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亂臣賊子


    掌摑劉禪事發當夜,周默迴到家之後,便又開始發燒,整日裏渾渾噩噩,隻躺在榻上,一下也不想動彈。


    某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可能要病死了。畢竟若是普通的咽喉炎症,早該好了。就怕是什麽更嚴重的疾病,他也不是醫學專業出身,無法準確判斷。


    老婆們想要找醫生來看病,也被周默拒絕,他不信漢朝的中醫能搞得定他的病,祛魅之後,那些所謂老祖宗留下來的草藥湯子連安慰劑都算不上。沒有現代醫學和抗生素,啥也白搭。


    病痛之際,周默在心中默默求神,求那個把他從二十一世紀帶到三國亂世來的神仙,能夠做個人,不帶這麽這麽人玩的。


    迷離之中,塵封已久的現代世界的記憶如同跑馬燈一樣在他眼前閃過。


    他還從來沒有這麽思念過二十一世紀。


    街心公園布置一新,花團錦簇,掛著大幅紅布標語,好像是在迎接國慶節,他乘著遊輪在黃浦江上喝紅酒,聽英國小哥吹薩克斯,看陸家咀的高樓大廈霓虹閃爍,直入雲霄,又在成都街頭小巷吃串串,兩毛一串,吃了幾百串,辣的嘴巴通紅,還不過癮。


    吃完串串,兜兜轉轉,突然來到了武侯祠,一進大門,看到兩旁柱子上掛著兩副對聯,一副是杜甫的“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另一副是清朝人趙藩寫的攻心聯“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


    跨進大門,諸葛亮和劉備二人正在裏麵對坐飲茶。


    周默大奇,走近一看,才發現這兩人隻是現代的演員假扮,正在演隆中對。


    “你們不像。太不像了。”周默笑話他們道。


    “什麽不像?”於和偉不服氣道,“你見過真劉備?”


    “見過。”周默認真地答道。


    於和偉跟看傻子似的,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還朝他臉上呲了口唾沫。


    擦,忒惡心了!


    周默擦了擦臉,正要發火,一個柔和的聲音傳來:


    “夫君,吃豆腐啦,剛做出來的,還熱著呢。”


    周默聞見豆腐的香味,悠悠醒來,卻是已經迴到了長安宅邸之中。


    看到朗星坐在榻旁,端著一個小銀碗,裏麵放著幾塊豆腐,淋著少許醬油。


    周默笑了笑,低聲道:“這豆腐能有多好吃,還是我老婆的豆腐更好吃些。”說著順著朗星的大腿就摸了上去。


    “娘就在邊上呢。”朗星羞澀地朝後躲了躲,笑罵道,“都病成這樣了,還胡說八道,沒個正形。還有,這豆腐可是小蓮剛做的,可好吃了。”


    小蓮就是那天在鬧市上帶迴來的那個小姑娘,此時正侯立在朗星身後。


    周默於是稍稍靠著床欄,半坐起身來,小口小口吃著老婆喂的豆腐。


    “這豆腐真可以啊。”周默讚道。


    “好吃吧。”朗星笑道,“你若愛吃,我們可以多買一些豆子迴來做。”


    “我去買吧,我知道哪家的豆子又好又便宜。”侯在一旁的小蓮說道。


    朗星從荷包裏拿出一些錢來,交給小蓮,然後小蓮就轉身出門,去買豆子了。


    剛推開宅門,卻是迎麵撞上了一大隊全副武裝的漢軍,氣勢洶洶而來。


    領頭的士兵厲聲道:“迴去!任何人都不許出門!”


