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衛信忠接到了女兒的線報,大喜過望,年過五旬的他一溜兒小跑進宮找鄭安雅。


    鄭安雅正在與杜襄成、高無疾二人商量迎敵的事,聽到夜郎王任命黃皓材為帥的消息也十分欣喜。因為這不是夜郎王心血來潮,而是衛廷帛夫婦隔空操縱的結果。衛信忠喜笑顏開:“小女在信中說了,當時好幾個人為了爭奪主帥的位置爭相給黃太監送禮,但是黃太監家中寶物甚多,尋常寶貝入不了他的眼。小婿假裝不經意地跟他的徒弟牛監丞提了一嘴曾有宦官領兵出征,歸來封君的事。那牛監丞也是個人精,馬上把這個事情上報給黃太監。黃太監果然上鉤,立馬讓自己成了主帥。要知道黃皓材這個人雖說讀過幾本書,但無論是治軍還是帶兵都是一竅不通的,這下我們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杜襄成道:“他們這次出兵五萬,比我預計的還多了一萬,人數是我們的兩倍,有點麻煩。”


    高無疾道:“聯軍向來隻是聲勢浩大,不經打的,隻要我們好好謀劃,給他們的主力來個迎頭痛擊,那些小國的軍隊馬上就散了。”


    杜襄成笑道:“看來你胸有成竹了?那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高無疾笑道:“合著你就等著我說這句話呢是吧?行行行,我來做先鋒,您就瞧好吧。”


    杜襄成道:“給你兩分顏色就敢開染坊,我知道你經曆過不少戰鬥,但你有指揮千人以上部隊作戰的經驗嗎?”


    高無疾被戳到了痛處,頓時沒話說了。他雖然年過四十,平日裏也帶兵,但真正意義上的參戰還是十幾年前對滑國的那次幾十人的戰鬥,指揮大部隊作戰更是從未有過。當年他從渤海國千裏迢迢來到高昌就是為了征戰沙場建功立業,偏偏遇上了高昌國韜光養晦的時期,自己雖然成了將軍,卻從未在戰場上一展身手,這讓他時常感到苦悶。


    衛信忠安慰他道:“高將軍莫要灰心,機會這不就來了嗎?先好好打贏這一仗,如果此番我們勝了夜郎國,以後便不能再低調行事了,與鄰國們會摩擦不斷。到時候隻怕年年都有仗可打,你想躲清閑都不行。”


    高無疾一聽這話,猶如複活了一般,興奮地說:“太尉,咱這兒有沙盤嗎?我們先來擺一擺?”


    鄭安雅忽然問道:“衛子,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黃皓材一定要親自領兵呢?”


    衛信忠看了看杜、高二人道:“杜太尉、高將軍,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二位還是先迴軍營仔細謀劃吧?千萬注意保密,老夫怕隔牆有耳,細節上的東西不必讓王上和老夫知道。”


    杜高二人覺得有理,便退下了。鄭安雅隨即令內侍和宮人們都出去,殿裏隻剩下她和衛信忠兩個人。


    衛信忠笑道:“看來王上明白臣要說些什麽了?”


    鄭安雅道:“我不知道先生想說什麽,隻覺得先生讓他二人出去不僅僅是出於軍事上的需要,更像是有些話不方便當著他們的麵說。”


    衛信忠歎道:“王上果然成長了很多。沒錯,老臣攆他們走是因為老臣接下來要講的是為君之道,臣子最好不要聽。”


    “為君之道?”


    “正是。王上請想一想,黃太監權傾朝野,家中房產、土地、金銀財寶樣樣都不缺,但是這些東西隻能代表財富,不能改變地位,他的身份仍舊是庶民。這一點,他自己清楚,那些巴結他的人也清楚。如今這個世道,到底還是爵位高於官職的,因為爵位相對長久,而官職往往一件事做砸了就能被免,更何況‘太監’一職官不過八百石,他碰巧受到國君的寵幸才到了今天的地步。黃皓材以一介平民的身份爬到今日的高位,對於這些當然看得很明白,他知道有些人當下為了種種利益奉承於他,背地裏依然瞧不起他,戳他的脊梁骨,罵他是閹腐之人。但是,假如他有了戰功那就不一樣了,他可以比照戰功晉升爵位,有了爵位就成了貴族,而且爵位是可以傳給子孫的,不但他成了貴族,子子孫孫都將是貴族。”


