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淋著冰寒的秋雨,滿頭銀絲滴著水,雙腿一彎,就要跪倒在地,口言拜謝。


    張順雙手拖住個頭不高,身軀瘦弱的老太太,“老嫂子,咱們先迴去,駕車才早些趕到城裏。”


    張順背起段老頭,於來福取來兩身鬥笠、蓑衣,“順子,給老段頭和老嫂子披上。”


    張順點點頭,“來福,與我一起去趟老段家,把老嫂子送過去。”


    段氏本就垂老,身子骨不算多麽硬朗,經過方才一磕一絆,走路都實在費勁,恰好來福在此,幫襯幫襯。


    於來福攙扶著段氏,那瘦弱的段家小子淋著雨緊緊在兩人身後。


    其餘漁民冷眼旁觀,轉而又去各自忙碌,生怕和段老頭沾上甚麽關係,惹來虎爺。


    “順哥兒仗義啊,二兩銀子說拿就拿。


    月前販賣朱漆牛魚得來的銀子,大多就交代了此處?”


    “老段頭認識順哥兒,倒是好運。”


    “……”


    張順側頭打量一眼於來福,來福眼神一掃,直了直腰杆,“咋滴?


    不就是區區漁霸,大不了、大不了老子以後不當漁夫了!”


    張順翻了翻白眼,知道虎爺不會果真對洪大牛這捕魚能手如何,同樣,每次繳納賦稅不少的於來福也無性命之憂。


    於來福與張順一般,乃是漁民之子,除卻會在水上討生活外,還真沒啥其他本領,若是上了岸,指不定餓死街頭。


    於來福攙扶著的段氏老婦張開牙齒沒剩下幾顆的嘴巴,聲音嘶啞道:“老婆子謝謝兩位的救命之恩。”


    段氏撇頭瞧了一眼身側之後的兒子,顫顫巍巍脫開來福攙扶,“老婆子沒事兒。


    隻是我家兒子身子骨弱,恩公能不能幫忙背著?”


    張順移目望去,隻見身後那小子麵色煞白,死咬著唇,走路晃蕩,仿佛隨時都會跌倒。


    即便如此,仍大喊道:“娘,我沒事兒!讓那哥哥扶著你就行!”


    “過來罷你!”


    於來福一把抓住那小子,背在身上,又用一手攙著段氏。


    那小子身材頗瘦,對於來福而言,輕輕鬆鬆。


    段氏摸了摸孩子腦袋,目光溫和,“我家孩子身子弱,尤其是兩條腿,走不了多遠的路。


    郎中說是氣虛之症,可吃了藥,也不見好,前不久老段聽說朱漆牛魚能補氣血,便尋思著去弄來一條試試。


    這東西有價無市,不好買,價錢也不便宜,老段這才找上了洪大牛和李壯幾人,問問行情……”


    張順點點頭,老段頭平素節儉,有錢買來朱漆牛魚,不過埠口牛魚向來被虎爺收入囊中,而且概不出賣,所以老段頭才會鋌而走險。


    言語之中,到了段家。


    取了驢車,張順披上蓑衣,就駕著車,載上老段頭,和自告奮勇前來的段家小子往城中趕。


    段家小子除卻雙腿走不得多遠的路外,坐在驢車上,並無大礙。


    段氏捱了風雨,身子骨實在經不起一路顛簸了,而於來福則留下照顧。


    張順趕著車,沿著官道出了埠口。


    萱娘聽到了方才的動靜,站在酒鋪門前張望,恰好瞧見張順路過。


    萱娘瞧見車上蓋有一張防水的油紙,將段家小子與老段頭蓋住,以免受了風寒,便隻拿來兩壺燒熱的酒水。


    一來能飲下暖身,二來能抱著酒壺暖手。


    “順子,今日秋雨不小,你拿壺酒水去暖身子。”


    萱娘遞給了張順一壺,又拿著另外一壺,遞給了油紙之下,縮在被子裏的段家小孩,並且溫柔地摸了摸腦袋。


    段小子道了一聲謝。


    張順接過手來,沒有如往常那般,笑眯眯地講些葷話,嘴上賺便宜,而是隻說了句迴頭付賬,便匆忙駕車遠去。


    萱娘瞧著張順那罕見的模樣,笑了笑,走迴酒鋪,駱姍匆匆再次拿來一壺熱水,“娘,我又沏了一壺茶水,讓那小孩喝……”


    “人走遠了。”


    萱娘望著那身蓑衣背影,半響後道:“錐處囊中,其末立見。


    從上次在城中見他向趙老先生認求學認字兒後,這才區區數月時間,就憑借著捕魚手藝在漁民中有著小小的名聲了。


    月前還捕獲了一條朱漆牛魚,脫手就賣了好幾兩銀子。


    沒想到竟能為了這老段頭,就掏出來了二兩。


    當真是仗義呢。”


    駱姍撇撇嘴,“油腔滑調的家夥,漁霸虎爺的嘍囉,埠口小吏的狗腿子。


    剛剛我可是瞧見了張三頁的嘴臉,在虎爺麵前,點頭哈腰,搖尾乞憐。”


    順字拆開,在此地文字中,大致能演變為三頁兩字,這是駱姍近來起的外號。


    讀書人嘛,說粗話太俗,另辟蹊徑,走的文雅路子。


    張順每次前來,駱姍隻叫張三頁,不稱名姓。


    萱娘一點閨女腦袋,“嘴硬的丫頭。


    也不知剛剛是誰去匆匆燙酒,然後要我送過去。”


    駱姍梗著脖子道:“就算我瞧不上這油嘴滑舌的小子,可剛剛畢竟是救了人一命。


    大是大非上,我還是認拎得清。”


    萱娘怔怔出神,溫聲道:“你這妮子還是沒經過甚麽事。


    小順子隻是一名漁夫,怎麽可能敵得過那將成武師的虎爺?


    升鬥小民,退一步越想越難填鬱壘之氣,進一步則無權無勢,難免深陷囹圄,除了賠笑之外,又能如何?


    咱家不富裕,當初你那死鬼老爹念過書,骨子裏比誰都傲,不過明麵上卻油腔滑調,應付小官小吏也都點頭哈腰……”


    駱姍豎起柳眉,瞪大杏眼,“難怪娘親對那小子那般好感,原來是因為他像爹爹?”


    “那小子身上確實有不少你爹的影子。”萱娘溫聲道。


    自從數月前,在城中書鋪一見之後,駱姍對張順心緒就複雜許多。


    一個隻會說些登不上台麵的家夥,陡然成了好學之輩,而且還得來了一位老先生的青睞。


    如何都難以令人相信。


    官道上,雨幕下,行人寥寥,唯有張順身披蓑衣,頭戴鬥笠,手持鞭子,駕車前行。


    聲音唯有不斷抽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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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早上貼門畫,忙忙碌碌,晚了些,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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