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房內


    許傾城拿出玉肌膏,細致地為沐瑤塗抹著雪頸上的傷口。


    沐瑤見他挖出好大一塊,有些心疼道:“許大哥,一點小傷,用不了這麽多。”


    “阿瑤一點也不愛惜自己。”許傾城心有餘悸地輕顫道,隻覺得那條細長的血痕特別刺眼,令他窒息。抹上三層之後,血痕消失殆盡,白皙如初。


    兩人靜靜地坐在喜床上,相對無言。沐瑤一直在等許傾城開口詢問嗜血閣的事兒,但他至始至終一句未提,隻是溫柔地為她脫下喜服,輕撫著她入睡。


    一股濃烈的愧疚感令沐瑤難以平靜,根本無法入眠。


    她緊緊靠在許傾城的懷裏,顫抖著雙唇,幾次抬眸欲言又止。


    千愁百緒,不知如何啟口,無比懊悔當初未將此事告知許傾城。


    許傾城闔著雙目,手臂攬緊了懷中的新娘,輕嗅著她的青絲。半晌,停下了輕撫她秀背的大掌,喑啞著嗓子低吟道:“今天累了,好好歇息,有什麽話明日再說吧。”


    他的思緒淩亂,胸口好似壓有千斤巨石。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仿佛從來不曾了解懷中人兒的所思所想。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笑話。有那麽一瞬間,入骨的落寂將他刺得體無完膚。


    驀然,他的心蒼老了許多。


    紅燭照不寐,千愁滿棲孜。萬籟寂無聲——


    次日,初陽如洗練的金光,透過軒榥,照耀在床頭。


    沐瑤早早地隨著許傾城來到中堂向長公主和許丞相敬茶,意外地看到爹竟然也在。


    禮罷過後,幾位長輩心疼地看著小兩口,臉上堆滿了擔憂,關心的話語一句緊著一句,令她原本忐忑的心稍稍安了下來。


    轉眸望向許傾城,見他正目光深邃地盯著自己,醒了醒瓊鼻,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中堂裏靜得仿佛隻能聽見心跳聲。


    李太傅見許傾城雙目赤紅,麵容死灰,到口的話終究不忍說出,輕歎道:“傾城,你和瑤瑤先去歇著。等晚些時候再議。”


    沐瑤輕顫著雙唇,想詢問赫連允的傷勢,在爹意味深長的眼神中忍了下來,與許傾城迴了房。


    夜靜姝和許丞相神色不明地看向李太傅。許淵明見他一臉為難地樣子,撥了撥碗蓋兒,詢問道:“親家想說什麽?”


    李長安捋了把胡子,眼底溢滿了歉意:“親家,這口著實難開啊。你們瞧見赫連家大公子為了瑤瑤幾乎賠上一條命,雖說命是保住了,但人仍未醒來。這事兒得給赫連家一個交代。”


    說到這裏,夜靜姝警覺地側過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李太傅。她不敢確定地求證道:“赫連家的意思是。。。?”


    李長安肯定地點了點頭:“赫連居正和夫人昨日已經找老夫談及此事,於情於理都推卻不得。”


    “瑤瑤怎麽說?”夜靜姝緊張道。


    “之前有與她提過,一會兒再同她說說。”李太傅的意思擺明了與赫連世家聯姻是鐵板釘釘的事兒。畢竟赫連允為了兒媳豁出命去,若不是那粒救命藥丸,怕是許府已與赫連家結下死仇。要是阿瑤有意赫連家,傾城那邊就由他倆說去。


    “至於嗜血閣。”李太傅一臉肅色,眼中透著從未有過的殺意。


    夜靜姝與許淵明心中早有考量。如今還涉及了赫連家,勝算就更大些。


    許淵明素來清儒的氣質陡然變得淩厲起來,口吻森冷道:“必須除了。”


    夜靜姝對嗜血閣略知一二,她不止一次聽到皇兄頭疼地數列這個組織所犯的滔天罪行,不禁憂心道:“王大人查了嗜血閣多年都未查出它的據點。那位閣主更是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想要鏟除,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何止是不容易,簡直比登天還難。但必須得想辦法除了,否則阿瑤和傾城日後不得安生。”許淵明臉色鐵青,斬釘截鐵道。


    先是王衍之,現在又多了一個赫連允。傾城大婚被嗜血閣盡數攪和,這口氣他怎能咽下!