    鄭安雅皺眉道:“早些年我曾聽聞,夜郎國也在效仿他國實施變法,爵位的晉升都要依靠功勞獲得,不再是國君想封誰就封誰。當時我還以為夜郎國的法律與我國類似,如今看來倒是相差甚遠啊。”


    衛信忠笑道:“法律是一個完整的體係,對內要自洽,對外要與本國國情相符,不是從他國照搬隻言片語就能成為一部法律。變法的實施更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是國君一時腦熱就能成功的。有些國家的法令看起來大體相似,但細微之處才是關鍵,正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就拿夜郎國來說吧,依靠戰功晉升爵位獲得土地本沒有錯,爵位嘛,就是個虛的東西,多幾個沒什麽,但與爵位相匹配的封地一旦封出去之後就收不迴來了,久而久之會引發大問題。”


    鄭安雅問道:“什麽叫收不迴來了?”


    衛信忠道:“請問王上,我國的封地能傳給子女嗎?”


    鄭安雅道:“除了京畿郡內王室和四大家族的舊封地不會變動之外,其他的封地都不行,隻限於受爵者本身。而且四大家族世襲的那部分封地原則上不再增加。”


    衛信忠頷首道:“正是。夜郎國的君、侯、伯、子、男這些爵位可都是能傳給子孫的,包括他們的封地也是。”


    “所有人的封地都能傳代?”鄭安雅驚唿道。


    “王上發現哪裏不對了嗎?”衛信忠狡黠地笑道。


    鄭安雅想了想:“如果說封地能傳給後代,那麽除非他們的後代犯法被褫奪爵位,或者沒有繼承人,否則國君封出去的土地就永遠留在別人手裏了。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代國君或多或少都會封一些自己人吧?他們的命又那麽短,幾代人下來,不過百年的時間,國君的土地不就越來越少了嗎?”


    “正是如此,這就是臣所說的‘收不迴來’。”衛信忠撫須笑道:“那如果王上您是夜郎王,到了無地可封的地步,該怎麽辦呢?”


    “那……”鄭安雅皺了皺眉:“恐怕隻能想辦法從別處弄來一些土地,或者……或者想辦法把分封出去的土地收迴來了。”


    “怎樣才能把封出去的土地收迴來呢?”


    “那隻有等著別人犯法……先生,這聽著不像是好事啊。”


    “看來王上已經想到了,如果要把封出去的土地收迴來,要麽等他們犯法,要麽等他們絕後。可是有了封地的人會不懂這個道理嗎?他們為了保證封地不被收迴,自然會教育子孫安分守己,也會想方設法生育更多的子孫。於是,有的國君為了收迴封地,不惜羅織罪名陷害那些有封地的大夫們,甚至還有派人暗殺繼承人的。”


    “這樣不會引起眾人的反抗嗎?”


    “當然會,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褫奪封地那不等於要了他們的命?所以這種方法為君者不常用,搞不好就會引發內亂。”


    鄭安雅頷首道:“不能從內部弄來新地,那就隻能從外部來了。這個我知道,無外乎兩種方法:開荒和征戰。”


    “對,夜郎國雖然一直瞧不上我國,卻也很少如此大規模地對我國用兵,此次舉全國之力征伐我國,王上以為這是為何呀?”


    “夜郎王的土地不夠封了?”


    “正是。夜郎王要變法,自然免不了分封土地給自己喜歡的臣子,讓他們支持自己、對抗老臣。而夜郎國原本也是靠士大夫治國,如果貿然對老臣們的封地動手,未免給自己樹敵太多,所以就隻能從外部想辦法。但開荒也不是每個國家都有條件開的,比如我國北邊沒有其他國家,可以用來開荒,但夜郎國周圍除了陡峭的聖山就是其他國家的領土,哪來的荒地讓他們開?於是他們思來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們的頭上。”


    鄭安雅歎了口氣道:“所以先生的新政才會規定爵位和封地不能世襲?我以前從未考慮過這會成為大問題。您在河西郡頒布新政的時候,我隻是粗略看了一下,並未發現其中的奧秘。”


    衛信忠笑道:“高昌國從前隻有五大家族才有封地,高昌人又要兩千歲才成年,五大家族為了對抗天劫還要做出犧牲,人口增長極其緩慢,所以封地世襲才一直沒有成為問題。我們既然要眾生平等,給普通人封爵封地的機會,自然要往後多看幾百年了。”


    鄭安雅起身,對衛信忠行禮道:“安雅無知,多謝衛子賜教。”


    衛信忠拜道:“王上客氣,為臣者理應為王上盡職盡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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