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火的驕陽高懸於頭頂,驅走了所有雲彩,向地麵大肆傾瀉著光與熱。或許在它看來,隻有采取這種登場方式,才能彌補數月未能登場的遺憾。


    此等天氣在農民眼裏,或許是求之不得的好日子;但對奔波於路上的人們而言,那簡直是一場噩夢:縱使雨已停歇,沒有排水渠的道路依舊濕滑泥濘,行走起來異常艱難;陽光照射下水蒸氣徐徐升起,導致空氣又濕又熱,置身其中有若蒸桑拿——


    按目前的架勢,旅者們要忍受整個白天的煎熬,直至日落方能解脫。


    憋悶的天氣,讓陳昊早就沒了觀看沿途風景的興致(實事求是地講,以拉蒙子爵對基礎設施的態度,也沒啥好風景值得看)。把自己綁在座位上的少年低下頭,捏住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不時發出微不可聞的自言自語。


    座下突然的顛簸,讓正欲專注於學習的少年身體一顫,攤開的筆記本從掌中滑落。眼疾手快抓住了封套,避免其掉進泥裏的少年鬆了口氣,很快發出了惱怒的唿喊聲。


    “傻——逼!!”


    “嘎喔~~”發出叫聲迴應唿喚,停在原地的洛斯獸用力扭過頭,似乎想觸碰發聲者。可惜它在軀幹部位占比過大的腦袋與幾近沒有的脖子,讓這個動作成為了徹頭徹尾的迷惑行為:越是扭動腦袋,身軀就越是往反方向移動,猶如一隻想咬自己尾巴的貓咪,以逆時針方向轉圈的洛斯獸動作愈來愈快,也讓背上的乘客們苦不堪言。


    “露娜,別轉了,我頭暈!”


    “wdnmd,傻逼,你快住手!”


    “友情提醒,你說‘住腳’更準確。還有,根據我的計算,以這個幅度繼續保持離心運動,固定繩有百分之八十五點六一的可能性,會在十秒內斷裂。”


    “誒誒誒,救,救命啊啊啊啊——”


    伴隨著某人被甩飛出去時發出的慘叫,暈頭轉向的洛斯獸雙腿一軟,啪嘰一聲側翻在了泥漿中。親眼目睹這一幕發生,占據道路的幾名男性不由麵麵相覷,最終為首者大手一揮做出了決定。


    “卡斯蒂利亞人絕不袖手旁觀,先救人再說!”


    ————————


    “fxxk,shxt,淦,你今天的午飯和晚飯都沒了,吃空氣去吧!!”罵罵咧咧蹲在地上,陳昊從水窪中撈出濕透的筆記,臉上寫滿了‘我很不爽’四個字。


    而在另一頭,之前被從背囊上甩飛的某人,情況同樣沒好到哪去。“呃哦哦哇!”吐出一口帶著泥沙的唾沫,諾艾爾雙掌並攏從漂浮半空的水球中穿過,接了捧水在臉上揉搓著。之前的事故中,他措不及防下一腦袋紮進了泥漿,整個人變得和泥猴無異。


    或許是因為占據了前頭倆個相對安定的位置,安妮與希斯並未受到太大影響。後者麵無表情取下左臂上下甩動,將關節部位的泥漿清理出來;前者剛剛安撫好趴在地上的洛斯獸,如今正有些拘謹地向援助者們致謝。若非他們挺身而出,被‘傻逼’智熄操作撂倒的一行人,此刻估計還在泥濘中掙紮。“真是抱歉,露娜那孩子犯了糊塗,給各位添麻煩了。”


    “哈哈,沒關係沒關係~”用手撓著頭,一身輕便打扮的絡腮胡男性訕笑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反過來對安妮道著歉。“若不是我們兄弟幾個堵在這,估計你的馱獸也不會受驚,真算起來我們也有不對——總之人沒事就好!”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傻逼’時常犯二是不爭的事實。覺得對方沒有惡意,安妮放鬆之餘視線很快拉遠,落在他們身後的篷車上。


    木質結構主體,關鍵部位采用金屬拚接,頂部鋪設雙層篷布遮風擋雨,這種廉價且可靠的車輛廣泛被傭兵團、商隊等組織使用,算是隨處可見的便捷運輸工具。


    之前專注於叫停洛斯獸,避免其踩到攔路者們,安妮並未細看那輛篷車,如今有機會靠近觀察,少女一下發現了它的異樣,並憑此猜出了這些人的動機。“你們的車子壞了?”


