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夫人還是出去吧,這裏太危險。”連翹糾結著臉。


    她既希望阿嬤得到救治,又不願連累麵前這個很好的姐姐。


    言清牽起她的手:“不怕,我事先喝了防護藥湯。”


    到最尾端的簡陋棚子,她看到了虛弱躺在幹草上的老人。


    看見她,老婦人坐起身,用那雙飽含滄桑的眸子打量她。


    “貴人。”老人就要朝她跪下,被她扶住手臂。


    言清語氣溫柔,“婆婆,您不必如此。”


    老婦人將幹草翻了個麵,擺好後盤腿坐在一邊。


    她徑直坐下,與其麵對麵。


    連翹也跟著坐在旁邊,在阿嬤麵前對言清一頓亂誇,直讓她哭笑不得。


    “翹兒很喜歡姑娘。”老人摸了摸女孩的頭,“她自小對善惡感知力極強,能得她喜歡的皆是大善之人。”


    言清看向小姑娘:“原來小連翹這般厲害。”


    “我當然很厲害的。”小姑娘得意昂著頭。


    這般模樣,倒和許文章那家夥有幾成像。


    想來他留在澤城處理山匪案件已有幾天,過不了多久就該趕到。


    “我尋婆婆是有一事相問。”言清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開口,“感染疫病之人,都住何區域?”


    老婦人還沒開口,連翹就歡快搶答:“漂亮姐姐你可問對人了,我都知道哦。”


    “這裏的人都來自銅鼓巷、銅鑼巷、蜂花巷,還有大水村、曲河村……”


    她一口氣報出十多個地名。


    言清將這些地方在心中過濾一遍,與她翻過的地誌和地圖對應。


    見她沉眸思索,老婦人出聲:“翹兒,去看看幺叔情況。”


    她將連翹支走,而後看向言清。


    “姑娘應該聽翹兒說過,我是接生婆,也會看些婦人病。”老人麵色從容,“翹兒過目不忘,自小隨我走街串巷,便也認得許多人。”


    她並不渾濁的眼裏睿智尚存,以冷靜的話佐證連翹的迴答。


    言清側耳傾聽,待她說完才出聲:“婆婆想必也發現了其中異常。”


    她摘掉兜帽拿下罩巾,露出自己真容,向對方表示坦誠。


    “姑娘在說什麽?老身不明白。”老婦人閉了閉眼,一副隨時會睡著的樣子。


    言清緊盯著她的臉,篤定道:“這場瘟疫實乃人為,婆婆早就知曉。”


    老人睜開眼,輕笑了聲,避開她的話忽然問:“姑娘想要什麽?”


    言清迎上她平和如一汪靜潭的眸子,鎮定思考片刻,才迴她:“天下大同。”


    “嗬嗬。”老人笑了笑。


    聽不出是嘲諷她異想天開,還是讚賞她誌向遠大。


    言清沒有絲毫不悅。


    多年間奔波於窮苦百姓間的女大夫,跟被抓來這裏的所謂病人都有著或多或少的聯係。


    他們、或是他們的親朋、鄉裏,總有人接受過她的診治。


    這樣的她,在整個疫區內都說得上話。


    “他們在施舍給窮人的粥裏下了慢性毒。”老人最終還是在她執拗的目光中開口,“最近送來的清粥裏也有。”


    開倉放糧是真的,隻是好米都跟奸商合作賣給了城中富人。


    施發給底層平民的粥裏,是喂牲口的米糠裏摻雜著幾粒不飽滿的米。


    言清抿緊了唇,而後囁嚅出聲:“果然如此。”


    這種不易察覺的毒,采取少量多次的方法下進救濟粥裏,偽造出疫症的假象。


    又刻意引導醫師往瘟疫的方向研究。


    最後為了表明其嚴重性,不惜將胡太醫都毒倒。


    再將這些所謂“染了疫症”的平民燒死,官府順理成章就能將賑災款貪汙。


    隻要放出消息稱是欽差大臣要燒死他們,瀕臨死亡的眾人憤起反抗,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在韓盛身上。


    等他死了,官府再鎮壓暴民。


    還能以隔絕有力處理得當為由讓朝廷表一功,而後吞掉發放給受災而死的民眾的安葬費。


    “我能救大家。”言清對老人說。


    “把翹兒帶出去,她能幫你尋到解毒方法。”老人定定看著她的眼睛,半晌才開口,“這孩子食過上千種草藥,且百毒不侵。”


    言清瞳孔微縮。


    難怪,吃同樣東西的情況下,小姑娘也沒任何中毒反應。


    說完話,老婦人強打的精神萎頓下去,剛還能正常坐著,這時候已經支不起身體。


    言清扶著她躺好,看她一下子灰敗的麵色,承諾道:“我會保護好小連翹。”


    “多謝貴人。”老婦人聲音沙啞,唿吸也緩慢下來,仿佛剛才隻是迴光返照。


    她讓迴來的連翹叫幺叔組織幾個村的話事人來,交代他們管好底下的村民,聽從言清的吩咐。


    隻來得及囑咐一句:“好好跟著貴人……”


    手便無力的垂落,雙目緊闔不見一絲生氣。


    唇角依然掛著安詳的笑。


    她本就老邁,體有沉屙又中了毒,身體早已不堪重負。


    “阿嬤!”連翹伏在她身上慟哭。


    “怎麽迴事?”幾個村的話事人見疫區眾人全都圍攏過來。


    “殺了她!”


    “殺了她!”


    零零散散的聲音漸漸聚成一道洪流,被毒素折磨得看不出人形的民眾,如同一隻隻圍攏過來的喪屍。


    他們溯迴的魚般朝這邊湧來,憤恨的目光齊齊射向言清。


    看見連翹奶奶的屍體,又有幾方話事人擋在前頭,才勉強讓這些人找迴些理智。


    “怎麽迴事?”幺叔拎了個認識的一問。


    方得知是外頭傳來消息,朝廷已經準備放棄他們,這才隨便找了個沒什麽道行的醫女進來應付他們。


    連翹抹了把眼淚,眼眶還紅腫著:“胡說!漂亮夫人很厲害!”


    阿嬤說要他們跟著漂亮夫人,漂亮夫人就一定是他們的救星。


    她阿嬤從來不說假話。


    “要燒死咱們的油都潑好了!”有人怒聲道。


    附和聲此起彼伏。


    重兵把守下的他們找不了外麵的人求公道,就隻能將目標對準代表官方進來的言清。


    言清看向他們,一雙雙眼裏流動的有怒氣,有絕望,也有對生的渴求。


    從護犢子似的橫著手的連翹身後出來,她提高聲音:“針對此次疫症,有效藥方已經得到初步驗證,我不會放棄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以她個人的名義,而非天家朝廷。


    做好事不留名?


    她可從不是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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