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大老遠,就能看到一群人圍在路邊,陳昊豎起耳朵,很快從人牆內捕捉到李斯特熟悉的大嗓門。


    伸手拍了拍前座之人的肩膀,得到指示的少女選中不遠處一片空曠地,馭使洛斯獸走到那裏停下。沒等‘傻逼’站穩就從座位上跳下,陳昊擠進人群四下觀望,很快對情況有了粗略了解:


    一個亞麻服飾、農夫打扮的年輕男性倒在地上,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跪倒在他身邊的女性涕淚交加,不時發出低聲啜泣;臉色鐵青的李斯特雙手叉腰,高聲訓斥著比他矮小半個頭的壯漢,渾然未覺陳昊的到場;平民打扮的圍觀者們神情各異,正低頭彎腰大氣都不敢喘,唯有個別看上去較年輕的,正三兩成群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毫無疑問,某個離家的村民不慎丟了性命,屍體不遠處被劈成數截的影蛇,十有八九是罪魁禍首。作為地區所有者與最高負責人,騎士侯正發號施令,以期完美解決突發狀況。


    陳昊觀察現場的功夫,李斯特訓斥也恰好告一段落。“…總之你記住,宵禁令必須嚴格執行,違背者嚴懲不貸。至於你的懲罰…哎,大師您怎麽來了!?”


    戰戰兢兢聆聽著騎士的訓話,看起來就老實巴交的村民們直到前者開口,才發現他們中間多了個陌生少年。從李斯特的尊稱與法師長袍猜出了來者身份,驚惶失措的他們忙不迭後退致意,並悄聲議論起來。


    “法師老爺!?”


    “沒見過呐,但應該是法師老爺吧?”


    “肯定是啊,沒看大人都對他行禮--噓,快閉嘴,他看過來了!”


    村民們好奇的低語,讓陳昊知道自己的身份尚未被李斯特廣而告之。衝周圍人擺手迴應,他直接走到騎士候身邊,用恰好能被其他人聽清的語氣道:“我聽說你遇到麻煩,所以立即趕過來了,情況很嚴重嗎?”


    好歹是見過世麵(自稱)的人,哪怕大熱天依舊穿盔甲的中年人很快恢複冷靜,揮手示意麵前之人退開,蹲下身用手指了指倒地之人脖頸上兩個芝麻大小的黑點,他嗓音沉重緩緩道:“昨天夜裏,這孩子遭到了影蛇襲擊。因為這條路比較偏僻,離村子又有點遠,直到中午時分他才被人發現。”


    牽扯到無辜者的生命,陳昊也沒了開玩笑的心情。同樣蹲下身查看片刻,驗證了騎士大叔判斷的他將視線投向數百米開外的村莊,突然有了一個疑問。“這位---”


    “他叫傑姆,法師老爺。”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


    “好吧,傑姆。”用手拭去死者臉上的泥漬,陳昊打了個響指,成功吸引到啜泣者的注意力。“你是傑姆的家人對吧,能告訴我他為何要離開村子呢?”


    親自與影蛇交過手,陳昊深知這些漆黑小玩意在夜間的危險程度,對李斯特頒布的宵禁令,他並沒有異議。盡管村莊防禦設施簡陋,但隻要不是獸潮爆發的冬季,理論上哪怕是富有攻擊性的魔獸,也會下意識遠離人類棲息地。以上訊息是傑帕德閑聊時透露的,考慮到他的身份,陳昊覺得可信度比較高。


    也正因為如此,被告知有‘魔獸殺人事件’匆匆趕來的陳昊,在觀察現場並聽取李斯特簡單介紹後立即產生了違和感:從騎士先生的描述看,打從影蛇現身並占據鹽礦場,為了避免更多平民傷亡,他下令封鎖鹽礦同時,還給治下的倆個村子頒布了禁行措施。


    那麽問題來了,死者既非巡邏的民兵,亦不可能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更不像晚上溜出來找樂子的浪蕩兒,他為什麽明知晚上有風險還要跑到村外,總不可能是夢遊吧。


    迴憶著美劇中學到的技巧,陳昊把聲音盡量放柔和,試圖不激化疑似死者家屬的女性。但他未曾料到,原本捂臉啜泣癱坐地上的女性,聽到詢問會猛地抬頭,眸子裏燃燒著名為‘憤怒’的火焰。“都怪那個矮人,她就是個不知廉恥的洛斯獸,願她的靈魂下地獄。法師老爺,您跟騎士大人一定要找到那頭魔鬼,然後用魔法把那頭惡魔給燒死!嗚嗚嗚,我可憐的孩子——”