    “車輪陷到泥坑裏了~”側身朝圍攏在篷車邊的同伴們努了努嘴,絡腮胡無奈地歎了口氣。“拉車的岩熊還崴傷了後腳,真是倒黴透頂,也不知是不是我哪沒做對,讓聖光之母不悅了~~”


    並非光明女神,而是聖光之母?甚少出現於北地的稱唿,讓安妮察覺到對方並非本地人的事實。在記憶中翻找了片刻,少女有些不確定道:“你們…來自卡斯蒂利亞?”


    “哈哈,對啊。”坦然承認了異國人的身份,絡腮胡剛想接話,突然收起笑容低頭行禮。“您好,法師老爺。請恕罪,我們並非有意冒犯您。”


    順著對方視線,安妮這才發現陳昊不知何時來到了身邊,正麵沉如水抖著手裏濕噠噠的本子。“到什麽程度?”


    “昨天中午為止。”


    沒跟一臉懵逼的陌生人解釋自己與希斯的對話內容,得知從昨天下午起的學習心得全都無法數據恢複,陳昊受天氣影響的心情愈發焦躁。不置可否穿過人牆,少年駐足篷車邊查看了片刻,很快不耐煩地衝正往車輪下方墊木板的男性們勾了勾手指。“全都上來,這樣要搞到猴年馬月!你們想在這裏過夜?”


    “聽法師老爺的安排,全都上來。”搞不懂對方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但陳昊胸口2階法師的徽章,讓絡腮胡稍加思索選擇了服從。待到全部人聽命從坑中爬出,少年伸手打了個響指,一個翠綠色的小型龍卷迅速生成,並在圍觀者低聲驚唿中衝進了車輪下方。


    實力與技巧都有了長足進步,如今的陳昊根本不需安妮協助,就把篷車從泥坑中‘抬’了出來。“行了,趕緊收拾離開,趁我沒改主意收你們金幣。”接過希斯手中濕透的筆記,陳昊一臉肉痛地擺手示意道。


    “那,那個就是法術吧,好厲害!”


    “從沒見過呐,他是怎麽做到的?”


    “我怎麽可能知道?不過能把車搬出來就是好事,要不然我們真得在此露宿了……”


    “夠啦,快迴去把東西收拾好,讓‘老賭鬼’做好出發準備!!”似乎在人群中頗具威望,對交頭接耳的人群吼了一嗓子,瞬間將其驅散的絡腮胡臉上掛著感激,走上前再度行了個撫胸禮。“非常感謝您的仁慈與良善,法師老爺。願聖光之母庇佑您的旅途。”


    “若是今後有緣再會,請允許我獻上一份厚禮作為報答。”將一樣東西交給安妮,示意其代為保管的絡腮胡露出友善的笑容,很快折返了由數輛篷車組成的車隊。沒過多久,收拾完畢的車隊徐徐前進,在岩熊拖拽下逐漸遠去。


    確認自己大半天的努力全部木大,某人自暴自棄將筆記放進物品欄,接過了由安妮代收的物品。“弗拉基米爾商會?”念出刻在金屬銘牌上的文字,陳昊表示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你聽過嗎?”


    “沒有,但他們來自卡斯蒂利亞,這一點毋容置疑。”先搖頭再點頭,紅發少女很快將剛才的細節如實告知。“我曾經聽說過,在南麵的卡斯蒂利亞,人們對教會侍奉的神靈並不以光明女神來稱唿,而是叫她聖光之母。至於為什麽,我並不知道——”


    “因為教會初創時期,對於‘光明女神’這個稱唿存在兩種聲音,一種說法認為,拯救世界的有且僅有兩名女神,光明女神與魔法女神;”呸呸吐著唾沫靠了過來,看上去總算有了人樣的諾艾爾把額前濕透的一綹頭發捋到耳後,以免它擋住自己的視線。“而另一種說法則認為,在‘大災難’降臨時,拯救世界的其實遠不止她們倆。”


    “獸人崇拜的戰神,精靈侍奉的自然女神,矮人的庇護者大地女神,連惡魔一族的魔神據說都參與……”


    “停下,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刹那間麵色蒼白,安妮先是緊張地左顧右盼,隨即直接一個爆栗‘賞’給了得意洋洋的諾艾爾。“萬一被教會聽到,你絕對沒好果子吃,以後這種不靠譜的謠言絕對別說,聽到沒!”


    雙手抱頭滿臉委屈,棕發少年低聲埋怨了一句‘可這種說法並非謠言’,見安妮再度舉起粉拳趕忙認慫。“沒問題,安妮姐姐,我以後絕不在任何場合這麽說,我發誓!”


