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都這般大了,怎麽還和年輕時那樣容易衝動。”房門打開,車輪聲吱呀吱呀,一個少年人推著一輛輪椅走出。


    輪椅上坐著一個老者,老者身形矮小,一身黑色長袍,銀發白須,看著完全沒有一個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朝左相應有的威壓和氣勢。


    他就像是路邊最不起眼的一個小老頭,瘦弱,矮小,皮膚黝黑,臉上的皺紋就像是長了千年百年的老樹上那褶皺的皮,如果把他丟在街頭巷角絕對沒人會想到這麽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年人竟然是曾經名震天下的左相。


    看到韓墨到來,那韓龐和韓守都退到了一旁,韓龐笑了笑對著韓墨悄聲說道,“隻是聽聞陳將軍重歸望京,而且還有兩個兒子,所以總是不免有些想要試探一下。”


    韓墨嘴角微不可查的輕輕翹起,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陛下總是說對自己這個殘廢百般信任可終究還是派了兩個人留在自己身邊,當然韓墨並不會覺得如何委屈或是心寒,畢竟一個合格的皇帝本就應該如此。


    “你的刀卻是不錯。”韓墨感受著那股淩厲的刀意說道:“可惜不知道這一把刀可做幾人敵?”


    長安斂去刀意,對著老人微微抱拳弓腰,“剛才晚輩隻是刀氣自動護體,並無惡意。”


    老人不答話,隻是眼神越發溫和了,“我問你,一把刀可以殺多少人?”


    老人繼續說道:“如果有十人,百人,千人要殺你,你該如何?”說著老人來到棋盤之前順手撚起一顆棋子,“就像這滿盤的棋子,棋盤之上,皆是殺機,你又該如何?”


    長安眉頭微皺仍舊不語,眼前這位老人的話語說得過於直白了些,反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這些人要殺你親人,朋友,你又該如何?”老人笑了笑卻是以心語問道。


    騰!


    一下子長安的身上刀意長鳴,震得整座長興樓裏所有的人都是一陣發懵。


    刀意之中殺氣騰騰,“誰敢動他們,我會百倍千倍奉還。”長安同樣沒有出聲而是以心語迴道。


    樓中自有禁製,隨著輪椅上的老人輕輕轉動他手中的那枚扳指,刀鳴聲漸漸被壓製。


    “如果舉世皆敵又該如何?憑你一人,可以敵世?”老者淡淡的說道。


    長安默然不語,不是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而是他知道眼前這個人不會無聊到說這些個廢話,是的,長安覺得眼前這個人從出現到現在所說的都是廢話,繞來繞去,就像是在畫一個圓,這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和兄長下棋時,陳三千總是喜歡用棋子圍住自己,美其名曰圍棋不就是用我的棋圍住你的棋嘛。


    這一老一少始終以心語問答,樓中之人隻是能夠感受到長安那突然升騰而起的刀意卻是不知為何,等到刀意漸隱,少年才開口問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長安抱拳表現得很恭敬,因為他知道此時自己麵前的這位老人所代表的是什麽。


    長安遠比別人早慧,但是一直甘願守在三千身後不願展露崢嶸,便是其父陳良也不知曉長安到底隱藏了多少東西。


    在半村這些年,長安看似對古老頭不感興趣,實則不然,他經常偷著給古老頭送酒,而古老頭喝酒之後就總是會不經意或者經意間將一些東西傳授給長安。


    可是那些東西他隻教一遍,之後無論古老頭喝再多的酒也隻會說胡話,不願多教一點。


    天知道古老頭這個活了無數年本該不老不死的聖人教了些什麽,又沒人會知道長安這個在房間裏餓了那麽多天也不願死的少年從中學到了什麽。


    可是長安知道一件事,陳三千不是普通人,總有一天會有人發現這件事,而且到時候或許真的就會舉世皆敵。


    但是,舉世皆敵又如何。


    長安嘴角輕笑,看了一眼旁邊有些唯諾的大哥,大哥的目光有些閃躲,仿佛是害怕長安會說他打亂別人的棋局。


    韓墨擺了擺手說道:“指教談不上,不如與我下一局棋?”


    長安自然是不會拒絕。


    可是消息傳開,這長興樓卻是一片嘩然,韓墨作為國手已經很少與人下棋,因為對手太少。


    放眼南國,能夠與之相比的也是寥寥。


    長安竟然也不畏懼。


    長興樓有一間房是在頂樓,那裏除了韓墨極少有人進去過,而現在那裏多了一個人。


    房間並不算大,可是這繁華京都卻是能夠盡收眼底,據說這一層樓是南國國主親自下令加蓋的,僅僅比王城矮了一尺。


    長興樓可以說是整個京城除了王宮之外最高的建築了。


    這是王上對韓墨數十年來為國為民的嘉獎恩寵也是信任,那麽多年以來王城之所以不能出現比王宮更高的建築一是因為王者尊嚴不可侵犯,二是不能讓有心人可以居高臨下觀察探測到王宮裏的東西。


