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賈府。


    深秋肅殺,一股寒意席卷闔府上下。隻因賈家真正的當家人賈寰已經病重難愈,隻剩下一口氣吊著了。


    自賈寰生病以來,賈家人請了不少有名的大夫,就連太醫院的院正都被請了過來,可惜李太醫瞧過之後,也是無奈搖頭。


    “準備好後事吧,病人估計也就這麽一兩天了。”


    孫氏此刻已經全白了頭,被兩個孫子攙扶著。她殷切的希望能從這位最出色的太醫口中,得到兒子還有救的消息。


    在聽聞賈寰確實沒救之後,頓時兩眼一翻,在所有後輩驚訝的目光中暈倒過去。


    賈安作為在場唯一的男性長輩,隻能請求李太醫幫忙給孫氏看一看,順便嗬斥雞飛狗跳的下人們,要求他們各司其職,不要亂動。


    好在李太醫實乃聖手,紮了幾針之後,孫氏便醒轉過來,她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要去見兒子。


    賈安無法安撫她,就隻能無奈的攙扶著孫氏來到賈寰的病房。


    房間內,一年前還氣宇軒昂,神采奕奕的賈寰如今已經魂銷徹骨,麵黃肌瘦。


    沈思雙紅著眼在一旁細心的喂他藥,可惜賈寰此刻已經出氣多進氣少,連藥水都隻能含著咽不下去。


    孫氏拄著拐杖被賈安撫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她心疼的當場哀嚎:“我的兒,怎會如此啊?你也要學你弟弟那般,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也許是孫氏的聲音太大了原本還在昏睡中的賈寰被叫醒了。他劇烈的咳嗽起來,一旁的沈思雙連忙放下藥碗將人扶起,用手摸著胸口,希望能讓丈夫好受些。


    賈寰就這樣倚靠在沈思雙的懷中,連說話都費勁:“兒子恐怕沒法侍奉母親終老了,還請母親保重自身。”


    孫氏老淚縱橫四海顫抖的手撫摸上兒子的臉頰,卻發現這孩子不知為何已經瘦到骨頭都露出來了。


    “沈氏,你是怎麽照顧他的!怎麽能瘦成這樣?人參當歸鹿茸這些好東西沒給他吃嗎?”


    沈思雙沉默的低下頭去,如今這生死攸關之際,她也不想再理會婆婆那一向刻薄的言語。


    反倒是賈寰又咳嗽了幾聲,一邊喘氣一邊勸道:“母親,不怪她。是我這身子著實不頂用,再好的藥材也不過是杯水車薪,何必浪費那個錢呢?


    家裏孩子不少,以後要用錢的地方也多的很,沒必要浪費在我這。”


    孫氏急得連忙用拐杖鋤地:“你說的什麽話,這是什麽話?再好的藥材,再多的錢,若是人沒了留著又有什麽用!


    他們不給你吃,我拿給你吃,正好我庫房還有上好的老山參,我這就給你拿了。”


    說罷,不顧賈寰的挽留,在賈安的攙扶下慢悠悠的就朝外走去。


    這人們也為著孫氏突如其來的想法,開始忙碌起來,到處翻找庫房中的東西,就是為了找到那根所謂的老山參。


    但可惜自賈府敗落以來,好東西要麽就是被抄家的時候抄走了,要麽就是被用掉了,哪裏還有什麽老山參呢?


    賈安看著這亂象忍不住搖搖頭,隨即叫來胡幼繁讓她幫忙看著一下孩子們。


    胡幼繁抬頭看了一眼房間的方向。低聲道:“公公和四弟那裏可需要派人去看看?”


    賈安沉默一陣,有那麽一瞬間,他是真的很不想管這兩人,雖然是他的至親,可如今賈家敗落成這個樣子,全拜他們所賜。


    盧氏挨得近自然聽到了胡幼繁的話,也難堪的低下頭去。


    “去找一下,看看能找出多少銀子。咱們去打點一二,好歹讓父親和四弟上路能安穩些。”


