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書鋪老者驚愕,張順這身打扮,加上渾身一股魚腥味,分明是再貧寒不過的漁夫。


    漁夫識文斷字,似乎並無不妥?隻是見得極少,因此驚訝。


    張順虛心求教道:“老先生有無推薦?”


    掌櫃一副醇厚老者模樣,從書架之中扒出來一本刊印不知多久的書籍,“童學經罷,相對而言,較易理解,而且其中文字更簡單些。”


    張順接過手來,瞧見上麵‘童學經’三個大字,默念了一聲,抬頭道:“老先生,這書多少錢?”


    “此書沒多少頁,便宜,隻需十文。”


    張順從懷中掏出渾身家當,點了十個銅板,遞了過去,咧嘴一笑。


    掌櫃老頭見這漁民年紀不大,而一雙手卻早早磨得粗糙,喟歎一聲,腦中不斷翻騰,自行填補畫麵。


    漁民出身的少年想要讀書,家中父母交不起束修,於是自己動手捕魚,一枚枚積攢銅板,希望能前往學堂,好不容易攢夠了錢,前往學堂,卻又受到了清高讀書人的苛責、蔑視,求學碰壁,之後又從大野澤一步步走來,想要買書認字……


    深知求學之艱的掌櫃老頭沉吟片刻,“若無人教你,買來書籍,便形如廢紙。你可識字?”


    張順愁眉苦臉,得來書後,誰人相教,他也在想,埠口有識字兒之人不假,可一個漁民去認字兒,漁霸不得找你閑談一番。


    少一個漁民,就少一份稅收,讀書不想當漁民了?不教訓你教訓誰?!


    “小子見過埠口各家鋪子的匾額,有心記下,因此認得幾個字。”


    掌櫃老頭連連頷首,為張順貼上了一張好學的標簽。


    “若無良師,老夫可教你。”


    張順眉宇一喜,連忙行禮,“若老先生指點,小子感激不盡。”


    掌櫃老頭擺擺手,“老夫不需你感激,往後認了字,讀了書,當明事理。


    世間能多一讀書人、善人、良人即可。”


    張順應了一聲是,“不知道先生怎麽稱唿?”


    “趙問。”


    掌櫃老頭報了名後,掀開《童學經》,“從大野澤至此,不算近,你十日一趟,我教你三兩個時辰,如何?”


    張順拜了拜,“多謝趙師。”


    趙問點了點書,從頭開始念起,諸字對照,張順輕吟。


    日影偏移,兩個半時辰轉眼而過。


    期間有幾位買書之人,瞧見這一老一少,尤其是那身上有魚腥味的短打少年,麵露古怪,臉含嘲弄。


    漁夫學字?汙了聖人之書!有兩名身穿青衫的文人甚至轉身離去。


    張順背對書客,神情專注,對身後人毫不在意。


    除此之外,趙問這位簡樸老先生還請了一頓,粗茶淡飯,不過足以果腹。


    趙問教罷那那一頁最後兩行字後,含笑點頭,“今日便到此為止罷。


    小順,你極有天賦,對於文字舉一反三,原本我想先教你些字後,再教你字形之別,不過你悟性高,不點即通。


    今日記下了不少字,迴去後好好消化。”


    張順望了望天色,站起身,一板一眼地作了個揖,“趙師,那小子便先行告退。”


    張順將書揣在懷中腰係,掖得嚴嚴實實,瞧出趙問一臉疑惑,張順解釋道:“趙師,埠口有漁霸,為免招惹來麻煩事端,藏著最好。”


    趙問半響不語,貧苦多年,其中關節,他想得通,而不是那等不通世事的書呆子。


    “哎。”


    張順出了書鋪,走向武館。


    “今日碰上了好人,趙師見我是一名漁夫,一心求學,心生憐憫,教我認字。


    讀書人的模樣,大概就是這樣了罷。


    不過趙師日子似乎過得緊巴,飯菜沒甚麽葷腥,下次來時,拎幾條魚。”


    此城身為一郡首城,武館也有數家,張順先到了距離最近的‘吳家武館’。


    武館占地不小,一者是學員住宿,一者是演武場,都需不小地方,正是因此,武館通常位於地價較便宜些的地段,而不會處於整日熙熙攘攘的鬧市。


    鬧市也不利武者修行。


    吳家武館門庭頗大,有兩名精壯的青年守衛,從那身稍顯淩厲的氣勢來看,定不是凡常之輩。


    張順走到門前,往裏頭張望,能見庭院校場中一招一式施展的赤膊漢子。


    耳邊還聽到了一道道哼哈聲。


    這就是武師習武?


    門前倆人見張順探頭探腦的模樣,一人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嗬斥一聲,戴上一頂偷師的高帽,“哪來的窮鬼賤民,敢來我吳家武館偷師,難道是哪家前來的奸細?”


    張順有禮有節地行了一禮,“這位師兄,不知來咱武館習武,需要多少銀兩?”


    “哦?伱要學習武?”那名漢子看出張順身份,嗤之以鼻,“就憑你,還想習武?”


    張順不再多問,一轉身,徑直離去。


    “呦嗬,還挺有脾氣,老子我今日非得踹你兩腳不可!”


    另外一人攔下同伴,“劉兄,老實守門,你我沒能突破到‘鍛皮’,能在武館待著,就是因還有守門能幹,館中不知多少人盯著呢,如果被人舉報給師傅,一個擅離職守的名頭跑不了。”


    那人這才停下,迴到門前。


    張順暗戳戳在自己賬本上又添了兩人後,兜兜轉轉,跑到了另外一家武館,名為‘鄭家拳館’。


    守門之人隻有一個,年紀不大,二十出頭,見張順在門前窺探,青年走進,笑道:“這位兄弟,可是要來學拳?”


    張順點點頭,“不知貴館需多少銀錢才能入門?”


    “十兩銀子。”


    張順在埠口時,就已聽說了學費是十兩上下,隻是各家武館會因教授水平優劣而或高或低一些。


    “多謝師兄告知。”


    守門青年一抱拳,並未嘲諷,“靜候兄弟佳音。”


    張順心中暗暗決定下之後前來武館,就挑這家。


    看人師兄不錯,想必裏頭學員之間更為和睦些罷?


    此時,天色漸暗,張順不再待於城中,匆匆離去。


    城池有著宵禁,到了時辰後,城門關閉。


    張順走到城門時,瞧見皂吏正在刁難一名漁夫,索要八文入城費。


    “這些皂吏隻向漁民收繳翻倍費用,難道是看漁民好欺負些?


    還是說,此事與魚龍幫有關,為了限製漁民?”


    在城池邊上,有一名公人張貼海捕文書,並向進出城池的百姓大聲宣讀:


    “近來有郡中有一名江洋大盜出沒,流竄數地,行兇殺人不可計數,可能會出沒於野澤城附近……”


    張順湊近前去,神色一動。


    這江洋大盜名頭好。


    今日,宜殺人。


    正愁進城一趟憋得一肚子火氣無從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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