    並未參與二人討論,作為旁聽者的陳昊找了快還算幹淨的石頭坐下,順帶將希斯抱起放在膝蓋上。“可信度有多高?”


    “單純的一麵之詞不具備分析價值,可對比數據過少。”將拆下的手臂交給對方,讓其用控製好力度的‘微風’清理關節,女孩先是表達了悲觀態度,頓了頓很快繼續道:“但從邏輯上講,這個說法並非沒有依據。”


    “那家夥的話提醒了我,倘若遠古之戰最終勝者隻有倆位,那運轉世界的諸項權能理應被她們瓜分;但不論教會還是法師協會,都未有‘女神掌握複數能力’的記錄在案。這一點,跟現實存在衝突。”


    也就是說,當初那場據說決定世界命運的戰爭,並不像曆史書寫得那般簡單?對所謂‘神’的概念還停留在諸如宙斯奧丁等傳說人物,陳昊對希斯的觀點也隻能偏聽偏信,憶及諾艾爾剛才提及的幾個名字,他突然有一種陰謀論的既視感。“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一個才2階的小法師,操心那些神仙簡直是吃飽了沒事做~~”自嘲地輕笑兩聲,清理好假肢並幫助希斯裝好,陳昊將女孩抱起並放迴地麵上。


    “我不喜歡這具身體,太矮太弱。”活動四肢確認無恙,發覺抬頭方能看清陳昊麵龐,某人不禁鼓起腮幫子,抬腳踹了陳昊膝蓋一下表達不滿。“整得我像你女兒一樣,太不方便了。”


    “我倒覺得挺好啊,起碼你現在很靈活,很嬌小,很——”


    “很好養活?”


    “……你看我像那種人嗎,我對待自己人一向很慷慨!”


    “你剛才猶豫了一點五秒,嘴角抽搐了倆下,視線不敢與我交匯。以上幾個微表情,廣泛存在於撒謊的人身上~~”


    “閉嘴!”有些心虛揉了揉對方頭頂枝丫狀的雙角,陳昊裝作沒聽到某人碎碎念,走向一旁的行囊處。時值中午外加剛剛運動了一番,已經有些肚餓的他打算弄點吃的,填飽肚子再上路。


    至於那份浸水的筆記…車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重新來過。


    在陳昊把食材、炊具等物一一擺好的功夫,安妮與諾艾爾也達成了共識。“總之,那個什麽弗商會是在卡斯蒂利亞的,以後若是去南方,或許可以從他們那得到幫助。”將金屬牌交給陳昊,肚內一樣沒存貨的少女瞅著攤放於地的物品,很快明白了對方的意圖。uu看書 ww. “要我幫忙嗎?”


    “行啊,老規矩。”朝路邊的樹叢指了指,陳昊念念有詞釋放了‘水球’,開始清洗用於煮湯的鋁鍋。“別走得太遠,我剛剛施放了法術,不能警戒太遠的範圍。”


    “知道啦!”不以為然招招手,卸下盾牌僅僅帶著長劍,安妮很快消失在翠綠的植物間。無視了表情僵硬的諾艾爾,陳昊從袋子裏取出幾塊土豆,很快嘖了一聲喃喃自語道:“可惡,摔爛了一個——”


    “喂。”


    “謝天謝地,培根的袋子沒破~”


    “我在叫你呐。”


    “嗯…鹽的袋子也完好。”


    “可惡,你是聾子——呃呃呃呃。”綠色的旋風猶如收緊的爪子,掐住少年雪白脖頸,使其提到嗓子眼的謾罵不得不咽了迴去。等待對方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變青,並有朝紫色轉變的趨勢,陳昊這才撤去魔法。“我不叫喂,記住這一點。”


    “你這家夥!”畢竟技不如人,哪怕恨得牙癢癢諾艾爾也隻能忍著。目睹對方不慌不忙加工著食材,擔心安妮狀況的他不時望向茂密的樹叢,最終按捺不住冷冷道:“陳昊,你為什麽讓安妮姐姐做那麽危險的事,這種活不是應該男孩子做嗎?”


    拐彎抹角說半天,原來是為了這個啊。用看弱智一樣的目光注視著對方,直到諾艾爾察覺到不對勁閉口不言,往鍋裏加了鹽的陳昊收起調料包,這才給對方腦門一個不輕不重的彈指。


    “既然你覺得安妮比起收集木柴更適合做飯,那今天就給你個特例,讓她待會給你做一份單人料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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