    仿佛往油鍋裏倒了瓢水,以悲傷農婦的咒罵為契機,交頭接耳的人群驟然間沸騰起來。“絕對是矮人幹得,那些畸形兒什麽壞事幹不出來!”“牧師說得對,異端就是惡魔的幫兇!”“可惡,搶占我們的糧食還不夠,現在連我們的命他們也想奪走嗎?”“這件事絕不能善罷甘休,否則會有更多人死去!”怒氣溢於言表的人們揮舞著手裏的農具,一副與異族不共戴天的模樣,陳昊確信隻要有人振臂高唿,他們絕對會化身暴徒,用殺戮與破壞迴敬那些‘罪魁禍首’。


    奇怪,不是說矮人與人類和睦共處嗎,難道當初哨卡的矮人是在吹牛?未曾料到會有如此展開,陳昊一時間有些錯愕。相較於他的愣神,騎士先生不知所措的時間要短上許多。“全都站住,這是命令!!”臉頰因惱怒變得暈紅,脖子上冒起青筋,咬牙切齒握緊雙拳的魁梧男性目光淩冽掃視著人群,瞬間將他們剛剛誕生的邪念粉碎。“你們到底在想什麽,矮人是我們的盟友,不是敵人!”


    “還有那個誰…克雷澤是吧,你憑什麽說這是矮人下的手?這明明是魔獸所為!”身上隱隱散發出煞氣,中年人語調並不高,卻如同重錘擊打在每個人心頭。“按照王國律法,矮人享有與人類同等的權力,誰敢傷害他們,就等著上絞刑架吧!”


    麵對死亡威脅,並非專業暴徒、更多是一時衝動的村民們很快退縮了。見狀冷哼了一聲,衝邊上表情複雜的男性使了個眼色,騎士先生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眾人立即散去。“去忙各自的事,那些魔獸很快會被討伐,大家不要胡思亂想…約翰,你今晚加派些人手,務必確保此類情況不再出現!!”


    當機立斷下達了指令,目送村民在民兵陪同下三三兩兩朝村子走去,解除危機的李斯特長舒一口氣。留下了剛剛遭受訓斥、名為約翰的男性,他苦笑兩聲拍了拍後者肩膀,轉身介紹了起來。“大師,這位是我的侍從約翰,如今擔任石臂村的村長。”


    “約翰是嗎,你好~”不動聲色將影蛇屍體收進物品欄,陳昊站起身打了個招唿,目光不由落在其外套的右邊衣袖上。多半被許多人用異樣的目光‘照顧’過,皮膚黝黑相貌平凡的男性甩了甩空蕩蕩的袖子,有些自嘲地聳了聳肩。“其實我運氣不錯,隻丟了一條胳膊,命根子還在。您就是主人提到的顧問大人?看起來挺年輕的嘛~”


    “夠了,u看書.uukanshu 約翰!”阻止獨臂男繼續品頭論足,李斯特狠狠瞪了他兩眼。從口袋裏取出幾枚銀幣,稍稍遲疑又掏出一把,悉數遞給仍在哭泣的女性並低聲安慰兩句,他這才找到機會與陳昊私聊兩句。“大師,是我妻子請您來幫忙的嗎?”


    “是啊,安傑羅女士擔心你應付不了,所以拜托我出馬……”本想引用矮人‘我不方便拋頭露麵’的原話,陳昊想了想還是將之吞了迴去,剛才經曆的一幕,讓他不太確信有外人在場的前提下,談論矮人是否合適。“不過看樣子,你似乎很擅長解決此類問題,我覺得自己有些多餘呢~~”


    “哈哈,大師您太高看我了,今天您在現場,他們有所顧慮才不敢鬧得太兇;如果隻有我跟約翰,他們才不會乖乖聽話呢。”摘下頭盔將其遞給約翰,滿頭大汗的男性卸去了威嚴與果敢,字裏行間流露出少許疲憊。“這些該死的魔獸,偏偏選擇這個時節……”


    這個時節?腦海中浮現起諾艾爾提到的‘秋收祭’,感覺其間必有聯係的陳昊撓了撓下巴,背後適時響起熟悉的沉重腳步聲。似有所悟轉過身,他果不其然看到‘傻逼’迎麵走來,背上的女冒險者正拽著韁繩,盡力阻止調皮的坐騎四處亂竄。


    奇怪,不是讓安妮把它栓在遠處,以免不小心踐踏無辜者嗎,她難道沒聽見?“安妮,你這是在幹嘛?快——”“陳昊。”打斷了少年的訓斥,少女神情嚴肅朝不遠處空曠地方向指去,語氣中蘊含著淡淡的無奈。


    “你最好去那看看,有具矮人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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