    小蓮嚇得往後一縮,緩過神來,急忙掉頭就跑,迴到家中,激動地道:“夫人,不好啦。外麵被士兵堵了門,不讓出去。”


    “是誰的兵,敢賭我家的門?我倒要出去看看。”朗星站起身來,就要出去。


    周默稍微一想,也猜出了大概的情形,拉住妻子的手道:“不用出去了,誰去都沒用。”


    又把帶孩子在隔壁玩耍的花容花鬘和母親都叫到身邊。


    眾人見周默如此鄭重其事,心中也預料到了可能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周母開口問道:“兒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周默將那天的情形,一五一十都向家裏人做了說明,事情雖然相當荒唐和不可思議,但有小蓮在一旁作證,也容不得大家不信。


    “當時我一時氣惱,衝動了,打了陛下臉上一巴掌。”


    周默說完,鴉雀無聲,顯然大家都被這樣離奇事情給震懾住了。


    朗星道:“陛下……陛下會原諒伱的。你們關係那麽好。”


    “很難說。我這次可是把陛下氣得夠嗆。”周默道,“況且,就算陛下能原諒我。可朝中那些看不慣我的人,如何能放過這個打倒我的大好機會?這裏麵,有太多文章可做了。”


    “丞相不可能坐視不管,他一定會幫你的。”


    “丞相能如何幫我?”周默道,“我這一耳光打下去,跟犯上作亂也差不多了,丞相一直以來,都是靠的是忠心耿耿和公正嚴明,獲得了朝野上下的一致認可,如果他選擇幫我,就是不忠於陛下,就是在幫兇。我已經一屁股屎,哪有那麽容易擦幹淨?丞相不沾到自己身上,就不錯了。”


    “那怎麽辦,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闖進門來,抄咱們的家,殺了咱們的頭嗎?”


    “以我給朝廷立下的功勞,以及在朝中的權勢、人脈和地位,死應該不至於。”周默道,“但是若真有人趁機煽風點火,想要取我性命的話,我也不會坐以待斃的。我隻是不想將國家好不容易促成的大好的局麵搞得一團糟——雖然它現在已經一團糟了。”


    “沒錯,若真有人要借此事殺夫君,我父親手裏也有八千兵馬,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管。”花鬘道。


    “最好不要走到這一步。”周默道,“這件事情,責任在我,受些委屈和懲罰,我也接受,沒什麽可後悔的。我唯一心中有愧的,就是又連累了你們。你們幾個跟著我,也太可憐了,沒享過幾天福,卻總是一天天的擔驚受怕。”


    周母和三個老婆聞言,都默不作聲,眼眶卻紅了起來。


    “我已經想好了,倘若此事能夠平息,我多半也會被削去官爵,不能在朝中軍中任事。這也好,咱們可以就在這長安城,當個富家翁,也是不錯的。”


    朗星道:“我們倒是希望你天天能在家裏。可是,夫君你是幹大事業的人,這種生活並不是你想要的,你能甘心嗎?”


    周默道:“不甘心,可又能如何?我隻希望,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時過境遷之後,總有我時來運轉的一天。”


    周母道:“大風過崗,伏草唯存。勾踐臥薪嚐膽,也不失為一種大智慧。”


    周默道:“母親說的沒錯。”


    朗星道:“夫君,不管遇到什麽困難的事,我們都和你在一起。哪怕陛下真要殺你,我也陪你一起去死。我們在九泉之下,還做夫妻。”


    花鬘花容見朗星這麽說,也趕緊表態,願意同生共死。


    周默笑了笑道:“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也很感激,但沒必要這樣。能活著,咱就好好活著。九泉之下,誰也沒見過,若是那邊人又多又亂,小鬼跑來跑去,你們下去找不到我了,又怎麽辦?不是白死了嗎?”


    周默這地獄笑話,讓大家在緊張悲涼的氣氛之中,也稍稍放鬆了一些。


    宅子被四麵八方包圍,水泄不通,周默與外界徹底失去了了聯係,也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


    就這麽吃吃喝喝,過了數日,外麵一點動靜都沒有,直到一個下雨的夜晚,外麵把守的衛兵突然哐哐哐敲門,說是要找周默。


    周默急忙打著油傘,出門查看情況,卻見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身著黑袍,兜帽蓋住了臉,站在門外。


    那男子一言不發,走進周默宅中,衛兵又把門關上。


    隻見來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冷峻的麵龐,正是諸葛亮本人。


    “丞相……”周默道。


    諸葛亮皺著眉頭,像訓兒子一樣,厲聲道:“你這事情做的,叫我怎麽說你才好!”