    賈安說完又忍不住他歎了口氣,他們賈家從元延帝開始,經過泰康帝十年的積累已經算是不錯的家族了。


    可偏偏賈茁和賈宜不知道腦子抽哪根筋筋,要摻和進奪嫡的事。


    泰康帝雖然不滿意太子,但也從未廢過他,偏偏賈茁和賈宜竄上竄下的加入四皇子的隊伍,去謀奪那至尊之位,想搏一搏從龍之功。


    到時候賈茁就是正兒八經的新帝外祖,是何等的榮耀。


    至於賈宜,他這些年仕途一直不順,盧家又給不了他很好的助力,那他就隻能自己想辦法鑽研。


    偏偏前麵還有三個出色的哥哥擋著,就連最不起眼的賈安在外麵都是四品知府。


    賈宜若按照正常的官路升遷,那他得到何年何地才能坐上那四品官以上的位置。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就在他們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泰康帝英年早逝,在登基的第十年便駕崩了。


    因其生前並未廢太子,按照禮法,眾大臣們自然是要擁立太子登基。


    四皇子,賈茁賈宜等人明裏暗裏的折騰,想要汙蔑太子弑父不配為君。可惜卻是秋後的螞蚱,直接被以太子為首的守舊派給按下去了。


    到最後四皇子本人削去爵位,直接貶成最低等的奉國中尉,還被扔東北那窮鄉僻壤的地方去。


    賈淑柔作為四皇子生母,則被當今太後囚禁在後宮之中日夜折辱,聽說身子也不大行了。


    賈安他們倒是也想過讓太後放過她,可惜他們現在自身難保,賈茁賈宜因為直接參與了奪嫡之爭,被直接拿下打入大牢。


    而賈寰作為兩任皇帝心腹,賈家在朝堂中地位最高的人,自然也成為被針對的對象,各種打壓欺辱!


    就連以往發明創造的各種利國利民的好東西,也被視為奇淫巧技,誤國之術,被焚燒禁止。


    即便賈寰本人在朝堂上列出各種數據,證明這些東西不會影響朝堂,隻是改善民生的東西而已,可惜在新帝和太後等守舊派眼中,這類東西若不能為自己所用,倒不如毀的更好。


    而賈寰在勸說無用後,聯絡了諸多舊友,許多同僚一起上奏,懇請新帝太後收迴成命,至少根據情況而言,保留一部分成果。


    但在新帝和太後眼中,這是在威脅他們,更加堅定他們要打壓賈環等革新派的動力。


    以賈寰為首的革新派,是泰康帝登基第三年起提出的一個想法。


    泰康帝登基以來並發現,大周朝的財政,軍政均已出現僵化的情況,若不及時進行改革,恐怕朝政會一直僵化下去,直到無法靈活運轉,恐怕遲早會覆滅。


    泰康帝召集了許多有為之士商討該如何改變這種情況。以賈寰為首的技術人員提出,以各種新穎的技術改革生產力,激活經濟,增加稅負。


    以另一支為首的政法派則是確立法令,改革各種政策。再結合賈寰的許多技術,兩者相合效果會更好。


    泰康帝十分欣慰,經過多番商討之後。正式在朝堂上宣布要變法圖強。


    可惜自古以來,變法都會遭受到各種阻礙,以當時的張皇後和太子為首的守舊派極力反對,但因為泰康帝的極力支持所以處於下風。


    本來經過七年的變法已經有所成效,隻要再繼續進行下去,未嚐不能為大周朝多延續一兩百年的命。


    可惜,這一切都在泰康帝病逝之後戛然而止。


    身為守舊派的太子登基,稱嘉武帝。


    嘉武帝上台之後,不顧三年守舊祖訓,直接罷免了不少革新派成員。


    賈寰雖沒在當時就被貶職,可在之後的時間裏受到了各方的衝擊,即便賈寰再怎麽能幹出色,身邊能與他相互支撐的人越來越少,他一個人也難以為繼,最後徹底敗落。


    尤其是嘉武帝借著收拾四皇子黨羽的名頭,將賈寰也打入其中,為的就是徹底將賈家給陷入泥潭之中。


    賈寰本人並未參與到奪嫡的紛爭中,即便嘉武帝再怎麽不相信,皇家暗衛始終都沒有找到任何有關於賈寰參與過奪嫡的證據。


    沒有證據便構不成犯罪,嘉武帝總不能當著天下眾文臣的麵,隻因為賈寰與他政見不合就弄死他吧。


    所以在極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嘉武帝隻能捏著鼻子把賈寰放出大牢,可惜在大牢裏麵呆了一年之久的賈寰,此時身體已經垮了。


