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東西二帝及兩國親貴重臣齊聚未央城。長樂王夫婦也盼來了他們最為鍾愛的長子。


    柏崇巒剛下車,陳棲凰就顧不得儀態一把拉住兒子好生打量了一番,哽咽著說:“我兒瘦了,都說伴君如伴虎,西帝不好伺候吧?”


    柏康之往他身後一瞟,問道:“怎麽就你一個人?蕊鶯和荊兒呢?”


    柏崇巒麵露難色:“荊兒想在潁州多住些日子,蕊鶯陪著她。”


    “什麽?她不迴來?”陳棲凰一聽就火了:“女兒家家的怎麽能那麽沒規矩?之前要出去玩你父王就不讚成,是看在西帝的麵子上才答應的。她倒好,玩得心野了,家都不想迴了!蕊鶯是怎麽帶孩子的?”


    柏崇巒忙解釋道:“不是這樣的,阿娘。荊兒不是貪玩,是在潁州上學。”


    “上學?她去學堂了?”柏康之聽了這話差點背過氣去:“學堂裏都是男的,那荊兒豈不是……”


    “阿爺,荊兒上的是女學堂,沒有男的。”其實高昌國沒有專門給女孩子的學堂,荊兒所在的就是男女同學的普通學堂。但柏崇巒不知怎麽了,這等謊話竟然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陳棲凰問道:“女學堂隻有女學生沒有男學生?那教書的夫子總是男的吧?”


    俗話說得好:“一個謊話要用一百個謊話來圓。”話已出口,柏崇巒隻好硬著頭皮往下編了:“阿娘多慮了,夫子也都是女的,高昌國本來就有女夫子。”怕二老不信,他又補充了一句:“右相段知書就是西帝陛下的夫子。”


    柏康之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不說這些,她愛待幾天待幾天。說正事,你說兩位陛下怎麽忽然想到要到我們長樂國來商量婚事?西帝說是這樣顯得公平公正,但我最近總是右眼皮跳,感覺事情沒那麽簡單。”


    柏崇巒道:“阿爺,您坐下說。”


    待柏康之坐定,他整肅衣冠,忽然跪地行了個大禮。這可把柏康之嚇了一大跳:“我兒遇上什麽事了?”


    柏崇巒連磕了三個響頭,方才直起身子說:“父王,孩兒有罪,孩兒此番是奉西帝陛下之命前來勸說父王允許她在未央城南建立新都。”


    “什麽意思?”也許是這件事超出了柏康之的認知,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柏崇巒道:“是這樣的,東西二帝即將成婚,這是惠及萬民的大好事。但兩國都城相距甚遠,二位陛下恐婚後生活不便,希望在兩國的中間位置建立一個新的都城,以便統治兩國。”


    “兩國中間,那是哪裏?莫非她想……這這這……這如何使得?”弄明白了柏崇巒的意思,柏康之隻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根本無法唿吸。柏崇巒忙和母親、內侍等人七手八腳地幫他順氣,心道幸好自己有先見之明讓父親坐穩了再說話,要不然這下子怕是要摔個大跟頭。


    柏康之好不容易咳出痰來,一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邊問兒子:“我沒聽錯吧,你是說西帝要在我們長樂國的未央城南邊建一個新的都城?”


    “是的,父王。”見父親差點氣抽過去,柏崇巒十分內疚。


    “她命你來勸為父,也就是說你已經答應了?”柏康之還是不敢置信。


    “是的,父王。”柏崇巒道。


    “你……唉……”柏康之又差點背過氣去,“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柏崇巒流著淚道:“父王息怒,兒臣知道。在我國國土上建都,意味著那片土地將不再屬於我們,而是高昌、渤海兩國共同管轄的土地。”


    柏康之感到一陣鑽心的疼,自己的這個大兒子明明從小就敏於政事,怎麽到了緊要關頭反而糊塗起來了?他捂著胸口,低聲吼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駐軍!以二位陛下的身份,他們住進來之後要不要帶軍隊?要帶多少人?寡人聽聞,西帝戍衛潁州的部隊就超過十萬,再加上東帝的,我們長樂國所有的兵力加起來也就他們的一個零頭。到時候一有風吹草動,長樂國就要亡了!”