    今日,長興樓第七層迎來了首波客人。


    當然能夠有資格進入到這裏的隻有韓墨極為信任的韓守和韓龐,其次是陳三千和長安。


    坐定之後,韓墨示意長安執黑先行,長安也不托大,黑子落定,幾番交手之後棋局才算展開。


    韓墨搖頭歎道:“你的棋看似穩重,可是殺機太重,就像是你的刀,太鋒。”


    長安凜然,韓墨白子落下,自己這所布之局已然損失大半。


    “你剛剛這一手,看似是在藏鋒,對於別人來說或許是一招妙手,可是對你來說……”韓墨笑了笑說道:“就像是畫蛇添足,反而不美。”


    長安額頭上的汗陡然冒出來,可仍舊是死死盯在棋盤之上。


    當年與古老頭下棋的時候更像是在玩,而古老頭的棋風中正平和,堂正浩然,有時候明明可以一舉連殺數十子卻仍舊會放出一條線。


    而韓墨,這個看著老弱不堪的老頭,他的棋則就霸道了許多。


    長安始終沒有說話,而韓墨也不在意,仍舊是自顧自的說著:“這棋盤縱橫各十九條線,共有三百六十一個點,雙方交替落子,以圍地多者為勝,如果你的棋子被圍了住,氣被斬斷,那麽你就死了。”


    說話間,長安竟然氣息一窒,仿佛是被人憑空攝去了一股氣,像是有一把劍橫在自己的脖子上,唿吸之間皆是凜冽的劍氣,空氣裏處處彌漫著冰冷的刀光劍影。


    再看這棋盤之時,其上縱橫交錯的哪裏是一條條線,那明明是一張由劍氣勾勒的網。


    長安抬頭,死死地盯著身前的韓墨,“你要殺我?”


    韓墨麵色安靜,“我就是一個命不久矣的小老頭,你覺得我能殺人?”


    奇怪的是當兩人說話時,韓龐韓守以及陳三千仿佛是都沒有聽到一般。


    韓龐韓守盯著棋盤仿佛是被這棋局吸引,而陳三千則是百無聊賴的趴在窗戶上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座都城。


    陳三千對棋從來不感興趣,在半村的時候如此,出了半村依舊如此。


    長安感受到那棋盤之上劍氣越來越重,越來越淩厲,那股壓力讓他快要無法唿吸。


    於是,他便隻能運起刀氣,想要去溝通那把刀。


    他相信那把刀,他相信這世間沒有它斬不斷的東西。


    此時的長安雙目赤紅,那把高傲而尊貴的刀終於給了他迴應,於是,整座長興樓開始顫抖。


    長安的右眼瞳孔變成了一把刀,而他目中所看棋局之上的劍氣便被它一刀切斷。


    韓墨登時吐了一口鮮血,氣息萎靡,嘴角卻是含笑,“這刀,本就不該藏鋒。”


    “這一局棋可以寫入棋譜了。”韓龐突然讚歎道,“我這就命人將這局棋複下來,印刷成冊。”


    韓墨沒有阻止,長安有些迷茫的睜開了眼睛,仿佛剛才就是一場夢。


    韓墨吐出那口血經過短暫的萎靡之後現在已經恢複了不少,他對長安說道:“在這望京城,你父親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在當年阿諛他的人不少,可是記恨他的人更多,這麽多年以來,你父親陳良真正的朋友並不多,有一些人準備了許多手段去對付你父親,可是當年他詐死去了半村,現在你們迴來,王朝又有了一家豪門,可是你們這個豪門太小了,小到隻要陳良死了,他就不存在了。”


    長安心頭一震,這望京城裏好像並不太平,表麵上光鮮亮麗的貴族們暗地裏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見不得人的蠅營狗苟,uu看書 .ukanshu.cm父親又是那種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性子。


    “你的刀,很鋒,是我見過所有人裏麵最鋒利的那把,你能夠比你的父親走得更遠,這一座望京城容不下你,這整個南國也不應是你的枷鎖之地,但是,你的兄長,你的父親還在這裏,所以,你的刀不能藏。”韓墨說道。


    長安拱手,卻是問道:“為什麽?”


    “我是你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當年你爹那場詐死雖說是假的,可是當時是有人真的想要殺他,那一場廝殺真的很兇險,而你父親救了我的命。”


    韓墨說道:“不知道這個理由有沒有說服力?”


    長安搖了搖頭,“總感覺不夠充分。”


    韓墨思考了一下,繼續說道:“一顆棋子無法贏得勝利,這個世界終究是大多數人說了算的,而我是少數人,你父親是,你也是,如果你想守護一些你珍惜的東西,你就需要有人幫助,名聲也好,權勢也好,你總需要有人幫助。”


    長安點了點頭,“不知道我的身上有什麽是您值得這樣幫助的?”


    “有人給我寫過一封信,信裏他對你很欣賞,而且我聽聞半村那一夜百兵擇主之際,你也是神兵之主,事實上,所有神兵之主都是值得拉攏的人,你是其中一個,卻是最重要的一個。”韓墨也不掩飾說道。


    “能不能告訴我那個人是誰?”長安問道。


    “這個也不是什麽秘密。”韓墨撫須,似乎是有些懷念,“他是一個夫子,也曾是我的老師。”韓墨說到這裏卻是不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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