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榻上坐了沒一會,張峒道就拖著一條腿吵著要去於家村,被蔣大蔣二好不容易攔住之後張峒道便沮喪地坐在原地,像風化的石碑似的,盯著驛館門口,一句話也不說。


    蔣大蔣二自然知道他的懊惱,但是眼下都不用別人來打,他們一夥人傷得重的還未曾醒來,就是最輕的蔣大都至少有一段時間不能揮劍,眼下都不用遇到刺客,光是鞍馬顛簸就足夠把張峒道弄得夠嗆。蔣大迴頭看著快枯坐入定的張峒道,帶著幾分猶豫望向弟弟,蔣二撐著一條腿瞪了蔣大一眼,一副“你要敢自己去我就揍死你”的兇神惡煞。


    大約太陽偏西的時候,陸載的熱度退下去一些,陳坷遠也總算醒了過來。最後還是陸載頂著一塊濕透的麻布拖著病體去煎藥。餘下幾個狀貌淒慘的傷病號各自拖著病體在集中張峒道的臥房中:“傍晚將至,許夫人還未曾歸來……我們得去看看才是。”


    陸載扶著額頭靠在一旁,玉琢冰雕般的臉上透出病懨懨的緋紅:“大人,此舉有失妥當。還是應當先去縣衙,眼下我等均無力與刺客抗衡,唯有告知縣丞,派胥吏官兵前往才是。”


    蔣大連忙反駁:“這消息隻能我們送,又不能委托外麵。就是咱們中傷得最輕的我,現在也沒辦法騎馬,坐牛車去縣裏要三五個時辰,再搬救兵還要時間。等到明天,黃花菜都涼了。”


    “那些人來路危險,怕是縣裏也難應付。”張峒道搖搖頭,“他們知我名諱,還敢如此猖狂,絕非等閑之輩。”


    屋內陷入一陣焦躁的沉默,還是蔣大沉不住氣,左右看了看:“那怎麽辦?總不能不管她了吧?許夫人人真的挺好的……我不管,等會我去外麵攔車往村裏去,我良心上過不去!”


    蔣二咬著牙把他按下來:“閉嘴!沒人把你當啞巴!”


    “我說什麽了,我就說點真心實意的話也不行?反正就我一個人腿還好著,我要去哪裏不是我的自由?”蔣大脾氣也是上來了,掙脫開弟弟的手又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迴來!”張峒道隻覺得頭都疼得慌,仿佛被人用刀捅入顱骨一同不知死活的攪和。他伸手啞著嗓子罵了一句,“你去頂個屁用!到時候誰保護誰還說不清。”


    蔣大被喊停下來,一開口記得眼底血紅肉眼可見地爬向瞳孔:“那怎麽辦,大人?我們真的就不管了嗎?”


    張峒道手跟著話一陣急促的顫抖,他惶惶然地低下頭,壓抑的話在嘴邊一邊打轉一邊碎碎叨叨地打著轉:“你讓我想想,你們都讓我想想,一定有辦法的。”


    大約幾秒之後,他舒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幾個下屬:“蔣大,你拿著我的令牌去鎮上杜家借他家那輛馬車,去縣裏借人。陳大哥,你身體可還能撐得住?你跟我去包一輛牛車去於家村。蔣二和陸先生留在這裏。”


    “大人!”


    張峒道一揮手:“好了,我意已決。快些各自準備應該做的事情——大哥,你扶我一下。”陳坷遠本想要說什麽,望著張峒道擰著眉頭的神態,最終隻是默默歎了一口氣,自己緩緩地挪過去,吃勁地把他扶起來。


    就在三個病號走到門口的時候,隔著門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輕快的《將進酒》歌聲,聲音倒是活潑清脆,就是那調子怎麽聽怎麽覺得奇怪,似乎有些跑調。唱到高處的時候,那聲音忽然劈了叉,隨即隔著門傳來一陣咳嗽,夾在期間的還有些霹靂乓啷金屬相撞的動靜。


    張峒道和陳坷遠對視一眼,他有些難以置信地搖搖頭,神態帶著幾分狐疑。


    “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古來聖賢~皆寂寞~啦啦啦~唯我太白留其名~噫籲戲!”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歌聲,就這麽東倒西歪地越靠越近,跟著輕快的腳步和晃動的琳琅作響,最終停在了門的另一頭。


    “五花馬——嗯?”門拉開的瞬間,李平陽直接和站在門口的張峒道打了個照麵。她瞪著眼鮮活又精神十足地抬起頭,本是彎月似的的一雙眼睛,此刻難得瞪得圓溜溜的,水汪汪貓眼珠似的眼睛轉了轉,目光落在張峒道身上,“大人?您怎麽起來了?”


    張峒道一時說不出話,隻是低頭看著李平陽。


    她臉上幹幹淨淨,還帶著些剛剛勞作完的汗漬紅暈,下巴上倒是貼著一大塊藥膏,也不知是在哪裏傷到了。


    李平陽手肘上挎著個蒙藍布的籃子,背上馱著一大袋釘釘掛掛的東西,麻繩和粗布將背後巨大的包袱牢牢綁在她身上,隔著粗布料隻能勉強看出應當是重量不輕的鐵器。


    大約是發現了張峒道注意到她背後的東西,李平陽汗淋淋還透著紅的臉上瞬間露出驕傲的笑容,轉過身炫耀一般給裏麵的一眾傷患展示了她背後的收獲:“這是我們在祠堂發現的那些械鬥用的農具,我都背迴來了,是不是很厲害!”


    裏麵的五個人毫無反應,李平陽一腔熱情跟淬火鋼被潑了冷水似的,半點沒迴應不說,幾個人表情還各有各的嚴肅,連蔣大臉上也沒有什麽笑意。


    “……各位大人,為什麽不說話啊?”李平陽見幾人都沒有迴應,有點委屈地從左看到右,帶著些不服不忿小聲地抱怨起來,“挺重的呢,我背迴來花了好多功夫……你們都不稍微誇我一句嗎?”


    “你,你就這麽自己迴了於家村?”最後還是張峒道先反應過來,一邊緩緩往旁邊挪,一邊幾乎是痛心疾首地說道,“我們差點死在那裏,你扭頭就自又去了一趟?你都不擔心那些刺客再來一次嗎?”


    李平陽撓撓臉頰,閉著嘴扮乖不說話:她倒是想著去會會那些刺客呢,可惜這次去還真的是一個人都沒遇到,別說刺客,連個死人都沒看到。


    “你!”張峒道的目光落在李平陽下巴覆著的紗布上麵,急匆匆地問道,“你的下頜怎麽了?是誰傷著你了?你有沒有遇到他們?”


    ——這個下頜才不關那些刺客的事情!分明你才是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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