    而賈安也在當時的混亂之中被停職,帶著家人離開蘇州返迴京城。


    也正因如此,在賈宇病逝,賈茁賈宜被抓,賈寰病重的情況下,賈家仍舊還有人能主持大局。


    賈安掀開門簾進去的時候,沈思雙已經擦幹眼淚,站到一旁露出僵硬的笑容,很溫柔的對他說道。


    “三弟,你過來吧,你大哥有話對你說。”


    賈安看著昔日高大偉岸的大哥哥,如今病入膏肓的樣子,十分心痛。這些年,他一直在外,也沒能幫著賈寰做什麽。


    如今,賈寰出事,自己竟然也隻有為他打理後事的份了。


    想到這裏,賈安慚愧的低下頭去,而賈寰也看出賈安心中所想,強撐著身子衝他招招手。


    “過來吧,做什麽那副樣子,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這般小女兒模樣。”


    聽著如以往那般溫和的勸告,賈安也忍不住紅了眼睛慢慢的走過去,坐到賈寰身旁。


    賈寰輕輕抬手,撫摸著賈安的頭就像過去一樣。


    “我是不成了,但我有幾件事要拜托你,三弟哥哥希望你能答應。”


    看著賈寰難受也要懇求他的樣子,賈安再也無法裝下去了。


    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流,雖說已年近中年,都是快當爺爺的人了,但麵對親人的離世,他還是很難過。


    “我答應你,我什麽都答應你。”


    賈寰笑了下,隨即又劇烈咳了起來。沈思雙和賈安擔憂的看著他,等到對方稍微平緩一下氣息之後,這才聽賈寰悠悠說的。


    “第一,母親你嫂子還有你侄子們,就勞煩你幫忙照看一下。


    泊兒雖是長子但他跟我一樣,比起朝堂上的紛爭,更喜歡研發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這樣的性子在朝堂上走不遠的,估計一輩子都隻是一個六七品小官。


    我也不指望他有多麽的厲害,隻期望三弟你能稍微幫扶他一下,莫讓他被人羞辱。”


    說完又咳嗽一陣,沈思雙拍拂著他的後背說道:“緩一緩吧,過會再說。”


    賈寰卻實搖著頭說道:“不行,不交代完我不放心。”


    他又看向賈安,賈安鄭重的點點頭:“大哥放心,隻要有我一口氣在,我必定護著母親,大嫂和侄子們。”


    賈寰點點頭算是安了下心,隨即又說道:“這些年,我把我研究出來的各種東西寫成書本,存放在一處小宅子裏,那個宅子的房契我交給你,書我也交給你。


    等到以後有機會了,你想法子把這些交給朝廷,不管怎麽樣這些東西總不會害人的,不應該為了朝堂爭鬥就一股腦的打進死牢啊。”


    而沈思雙適時拿出那張房契,賈安接過房契有些遲疑的說道:“這可是大哥你一生的心血,就這麽交給我能行嗎?為何不交給泊兒呢?”


    “泊兒生性淡薄,在人情往來上一竅不通。其餘幾個孩子雖比他好一些,可他們現在要麽年紀尚小尚未出仕,要麽就是在朝堂上沒有半點地位,貿然交給他們隻會惹禍上身,倒不如給你。”


    賈安又推脫幾次,見賈寰堅決要交給他,隻能收下這張房契。


    此時,賈寰已經越發的虛弱倒在沈思雙懷中,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賈安看他這樣怕是要不行了,急忙將守在外麵的賈泊,賈濟,賈澗,賈如葳都叫了進來。


    孩子們一進來,看著賈寰的模樣頓時跪在地上哭泣。


    他們中除了最小的賈澗,基本上都已娶妻嫁人,為人父母,可麵對親生父親的離世,沒有一個人是能淡然的。


    賈泊緊握著賈寰的手,雙眼通紅麵色淒楚:“父親,父親,你看看兒子啊,父親。”


    賈寰吃力的叫他靠近,賈泊立刻湊過去,隻聽耳邊傳來賈寰有氣無力的聲音。


    “待會兒千萬不要抽手,有樣東西我要傳給你。”


    賈泊還覺得有些疑惑,突然隻覺得手上刺痛,虎口的位置有些發燙,他下意識的就想鬆開,卻被賈寰緊緊握住。


    “我知道你覺得很奇怪,但不要害怕,這東西是神仙賜予我賈家的一把鑰匙,可以打開一個藏書閣的鑰匙。


    這個藏書閣不存在於現實中,他隻會在你夢中出現,你可以憑借這把鑰匙進入其中。


    藏書閣裏有過去幾千年,未來幾千年所有的知識,隻是大部分未來的書籍都存在於迷霧之中無法靠近。你所能接觸的也隻能是以現在生產力為前提,能夠解鎖的書。”