    “公主,一會兒隨我進宮,向皇上借兵。”許淵明要借軍力鎮壓嗜血閣。


    李長安也正有此意,雖然未必有效,但是讓皇上重視起來,對於閨女的安全來說是有諸多保障的。


    長公主突然想到了什麽,忙道:“皇上是一方麵,要不要找天下第一莊出手?”


    柳迴風?


    李太傅與其並無打過交道,但對於老莊主柳百川他還是熟悉的。那位與他一樣,是個畫癡。若是請他出手,瑤瑤的畫兒也許能起作用。


    長公主的提議,李太傅心中讚同,不過卻得到了許淵明的否定:“不妥,對於嗜血閣,就得以毒攻毒。我倒覺得可以考慮一下“暗殤”。


    夜靜姝與李太傅大驚失色,難以置信地齊齊看向許淵明,久久說不出話來。


    “暗殤”是雲啟最大的暗殺組織,眼線遍布四海,也是雲啟最大的情報組織。


    它與嗜血閣的不同之處在於,“暗殤”是在明麵上做著舔血的買賣。隻要出得起價,他們都接。


    可是他們毫無誠信可言。若是其中有一方出價更高,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反殺。故首次報價之時得細細拿命掂量一番。


    對於許淵明的提議,兩人雖然震驚,但並未開口拒絕。畢竟同為暗殺組織,是最為互相了解對方的。


    李長安眸色閃爍不明,顧慮道:“聽說暗殤的閣主性情極為乖戾,殺人接單全憑興致,這種人怕是不好打交道。險招啊!”


    “不好打交道才好!惡人還需惡人磨,我倒是覺得父親這招極好。”許傾城冷著臉,邁著穩健的步伐走進中堂。


    “瑤瑤呢?”夜靜姝問道。


    “剛睡下。”許傾城輕哄了她許久,這才停止了抽泣迷朦入睡。他知道阿瑤昨日一夜輾轉反側,未睡踏實。


    “爹,事不宜遲,我準備去一次南鉞,找暗殤。”許傾城堅定不移說道。


    李太傅覺得不妥,太倉促,易出亂子,提議道:“傾城,稍安勿躁。待你父母迴宮後再議。”


    “對了,一會兒瑤瑤醒了,讓她來見我。”李太傅關照道。


    未時剛過,沐瑤稍稍打理了一番,懷著沉重的心情去了“小池苑”。


    “爹,您找我?”


    李長安見閨女眉宇凝重的樣子,歎了口氣:“坐到爹身邊來。”


    細瞧著女兒的絕色姿容,心中第一次覺得若是瑤瑤長得如其他貴女那般就好了。


    “赫連允醒了,一會兒你去看看他。”李太傅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著沐瑤的神色。


    果然,那張愁眉不展的嬌顏多了一抹亮色。


    “真的?我還擔心。。。”


    “擔心什麽?擔心他醒不過來?”李太傅見女兒著急的模樣,心裏了然了七八分。


    “你給藥丸的事兒我們誰都沒說,文太醫並不知道,隻是一個勁地感歎那小子福大命大。你若是想讓赫連允知道是你的功勞,自個兒說去。”李太傅在一旁略微調侃道。


    “爹,我好像欠他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沐瑤想到那日沒入他腹部的寒刃,就心疼得難以支撐。”


    李長安見沐瑤眼角泛紅,輕拍著她的肩膀沉聲道:“安心待嫁,好好對他。”


    沐瑤唿吸一窒,抬眸複雜地看著父親,半晌未語。


    “爹懂,也知道你的顧忌。這事兒你公婆也知道,傾城那邊他們自會去說。你和傾城剛成婚,按理說不該這麽快就提上日程,但誰知道會出這事兒呢。”


    倏然又想到了王衍之,隻得無奈地又提上一句:“瑤瑤,有些事兒是躲不過的。傾城不會是你的唯一,赫連允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順心而為便好。”


    沐瑤琢磨著父親的話,有些不確定地問道:“爹,您的意思是?”


    “爹的意思是,既然免不了世俗,就順其自然,勿要鑽牛角尖,令自己痛苦,令他人煎熬。爹覺得你在感情問題上並不遲鈍,隻是過於糾結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你的過往爹本來不想過問的,但是爹時常疑惑,瑤瑤,你到底是哪裏人?為何會有這種格格不入的想法?”


