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解謎


    冬天的早上很冷。


    或許還不能稱作是早上,天還黑著。


    老人卻早早起來了,熟練的做著每天早上的工作,和麵、烙餅。


    每個人大都有自己的夢想,但外乎都是變得有錢,成為人上人,或擁有一段真摯的感情。


    但老人的夢想,隻是能夠安安穩穩的睡一覺,至少不用每天見到太陽升起的時刻。就像小時候無憂無慮的自己一樣。


    人往往沒有什麽便想要什麽,但當你真正擁有了的時候,卻又把它棄到一邊了。


    他早已恨透了充滿油汙的灶台,滿是蔥香氣味的燒餅。有時候都恨不得將這油鍋砸掉,但是看著隔壁房裏還在熟睡的兒子,他的心又沉了下來。


    兒子都二十多了,還沒娶上媳婦兒,自己再幹幾年,怎麽也得給兒子買套新房子。


    想到這兒,他仿佛看見好看的媳婦兒,給他端茶送水,旁邊還站著一口一個爺爺的孫子。


    天空剛剛放空些光芒,老人便擔著挑上街了。


    最近查妖書案查的緊,大家都不敢出門了,最近的顧客啊,遠比幾天前少的多。這兩天可沒掙到多少錢,道是給官府的當差好幾兩。


    一陣寒風刮過,老人打了一個哆嗦。


    再抬起頭,眼前站了一個年輕人,一聲官差的衣服。


    老人下意識的打開籠屜,掏出一張熱乎乎的燒餅,“大人,我前兩天交了供,實在是沒什麽錢,您嚐嚐燒餅吧!”


    年輕人愣了一下,接過燒餅就啃了起來。


    老人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至少他比前兩天的官差好說話的多。


    年輕人開了口,“大爺,你知道順天府內有幾家印刻板的地方嗎?”


    老人很驚訝,他居然會問出這樣的話來,“嗯,我知道的不多,有挺多官家的,還有不少私家自己刻的,我個買燒餅的也不大清楚。”


    年輕人咬了一塊燒餅,含糊不清的說:“也是。”


    “大人我,我有個親戚,他是做這方麵的,好像什麽刻版他都能說出點名堂來,要不您問問他?”


    年輕人眼睛一亮,“是誰,他住在哪兒?”


    老人說了一個地址,年輕人認真的聽。


    年輕人微微笑道:“你幫了大忙了。”說著,往老人扔過去一個東西。


    老人接過來,低頭一看,竟是一小塊銀子。


    “大人這我今天剛開張,我找不起您錢。”


    老人抬頭一看,年輕人已經走遠了。


    年輕人就是方天成。


    從昨日錦衣衛送來刻板,他便私下找人複製了一份。他想,從刻板上一定能看出點什麽。


    所以他今天早早就出了門,還想去找人打聽打聽刻板的事。


    老人的臉上露出了許久未見過的笑容,他感到了一絲絲的溫暖。


    好像,這個冬天也沒那麽冷了。


    方天成一邊啃著餅,一邊試圖在自己的腦海中構架整個案情。


    某人,出於一些目的,寫下了妖書,私自或請人刻下刻版,印出去多份,又雇一個生懷絕頂輕功的人在雪夜間分發。


    一個黑色的身影,一個下大雪的冬夜,好多本妖書。


    黑影身形清穎,動作敏捷,在高樓與廟宇,平台與樓閣間不停的穿梭,每到一個門口,就扔下一個小冊子。他沒有留下一個腳印,身上沒有沾上一片雪花。


    皎潔的月光,黑色的身影,白色的飄雪,紅色的冊子。


    雖說是惡劣的犯罪行為,可卻給人一種浪漫。


    暴力的浪漫。


    一個有力的手拍上了方天成的肩,把他從思考中打醒。


    轉過頭,是一張堅毅的飽含著滄桑的臉。


    徐雲野。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徐雲野開了口。


    “你,好像很閑。”


    “沒有,我在想案子。”


    “我曾幻想過各種六扇門辦案的手法,可卻從未想過六扇門的捕快會把一邊嚼著燒餅,一邊在早上散步叫作辦案。”


    “你怎麽找到我的?”


    “我說過,我有我的辦法。”


    兩個人又相視了一眼,突然彼此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你笑什麽?”


    “你又笑什麽?”


    “你可真是個怪人。”


    “你又何嚐不是呢?”


    方天成搖搖頭,“跟我走。”


    “去哪。”


    “辦案。”


    太陽升上了高空,街上的人慢慢多起來。


    一個年輕的官差,身邊跟著一個向個浪人一樣的漢子。誰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但他們並沒有閑心去看那些路人,而是徑直的走向那個老人所說的地方。


    一個不太深的街,一張斑駁的門。


    方天成敲了敲,打裏麵走出來一個人。


    他大概四十多歲,臉上有著典型的小市民的特征。


    他笑容可掬,請兩人走了進去,果然是一個刻板廠,裏麵充滿著油墨的香氣。


    老板笑著道:“大人,想印點什麽?我們這有現成的常用書,也可以按您的指示現給您刻。”


    方天成掏出那塊刻板,遞給老板。


    老板接過刻版,滿是笑容的臉上突然變得扭曲恐懼。


    他突然跪下來,“大人,小人可是良民,哪敢刻這種東西啊!”


    方天成拉起他,“我不是來向你問罪的,我隻是想讓你看看這個刻板是什麽手法,什麽工藝,是誰刻的。”


    老板這才緩過來,細細看了半天。“迴大人,小人便實話實說了。”


    “說。”


    “這個刻板不像是京城裏廠子的手法,我們做的刻板都是有樣式的,而這塊板不符合版式,我幹這行十幾年,也從未見過京城裏廠子有這樣刻的,現在的老板都聰明的很,有這樣的內容的活兒不敢隨便接的。而且……”


    “而且什麽?”