    柏崇巒膝行幾步,抱住父親的腿道:“父王的憂慮,兒臣都明白,兒臣這樣做正是為了保住長樂國。西帝承諾,建都後她和東帝都會將長樂國列為不征之國。”


    “胡說八道!”柏康之一個耳光打在兒子臉上:“什麽叫不征之國?那是上古時期宗主國對番邦屬國才有的稱唿,長樂不是高昌的屬國,寡人不需要這種所謂的‘恩典’!”


    見丈夫終於緩過氣來,陳棲凰也哭著大罵兒子:“好你個不忠不孝的小畜生,我當初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東西!這裏是長樂國,是祖宗們篳路藍縷創下的基業。我們自知國力弱小,不求你開疆拓土,隻盼你為君正直清明,守住祖宗傳下來的土地。可如今你倒好,竟然要將整個長樂國拱手送給他人!”


    柏崇巒頂著半邊紅腫的臉說:“父王明鑒,兒臣懇請父王好好想一想:長樂國城不過十二座,人口不過十餘萬, 今日東西二帝可以看在您的顏麵上留著長樂國,但難保三五代之後,後輩中會有不肖之人令二帝心生厭惡。屆時他們舉大軍征伐,父王以為我們可以抵擋得住嗎?一旦他們帶著仇恨之心攻破我們的防線,誅君、殺將、斬卒、收兵、虜民、搗毀宗廟和王陵,這些事情都會自然而然地發生。到那時,長樂國才是真正的不保了!”這些話都是鄭安雅說與他聽的,一想起她說這話時候眼中的寒光和似笑非笑的表情,柏崇巒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從不畏強權,但鄭安雅說的都是事實。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沒有哪個明君可以保證自己子子孫孫都是明君,曆史上再強盛的王國也過不了三百年。但鄭安雅和林長卿不同,他們是不死的。


    “依兒臣愚見,與其等三五世之後被滅國,不如趁現在做個不征之國,至少可以保住宗廟和祖陵。東西二帝都是長生不老之人,他們的帝位可以坐幾千年、幾萬年,我們不用擔心君主更替造成的動蕩。”


    聽著兒子的話,柏康之漸漸平緩了氣息,兩行濁淚從眼中溢出。他直起身子,握住兒子的手,說:“兒啊,為父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還能做幾年的王?國家也好,王位也罷,早晚都要交給你的。為父心疼的不是自己,是你,是你啊!”


    柏崇巒再度稽首:“父王,為保宗廟和陵寢,兒臣願在父王百年之後自請為藩臣。求父王恩準!”言下之意:您這輩子還是長樂王,投降這種不光彩的事就由我來做。


    柏康之一聲長歎。


    至於渤海國這邊,林氏兄弟收到鄭安雅欲定都未央城的消息後,才領教了杜襄成說鄭安雅“從小就八百個心眼子”這句話的分量。林長卿很是過意不去,雖然從實際情況來看,定都未央城是最利於兩國的方案,但他總覺得虧欠了柏康之:“康之真心待我,我卻圖謀在他的國土上建都。這種陰謀詭計,會令世人不齒的。”


    林長曄卻哼了一聲:“陰謀?哥你錯了,這是陽謀。我敢打賭,隻要西帝把這話放出去,柏康之不敢不同意。”


    “為何?”


    “渤海國加上高昌國有多少人?高昌國算上草原上的那些有五百萬吧?我們還多些,加起來一千一百多萬。您二位成婚,是兩國一千一百萬人都喜聞樂見的事,因為再也不用打仗了,百姓們從今往後能過上太平日子了。可是如果長樂國在這個節骨眼上不答應借地方給我們建都城,那你倆這婚事恐怕就要出問題,如此一來,兩國依然存在戰爭的風險。柏康之要是為了自己名下的十二座城、十幾萬人把咱們兩國的一千一百萬人都得罪了,他會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所以,這是陽謀。即使柏康之再不樂意,有一千一百萬的民心壓著他,他也不敢不從。”


    “哎,不知道西帝籌謀了多久,這般心機,真是個可怕的人呐!哥,我想想都替你捏把汗。”林長曄道。


    注:


    明君不死真的可以保證一個王朝永遠不滅嗎?後麵或許會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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