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迴到草河堡,這裏的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


    到處是斷壁殘垣,黃土夯實的土牆一片焦黑,烈火焚燒過的痕跡讓人觸目驚心。


    寬敞的十字街口,堆滿了男人和女人的屍體。


    一個嬰兒被木棍刺穿,矗立在街頭。


    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胡大哥,讓弟兄們找一找,還有沒有活人。”


    方正也是殺過人的,可看到如此慘狀,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嘔吐。


    濃重的血腥氣味,讓幾個軍戶直接吐了出來。


    李翠花已經跳下馬,向自己的家跑去。


    推開門,往日的那個溫馨小院已經麵目全非,院牆上,地上,到處是幹涸發黑的血跡。


    李翠花的父親,依舊保持著戰死時候的姿態。


    她急忙跑過去,撲在李雲龍的身上。


    失去親人的悲痛再次湧上心頭,“爹,爹……”


    人在悲痛至極的時候,是沒有其他想法的,也說不出許多冠冕堂皇的話。


    方正沒有進去安慰,這個姑娘是需要好好地大哭一場,否則憋在心裏,肯定會憋出病來。


    “老胡,讓兄弟們把屍體都埋了吧。”


    方正看到這些曾經熟悉的麵孔,如今卻成了冰冷的屍體,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報仇!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對自己的同胞揮舞屠刀,我要讓他後悔來到這個世界!”


    方正的心裏憋著一股火,他從來沒有如此想殺人。


    “大人,有活人!”


    一個小隊長跑過來匯報。


    “什麽?人在哪?”


    方正聞言大喜,連忙讓小隊長帶自己過去。


    方正見到了那個“活人”,這個活人他也認識。


    正是李翠花的街坊三嬸。


    此時的三嬸雙目空洞,身上的衣裳破爛不堪,渾身青一塊紫一塊,大腿上還有斑斑血跡,沒有一塊好地方。


    她就像一個行屍走肉,漫無目的的在街上亂走。


    她懷裏還抱著一個死去多日的孩子,方正記得,那是三嬸的兒子,才兩歲。


    “三嬸,三嬸。”


    聽說三嬸還活著,李翠花趕緊跑過來。


    可是看到三嬸的樣子,李翠花還是被嚇了一跳。


    這還是那個性格潑辣、嬉笑怒罵自如的女人嗎?


    三嬸的年紀不過三十多歲,成熟、大方,跟街坊四鄰的關係都處的很好,是典型的遼東姑娘。


    可是現在,毫無血色的麵孔,淩亂的頭發,妥妥的一個瘋婆子。


    三嬸聽到李翠花的哭聲,呆滯的轉過頭。


    李翠花泣不成聲:“三嬸,是我,翠花啊。”


    三嬸隻是看了她一眼,嘴裏嘀嘀咕咕的,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


    方正讓人拿來水和食物,讓李翠花喂給她吃。


    李翠花看著三嬸懷裏的死嬰,說道:“三嬸,大寶已經死了,咱找個地方把大寶埋了,好嗎?”


    說著,李翠花就要從三嬸的懷裏把大寶接過去。


    誰知道一直平靜的三嬸忽然跳了起來,她猛地將大寶緊緊護住,可能是因為長時間沒有補充事物,三嬸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可就是這樣,她依舊用身體保護著懷裏的死嬰,沒有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原本空洞無神的眼睛裏,瞬間染成了血紅色,仿佛是一隻護崽的母狼。


    她大張著嘴巴,發出一聲聲嘶吼,似乎想要將方正等人給嚇跑。


    這個時候眾人才發現,這個女人的嘴裏竟然一顆牙齒都沒有,隻留下一個個黑黑的牙洞。


    這是被人用鉗子生生拔下來的!


    鮮血順著三嬸的嘴角不住的留下來,她裸露在衣服外麵的肌膚被粗糲的石頭劃破,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


    一個軍戶狠狠一拳打在泥牆上,罵道:“這群畜生!”


    “一川,你帶兩個人,把翠花和三嬸送到趙家莊!”


    方正的怒火已經達到了頂點,就算現在有一座山擋在他麵前,他也要把它打碎。


    靳一川行了個軍禮道:“是!”


    李翠花並沒有提出異議,雖然她現在一步也不願意離開方正,但是她知道,方正是要去做大事,要給草河堡死去的幾千父老百姓報仇!