    周默道:“丞相息怒。我承認我當時確實是衝動了,但陛下做的事情,與街頭流氓無異,豈是人君所為?我實在是不忍直視,所以就教訓了他。”


    諸葛亮道:“皇帝再錯,也是至尊,臣子罰君,以下犯上,就是作亂,你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隻能說明,你心中無君。”


    周默道:“君名義上是天子,但說到底,他也是人,不是神仙,既然是人,就會犯錯。丞相總說,賞罰分明,可臣子犯錯,自有君主和有司來懲罰,而君主犯錯,又由誰來懲罰?”


    諸葛亮道:“火災旱災,天狗食日,君主倘若犯有大錯,上天就會通過災禍和天象,以示懲罰。前漢哀帝王莽之時,後漢桓靈之時,都是明證。”


    周默明白,諸葛亮說的是天人感應。這是董仲舒搞的儒家學說裏麵的核心部分。自漢武帝以來,朝廷對天人感應一直都無比重視。本質上,這是某種規範君主行為的政治哲學。


    朝臣們想要抨擊朝政,就去民間尋些災異,想要拍馬屁,就去民間尋些祥瑞。而每每有日食或者大災,朝廷都要將之與德政不施進行強行聯想,嚴重的時候,三公級別的官員都要引咎辭職,替皇帝背這個黑鍋。


    以至於到了漢哀帝時,民間災異不斷,漢哀帝篤信不疑,覺得這是自己皇帝當的不行,上天在懲罰自己,差點就把皇位禪讓給了自己的斷袖情人董賢。


    諸葛亮雖然受限於時代,對於未知的東西充滿敬畏之情,但他本質上還是個現實主義者,這些祥瑞災異之說,其實他也是半信半疑,並不像益州那幫讖緯學者一樣,癡迷其中。


    周默道:“天人感應,都是虛妄之言。丞相真的相信那些東西嗎?”


    諸葛亮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們周氏擅觀天象,屢屢預言天下大事,難道那些都是虛妄之言嗎?”


    “這……”周默一時語噎。


    “你不必說了。我今天來,也不是為了和你爭論這個的。”諸葛亮道,“即便你做出這樣的不臣之事來,我還是願意相信,你的初衷是好的,你並沒有反心。隻是,別人並不會這麽想,你明白嗎?”


    “明白。”周默道,“別人隻會覺得,像我這樣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你知道就好。”諸葛亮歎息道,“這幾年我們苦心經營,篳路藍縷,終於北伐成功,才有了一些起色,朝野上下難得的一片團結。可你這一耳光打下去,把天都扯了一個口子啊。”


    “一人做事一人當。”周默道,“我已經想好了,這件事,處罰我一人便好,不必牽扯太眾。張伯岐,魏文長,孟獲等人,若是有什麽想法,我可以給他們寫一封信,他們一定就不會生亂。至於我這車騎將軍,不做也罷。學丞相當年,躬耕於隴畝,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胡鬧!”諸葛亮大聲道,“還躬耕於隴畝,誰允許你的?朝廷離不了你,我諸葛亮離不了你,你明白嗎?你倒是甩袖離去,去種田逍遙去了,可這麽大的朝廷,這麽強大的敵人,還有這麽不叫人省心的皇帝,你打算讓我一個扛嗎?”


    周默沒有說話,但聽到諸葛亮的話,心中難免升起一陣酸楚。


    “我準備保你,不惜一切代價保你。想來我這張老臉還算拿得出手,哪怕是太後一家子和李嚴,也要給我些麵子的。這幾日,你就待在家中,該吃吃該喝喝,但不要有任何的異常舉動。一切事情,都由我來安排。出於避嫌,我不方便經常過來,如果有重要事情要通知你,門外守衛是我的人,會和你對暗號。”


    周默點了點頭,卻道:“可是,丞相一生清正廉潔,何必為了我而自汙。”


    “我不是為了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朝廷,為了國家,為了實現先帝的遺命。”


    “難道就沒有一點點是為了我嗎?”


    諸葛亮想了想,卻是欲言又止,隻自顧自帶上鬥篷,轉身離開。


    “丞相,你還沒迴答我話呢?”周默追問道。


    “能不能不要這麽臭美!”諸葛亮頭也不迴地怒道。


    望著諸葛亮離去的背影,周默笑了,卻有幾滴淚水從臉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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