了我吧。


    遺忘先知的命運,不就是被遺忘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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