    “正哥,我等你迴來。”


    方正點點頭,和李翠花揮了揮手,便毅然決然的轉身離去。


    小刀會的總部並沒有設在鳳凰城,而是在距離鳳凰城北麵五十多公裏的斜烈站。


    斜烈站原本是遼左八站的其中一個驛站,除了斜烈站,還有頭館站、甜水站、龍鳳站、連山站、開州站、湯站和驛昌站。


    成化十七年,遼東巡撫王宜宗上奏,鳳凰山這個地方位置險要,但是距離遼陽有三百裏路,請設堡城,則自遼陽至朝鮮,烽堠連路,既據邊外行旅竊掠,亦便朝鮮使臣往來。


    於是這遼左八站便建立起來,隻是時至今日,除了頭館站、甜水站、連山站和斜烈站以外,其餘驛站均已廢棄。


    其中,斜烈站因為地靠鳳凰城,發展勁頭迅猛,已經成了遼東第一大驛站。


    驛站的規模堪比一座小縣城。


    而謝小刀作為鳳凰城最高長官的親弟弟,他的威望,在斜烈站無出其右。


    此時,謝小刀正在斜烈站最大的酒樓——昌寶樓裏喝酒,順便聽手下匯報,前天晚上劫掠草河堡的成果。


    “老大,這草河堡還真是個窮鬼聚集地,咱們弟兄搜了一天一夜,也就得了一千多兩銀子,大頭都被守備祖澤盛給卷走了,還折了三十多個弟兄。”


    謝小刀不緊不慢的從身邊女人遞過來的酒盅嘬了一口,他的身後還站著兩個妙齡少女,一左一右,替他按摩肩膀。


    “死了三十多個?你這炮頭是怎麽當的,不知道弟兄們的命金貴嗎?”


    炮頭淩動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屋裏燒著地龍,起碼有二十多度,但淩動隻覺得脊背發涼,渾身僵硬。


    “自己下去領三十軍棍,再把搶來的銀子拿出一半,給死去的兄弟家裏送去。”


    淩動這才鬆了口氣,還好,隻是打棍子。


    謝小刀說道:“咱們小刀會,都是出來混的,出來混,第一要講義氣,第二還是要講義氣,第三,還是踏馬的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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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河堡不過一一千多人的小堡,你帶了三百多個精銳騎兵,居然損失三分之一,淩動,你這炮頭的位置還能坐得住嗎?”


    淩動的內心就跟坐著過山車一樣,剛剛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


    小刀會的四梁八柱,可不是固定的。


    謝小刀這個人雖然耽於享樂,但是在管理方麵很有一手。


    對底層的兄弟他講究義氣,但是對中高層幹部,他就采取能者上、庸者下的策略。


    小刀會能發展到兩千多人的規模,掌控鳳凰城一帶,其中固然有謝啟光的原因,但也跟謝小刀的管理能力分不開。


    如果謝小刀是個酒囊飯袋,你就是給他個皇帝他也幹不好。


    崇禎:我感覺你在內涵我。


    淩動不敢再待下去,自覺的下去領軍棍去了。


    謝小刀也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過多的追究,搶劫嘛,從來沒有說隻允許你搶人家,不許人家反抗。


    隻是這三十個騎兵的損失,著實讓謝小刀心疼。


    他窮盡小刀會的資源,才供養起這麽一支騎兵隊,損失一個,那都是在割他的肉。


    “葉無道,你來說說,怎麽會損失這麽多人?”


    謝小刀把目光轉向了屋裏的另一個人,正是和炮頭淩動一起參與搶劫的葉無道。


    葉無道清了清嗓子,剛剛淩動挨罵的時候,他的大腦就開始高速運轉,他知道謝小刀絕對會問他細節。


    謝小刀這個人就是這樣,事無巨細,安排下去的工作,一定要有反饋。


    葉無道恭敬的看著謝小刀,道:“老大,前天夜裏炮頭淩動帶著弟兄們衝進草河堡,堡內有我內應,本來一切都很順利,隻有兩個兄弟在城外中了堡牆上,守衛的暗箭。”


    葉無道話說的很有技巧,他點名那天的指揮者是淩動,但是也將自己的重要作用體現出來,內應是我的人。


    “哦?既然如此,為何還會損失如此巨大?”


    謝小刀沒參與過具體的打鬥,他一直以劉伯溫為偶像,講究的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衝鋒陷陣,那是粗鄙武人才會做的事情。


    謝小刀的這種思想,是受大明文貴武賤的思潮影響,全國上下統一思想。


    葉無道搓了搓手,道:“都怪敵人太陰險,這草河堡裏有一家李記羊肉湯館,賣羊肉湯的李老三居然是萬曆年間參加過三大征的退伍老兵,這個李老三平時不顯山不漏水,關鍵時候,抽冷子跟咱們的兄弟來了個狠得!”


    葉無道一臉咬牙切齒的模樣,仿佛李老三是他殺父仇人一般。


    “你不會說這李老漢一個人,幹翻了我三十個精銳騎兵吧?”


    謝小刀雖然沒砍過人,但他也知道騎兵對戰步兵的壓倒性優勢。


    別說這個李老三隻是個退伍軍人,就算他是霸王再世、關羽重生,也絕對幹不過自己幾十個精銳騎兵。


    葉無道隱瞞了自己因私仇追殺楚軒的事情,繼續道:“誰說不是呢!據手下的兄弟們說,三個月前,一個叫方正的錦衣衛百戶因為得罪皇上,被貶到了草河堡,跟他一起來的是兩個錦衣衛小旗,就是這三個人,害了我們二十多個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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