    “這刻板的書法堪稱完美,筆若遊龍。是定是一流的書法大家所寫,我要是能找到這樣一位名家給我刻板,我的生意可能要好上幾倍。”


    方天成默默思索,過了一會,才緩緩道:“你能看出是誰的字嗎?”


    “這小人就不知道了。不過您可以問問賣字畫賣扇麵的,他們可能知道一些。”老板小心翼翼地把刻板還了迴去。


    方天成接過刻板,又自己看了看,向老板答了謝,便同徐雲野離開了。


    “那麽,如今線索斷了?”徐雲野問道。


    “也未必,得先去找個懂書法的人。”


    於是兩人又到了集市上。


    最近的集市上人遠比往常少,但徐雲野還是不耐煩了。


    “我可沒閑心陪你逛市場,你到底想找些什麽?”


    方天成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妖書。


    他扔給徐雲野,“你好好聞聞上麵有什麽味道。”


    徐雲野輕輕用手扇了扇,發現沒什麽異常,才上去嗅了一下。


    “這是什麽味道?好像過年放的鞭炮。”


    “準確說應該是硫磺,是做火藥的原料。而且不僅這本上有,每一本都有這種氣味。”


    “可這妖書上為何有硫磺呢?”


    “如今,我有三點推測。”


    “請講。”


    “首先,寫妖書的人一定在朝中當官,因為這樣的書不是誰都能寫出來的,一定是對朝中政局有著很深的見解,當了多年的官才能寫出。第二,寫書的人能夠寫一手好字。第三,他寫書的場所一定有火藥或者離火藥很近,否則書本上是不會沾上這麽重的氣味的。”


    “不錯,可是隻憑這三條你能找出來究竟是誰嗎?”


    方天成沒有迴答,隻是走到了一家賣書畫的地攤前。


    攤主是個書生模樣的人,還在看著書。


    方天成又拿出那塊刻板,“你看看這字,能分辨出是誰的筆法嗎?”


    攤主先也是大驚失色,方天成解釋後,他才放心,他接過刻板,看了半天。


    “這字氣若驚鴻,筆法妙不可言,像是世宗時期大家趙性魯所寫。”


    “可是趙性魯卻早已辭世多年。”


    “也不奇怪,趙性魯的字一直被後人模仿,但是這字卻不像一般的模仿者所寫,竟像是得了趙性魯的真傳。”


    方天成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一時間愁眉緊蹙,一時間又輕輕微笑。


    “你想到什麽了?”徐雲野問道。


    “我已經有了一個懷疑的對象,而且憑我的推理,十有八九妖書案,就是他做的。”


    “是誰?”徐雲野的臉上突然凝重了起來。


    “我還不能斷定是那個人,我準備等明日會審之際當堂揭露此人,並立刻派人調查,或許可以抓他個正著。”


    “可我卻不想再等。”


    “徐兄,不是我不信任你,隻是我怕你會惹出什麽麻煩。”


    一天的奔波,時間過的總是很快。


    天邊已經有些泛紅了。


    好像鮮血一樣。


    徐雲野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


    方天成想起了那天師父的話。


    一把快的殺人不沾血的刀。


    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他叫趙士禎。”方天成不知怎的,還是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趙士禎?”


    “沒錯,他現任中書舍人。他本是一介平民,經太子推薦,才做的官,而他的工作,就是造火器。”


    “火器?”


    “不得不說,他在火器方麵的研究真是當世第一。我曾見過他發明的迅雷銃,一擊九顆彈丸連發,比當世任何一種暗器都要強。都要快。”


    “所以,這就解釋了為什麽妖書上會有火藥味兒。”


    “不錯,而且作為太子的心腹,他有動機做這件事。最主要的是……”


    “什麽?”


    “那位書法大家趙性魯,是他的祖父。”


    “所以他才有可能寫出趙性魯的字跡,因為他就是趙性魯的傳人。uu看書 .uuansh.om”


    “沒錯,這就是我的判斷。”


    徐雲野盯著他,眼神中竟有了一絲佩服。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麽知道這麽多內幕的。”


    “沒什麽,我當差的第一年,就把吏部的人事檔案給背下來了,以後總是用得著。”


    方天成說完這句,兩人就陷入了沉默。


    有時候,沉默並不是無話可說,更是一種逃避,一種無可奈何。


    還是方天成先開了口,“徐兄,我知道你很心急,但希望你還是等一等。”


    “你知道,我從不喜歡順著官家的規矩。而且這一次,我更不想。”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麽還要說。”


    “我相信你,就好像你相信我一樣。否則你從一開始就不會等我。”


    人們都說,愛情是快速的,你愛上一個人可能隻需要一秒鍾,又會因為一秒鍾而改變心意。


    友情也很像,卻不太一樣。有些人雖然才剛見過幾麵,就好像認識了幾十年。至少現在兩個人早就不隻是合作的關係了。


    說來也奇怪,兩個人都清楚對方的脾氣,可也都願意相信彼此。


    徐雲野道:“好,我答應你。”他心甘情願。


    可是若幹年後,當徐雲野再次對方天成說出這句話,他的心卻很亂。


    但此刻,方天成笑了。


    徐雲野也笑了。


    “忙了一天了,終於理清了頭緒。”方天成看著即將落下的夕陽,伸了個懶腰。“我現在隻想好好睡一覺。”


    “我現在,隻想喝一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神捕與快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潮來寒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潮來寒雨並收藏神捕與快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