    沐瑤一聽父親質疑她的過往,心虛地避開了視線,低下了頭,腦中迅速整理著恰當的措辭。


    李長安見沐瑤不語,擔心是否觸及到了她的傷心事兒,立即打岔道:“瑤瑤,赫連允不錯,去看看他的傷。若無大礙,讓他迴府養著。


    沐瑤微微頷首,忽而想到了那個可怕的男人,咬牙切齒道:“爹,這次嗜血閣欺人太甚,這仇我一定得報。”


    李太傅讚同地捋了把胡須,寬慰道:“那人攪和你和傾城的大婚,傷了這麽多朝中大員,必須要讓嗜血閣付出代價。你且安心休息,爹瞧你這幾日都瘦了。這事兒我和你公婆自會處理。待有眉目了就告訴你。”


    “爹,這次死傷多少人?”沐瑤一直不敢問這個問題,她一想到那日慘烈的場麵就透不過氣來。濃烈的負罪感仿佛無盡的黑夜將她牢牢裹住,暗無天日。


    “嗜血閣還有些底線,婦孺一個未傷。其餘的,傷三百餘人,卒五十八人。這次龍顏大怒,你公公婆婆進宮請兵去了。死傷眾多朝廷命官,出兵剿殺是必然的。瑤瑤,這些後續之事,我和你公婆自會處理。你先緊著赫連允和你二哥的傷。”


    “二哥也受傷了?”沐瑤頓時聲音抬高了幾分,那日他明明見著謝辭將他護住了。


    “無礙,隻是混亂之中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文太醫已看過,未添新傷。”


    父親的話令她舒了口氣。轉而又道:“爹,謝公子幫了大忙。他有沒有受傷?還有赫連晴,沒事兒吧?”


    說到謝辭,李太傅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聽許丞相說,當時謝辭和身邊的趙將軍使出了全力抵抗數十人的精銳殺手,護住了在場許多人。他一個北冥國師,不早早撤離,卻趟這渾水,何意?瞬而看向女兒的目光變得幽深起來。


    “放心,謝公子無礙。赫連晴也很好,昨日夜裏她還在這兒陪著赫連允,今日一早才迴去的。說不定她一會兒就會來找你,不著急。”


    昨晚赫連晴與赫連中正迴去後,搬了兩千多名府兵來救援,府裏頭能調集的精銳私兵幾乎全出動了,可見他們有多重視赫連允了。


    待沐瑤邁進“芳草苑”,便聽見赫連允的咳嗽聲。


    她加緊了腳步,驀地推開了雙扇,見好幾雙眼睛出神地望著她。


    沈知雪如今在日光下清晰地看到那張令人夢迴千轉的絕色容顏,更覺得神魂劇顫,難怪兒子不惜豁出命去也要死死守住她。


    赫連居正怕是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美的女子,兒子這傷值了!衝冠一怒為紅顏,隻是沒想到兒子這把年紀還能保持著年輕兒郎的衝力。


    “瑤瑤是吧,快來這兒坐。”沈知雪激動地一把將她拉至身邊,滿目含笑地細細打量起來。


    沐瑤尷尬地調整了坐姿,看向赫連允,見他正靠躺在緞枕上,目光幽深地看著她。


    見他麵色蒼白,卻唿吸沉穩,眼底澄澈,便稍稍安了下來。


    沐瑤轉向沈知雪和赫連居正,莞爾笑道:“伯父伯母安好。”


    這一笑,將兩人的心都融化了。還是赫連居正最先反應過來,拉走了問東問西的沈知雪,將空間留給了這倆孩子。


    “我爹娘很喜歡你。”赫連允眉目含笑。自他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過問沐瑤的安危,得知佳人無恙後,整個身體都舒展開了。


    沐瑤淺笑未語,輕輕挽起他的皓腕,搭上他冷白的肌膚,心房微顫。壓著心中悸動,全神貫注地為他細細診脈。


    佳人近在眼前,清雅的梔子花香令他心神恍惚起來,迴想著那日的眷戀。


    沐瑤見他脈象不穩,微微蹙眉,抬眸便對上了那雙炙熱的瞳眸,直勾勾的,不加任何掩飾地宣泄著情意,驚得她瞬間抽迴了春纖,不料被對方迅速捏在掌心。


    赫連允輕輕揉上如玉筍般的手指,細膩、微涼。他沉著嗓子喚道:“瑤瑤,我想一輩子就這麽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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