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正是春種的好時候,大路兩側的農田裏都是彎腰耕作的農民,田裏一片油亮的綠色,李平陽趕著馬車和後麵坐著的胡善緣聊天:“這幾年日子都不大好,今年總算也是苦盡甘來,大約要好過許多呢。”


    胡善緣坐在板車後麵,訥訥地答應了幾句,卻也遲鈍地笑了起來:“眼下日子比幾年前好多了,這是好事兒,這樣才好過活呢。”


    “我之前去問過了縣衙那邊屍體後續如何處理的事情,縣老爺說等到案子調查清楚後可以自便。眼下依舊抓住了王多兒,想來再有一段時間,您就能帶著兄長迴鄉了。”


    胡善緣聽著這話多少有幾分激動:“多謝李夫人了。”


    “這有什麽,不過是順道幫忙打聽下消息罷了。”


    馬車行駛得輕快,暖融融的微風拂麵而過。胡善緣扶著板車的圍欄,許久後忽然一聲歎息:“我知道兄長一定是惹上什麽大事了,他與我不同,我向來是沒有什麽大誌向的,也從來不去想那複雜危險的事情。兄長雖然沉默,心裏卻很有主意,他是家裏的驕傲,阿耶阿娘出門說起的都是他,說他在宮裏做禦醫,好風光的。”


    李平陽答應了一句,大約是閑著無聊,便也問起家常:“說起來令兄投奔魏無命將軍,在外漂泊這麽多年,家中子女如何安頓呢?”


    “長嫂乃是本地人,性情溫和,我那小侄子平日裏便跟我學習醫術。從前在宮裏的時候兄長會將薪俸寄迴家,後來長安淪陷之後有一年多音信全無,好在前幾年又寄迴家一封家書,說是在和州這邊找到差事,跟著陳將軍部下的魏將軍做事情。”


    “我也是來了和州才知道魏將軍早已經出事……眼下想起來就應當在信中多勸勸,讓兄長早些迴家,如此或許還能一家團聚呢。”胡善緣歎了一口氣,“當時我也隻當兄長在和州又找了個有錢的差事,卻沒想到今日的結局啊。”


    “有錢?令兄當時有說起是能賺多少錢麽?”


    “這個不曾明說,隻說是在魏將軍引介之下給和州當地一興旺大族家裏做事情。大約寄迴去了四五十兩銀子,還囑咐長嫂倘若不夠用便來信,我就是跟著寄信的地址找到的杜家。”胡善緣說起這筆錢的時候很是唏噓,“當時家父病重,多虧了兄長這筆錢才能治愈。”


    “如今家父總算度過一劫,可惜兄長……”


    李平陽聞言倒也沒有什麽唏噓感慨,反而心裏生出些疑惑:“說起來令兄倒是頗為坎坷,最開始似乎是來投奔一位同僚,後來通過同僚引介給魏無命將軍,由經由魏無命將軍引介給杜旭老爺。倒是很複雜呢。”


    “兄長身在宮中,人情往來到底多一些。”


    “之前想要問先生來著,可惜沒有找到機會——那位同僚魏太醫可曾提起過?”


    胡善緣皺著眉思考了許久,老老實實地搖搖頭:“這,不瞞夫人。在下也一直好奇此人,然而兄長似乎對此人出生來曆不願詳說,所以我也隻是猜測,這人當年應該是和兄長一塊要做那件大事的,因為兄長有一次曾經說過,當年那件事要是成了,他和那人都要升官發財的,可惜事情後麵就沒有繼續下去。”


    “那件大事……”李平陽嘀咕了一句,神態裏透著幾分諱莫如深,“可能是朝廷裏調查百花殺的那件事情吧?那應該是太醫院的同僚吧。後來這件事就這麽擱置了。”


    “若是此人極為重要的話,我可以幫大人去查查看——兄長當年的同僚都記錄在冊,我們在長安也有些朋友,屆時我找人問問太醫署哪位太醫家就在和州這邊,大概就能問清楚了。”


    李平陽對此並不樂觀,不過人家願意幫忙,她自然也知道應該道謝:“那就有勞胡先生了。”


    兩人就這麽說著話,不知不覺到了隔壁鎮上,這時候農人幾乎都在地裏忙活,鎮上人並不多,角落裏開了一家白事的店鋪,門裏麵掛著些花圈,台麵上擺了些黃紙。與其他店鋪門戶大開的模樣不同,白事店鋪的門永遠是半虛掩著。


    胡善緣與李平陽道謝,並且希望能獨自進店選購。李平陽饒是不太通人情世故,也知道白事基本是不能讓外人插手的,自然點點頭答應,預備著把馬車停在樹下等待胡善緣買好出來。


    胡善緣進去之後,她陷入了片刻無聊之中,鎮上人並不多,偶爾的行人基本也不太說話。李平陽靠在馬車座位上,手擱在椅背後麵,仔仔細細迴憶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王多兒真的是兇手嗎?就他?”


    不知為何,一股奇異的直覺似乎引導著李平陽走向一個不自在的迷思之中,似乎總有些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被隱藏在重重真相之下。


    忽然,兩道清脆的笑聲打亂了她的思緒,李平陽循聲望去,就看見兩個小姑娘拉著手一塊玩玩笑笑的,兩個孩子都是紅頭繩綁著長長的辮子,身量相等,模樣也相似,看起來就像是兩個年畫娃娃似的,看著十分討人喜歡。


    兩個嫩芽似的小娃娃拉著手一邊唱歌一邊玩鬧,這一幕看著就讓人覺出春日似的暖意,別說無事消遣的李平陽,就是路過的車夫農戶,也不由得慢下腳步,對著兩個小女孩露出和藹的笑意來。


    兩個孩子的娘親坐在牆根底下,一隻眼睛留意著孩子,就這麽有些心不在焉地聊著天,看起來卻不像是同村的,反而像是頗有緣分的陌生人:“你家閨閨叫什麽啊?”


    “我家這個今年四歲了,剛巧就是三月生的,叫粉桃。”


    另一名女子聞言不由得笑起來:“那可是巧了不是!我家這個孩子叫黃杏,也是四歲多,是四月生的,你說這倆娃娃是不是好有緣分呢?”


    “哎喲,那可是太巧了,要我說她倆玩得好可有原因呢。這名字就是對著的!這說明這倆孩子有緣哩!”


    這熱絡的對話卻聽得李平陽緩緩坐起來,似乎在那無心的閑聊中,一個一直被忽略的秘密正如同被沙塵蒙蔽的石板,終於緩緩露出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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