    賈泊一臉茫然,完全聽不懂的樣子,賈寰眼中黯然。


    這是他穿越到這個世界時,穿越之神給他的金手指。就像他說的那般,可以傳承給有自己血緣的人。


    隻是賈泊是個純正的古人,未必能懂得這檔子事,所以他隻能托付於神話傳說。


    他留給賈安的那些書籍,都是不違背當前生產力所能摸到極限的各種技術類圖書。


    而賈泊手裏的才是關鍵,他不希望在這個平行世界裏,華夏還像他原來世界那般因為種種原因導致華夏逐漸落後於西方,被西方所侵略殖民。


    賈寰想要進行改革,讓華夏不落後於西方迅速崛起,可惜他失敗了。


    現在他能做的也隻有讓這家圖書館用血脈的方式傳承下去,等到某一天華夏有能力將裏麵的知識具現到現實中,那麽也不枉他來這世界一遭了。


    “我知道你聽不懂,但是你記住這把鑰匙一定要世世代代的傳承下去,不要拘泥於男女性別,即便有朝一日家裏麵隻有女孩,沒有男孩,一定要把鑰匙傳承下去。”


    說完,賈寰又劇烈咳嗽一陣,此時的賈泊也顧不得心裏的疑惑,焦急的看著賈寰越來越蒼白的臉色。


    到最後,賈寰強撐著越發虛弱的身體,給所有人分了家。


    按照朝廷法律,長房分七成財產,但賈寰還想著讓賈安幫忙照拂其他人,便做主隻分了五成家產給長房。


    剩餘的五成,二房因為賈宇立功被封了爵位,如今賈潤繼承父親的爵位已經是錦修伯了。


    既是伯爵之身,那也不需要太多的家產,故隻分了兩成。


    賈安拿了兩成,剩下一成給四房,但鑒於賈宜本人官位不高,沒什麽家產。


    四房又有那麽多孩子要養,賈寰便讓沈思雙私底下拿了一些東西分給盧氏,讓她日子能好過一些。


    長輩們家產分完了,就該輪到賈寰的兒子們。


    賈泊又拿了七成的財產,剩餘的三成兩個兒子一人一半,唯一的女兒則拿到了不少的銀兩珠寶。


    賈寰咳嗽著邊咳邊說:“你們心裏要怨便怨我吧,免得將來還為了分家產,鬧得全家不得安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即便心裏真的有意見,可麵對將死的賈寰,誰還能說什麽呢?


    此時派人去找人參的孫氏終於趕到,她手裏拿著那根又瘦又小的老山參,著急忙慌的就要讓人去煮藥在賈寰攔著。


    “你莫怕,為娘這就讓他們煮藥去,你喝了就好了。”


    賈寰拉著她,眼中既是無奈,又是對老母親的擔憂:“母親,陪陪兒子吧。”


    孫氏僵立在原地,感受著賈寰的手越發冰涼。她哀嚎一聲,那個被她寄予厚望的人參就這樣摔落到地上沾滿了塵土。


    “兒啊,就這般剜你母親的心嗎?”


    賈寰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他枕著孫氏的手臂,目光逐漸渙散起來。


    “娘,再給兒子唱首搖籃曲吧,兒子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眾人跪在地上,低聲的抽噎著。賈安抬頭看了一眼麵色如紙的賈寰,閉上雙眼,不忍再看。


    漸漸傳來,孫氏蒼老又悲愴的聲音傳來,其中帶著鼻腔的哭聲,這首搖籃曲一點都不好聽,但賈寰卻聽得十分享受。


    他感受著孫氏輕輕的把手拍伏在自己後背上,就像小時候盛夏時節,孫氏手持團扇為他輕輕的扇風,嘴上哼著搖籃曲,慢慢的將他哄睡。


    睡著睡著賈寰漸漸便沒了唿吸,孫氏唱了一曲又一曲,卻再也沒能看見兒子睜開雙眼。


    眾人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中賈寰已經走了。


    “爹!”


    “大哥!”


    所有人撲到賈寰的床邊跪著痛哭,而孫氏就這麽呆呆的將賈寰抱在懷中,整個人已經失了神采,如枯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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