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陳良帶著陳三千和長安來到那廢墟之下。


    “長安,三千,你們跪下磕個頭吧。”陳良說道。


    長安知道古老頭死了,聞言乖乖下跪,可是三千卻沒有任何動作,雖然他隱隱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覺得有些悲傷,悲傷到今天的紅薯都沒有以前那般好吃了。


    長安看了看陳良然後說道:“我替兄長磕頭吧。”


    陳良點了點頭。


    古老頭葬禮半村裏來了很多人,那一座墳是他們幫著建的,實際上也就是一座空墳,那把火燒得連一些衣物都沒有留下,更別說做什麽衣冠塚了。


    棺材裏放著的是他的那把戒尺,下葬的那天村子裏的人都哭的很傷心,因為村子裏的孩子沒有人來教了。


    古老頭在村子裏活了很多年,但具體有多少年沒有人知道,隻是所有人都習慣了他的存在,而他這一死,所有人心裏都是空落落的。


    那天村子裏擺了很多桌酒席,比過年還熱鬧,然後,所有人都喝得很開心。


    村子裏的日子總是單調的,可是三千一個傻子也不懂什麽叫做單調,隻要有紅薯吃就已經很開心了。


    而長安也是性子比較冷的人,少年老成,穩得就像是一隻老狗。


    事實上人們並沒有多少悲傷,至少沒有看起來那麽悲傷,古老頭的死對他們來說並沒有多少影響,日子照過,隻不過是尋思著找一個新的教書先生可能會有些麻煩,或者也沒必要再去找什麽教書先生,半村人從來都是半村生半村死,一輩子也沒有什麽機會離開這裏,所以也沒有什麽必要去找什麽先生學什麽書了。


    古老頭死的那一天村子裏來了一群人,這些人雖然個個身穿素布麻衣,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們的不尋常。


    他們話不多,極少與人答話,隻有為首那個臉上帶有一條如同盤龍傷疤的男人,時不時會和村子裏的人說上幾句話,問的問題也大都是關於此地的風土人情以及山中有無野味可尋的話。


    可是他出手極為闊綽,每問一個問題便是拿出一錠白銀,村裏人哪裏見過如此人物,自然是被這人視金錢為糞土的高尚情操所折服,於是,“村子裏來了一個比陳三千還白癡的白癡,這人不僅人傻而且錢多。”這個消息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傳遍了整個村子。


    再於是,村裏的老少爺們小姑娘大媳婦全都烏泱泱一片聚在了村子口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樹下,翹首以望地等著掙它個十幾二十兩的大銀錠。


    陳良沒有去,他們一家都沒有去,對此陳三千這個傻子自然不會去提出為什麽不憑本事去掙他個幾錠白銀這麽有深度的問題。


    可是長安不解,於是乎不懂就問的優良傳統自然是需要這麽一個良好少年來發揚了。


    陳良歎了一口氣,蹲下身來,搓了一把地上泥土,飽含深情地說道:“這裏以後或許就沒有往日的安寧了。”


    長安翻了翻白眼,假裝沒有看到陳良是在用泥土抹掉手上的那一坨鳥屎。


    終於將那不知死活的鳥拉在自己手上的有機化合物迴歸到大自然的懷抱後,陳良收斂了臉上那副悲切模樣,笑嘻嘻地轉頭問一旁發呆陳三千。


    “三千,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座村子,去更遠,更繁華的地方。”陳良問道。


    陳三千仍舊在發呆,木訥的眼睛裏寫著困惑,而後像是終於領悟到了父親的問題,“那裏有紅薯吃嗎?”


    陳良點了點頭,“不隻有紅薯,還有很多其它好吃的。”


    “有紅薯吃就行。”陳三千這個傻子自然是有奶便是娘的主,紅薯這種東西對他的誘惑可比什麽繁華昌盛這種複雜的詞語來得更直接多了。


    陳良點了點頭,表示很好非常好相當好。


    很多年以後陳三千經常會想到這個午後,陽光如同最細的紗鋪滿了大地,如果當時父親的這個問題自己換一個答案是不是後來所有的故事便會改寫。


    當那群人找到陳家時,陳良正坐在家門口處的樹蔭下吃飯,依舊是大餅卷大蔥,吃得也仍舊是酣暢淋漓。


    領頭那人見到陳良後顯得極為震驚,震驚之後,“末將章翼,拜見將軍!”那漢子屈膝便跪卻被一股柔力托住,使得那膝竟然無法拒絕下跪半分。


    “什麽時候天狼軍的膝蓋那麽軟了,見到一個鄉野村夫竟也隨便下跪?”陳良此際哪裏還有半分莊稼人的老實憨厚,一股鐵血之氣驟然而升,頓時山間百鳥收翼,萬獸匍匐。


    隻是那章翼卻仍舊不願起身,雙目含淚,望著眼前這位皮膚黝黑的“莊稼人”。


    “王讓末將請您迴京,順便將這個村子裏的孩子全部帶走。”男人卑躬屈膝道。


    “鬼族的人動了?”陳良挑眉。


    “自從二十年前那一戰,鬼族元氣大傷,一直還算老實,隻是近幾年鬼族當中似乎出現了幾個厲害人物,鬼王便開始有些蠢蠢欲動了。”章翼說道。


    陳良眉頭更皺,沉吟許久之後,像是突然迴了神,“對了你說要把這裏的孩子全部帶走?”


    “是。”章翼低頭,幾綹淩亂的長發掩住了雙眸。


    “不可傷人。”陳良點了點頭,他沒有問為什麽要帶走這裏的孩子,因為他知道原因,這也是為什麽當初他會來這個村子的原因。


    十幾年前,星辰逆亂的那個夜晚,他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這是自己的宿命,也是那些孩子的宿命。


    陳良低頭繼續吃著烙餅,就像是村頭田埂上最老實的莊稼人。


    院子裏,陳三千撈出來的那條魚似乎開始用絕食來引起那個少年的注意。


    可惜,少年想的卻都是怎麽吃才好吃這種比較有深度的問題,怎麽會注意到一條魚的幼稚心思。


    那條魚似乎也是明白了這一點,於是,那個星辰閃爍的夜晚,小魚牽引了一道月華,吞吃了下去,在夜晚如同篝火總能引來野獸一般,那一道皎潔的月光總算是吸引來了那個少年。


    少年撓頭,揉眼,似是難以置信,他把頭伸到那口缸上,看到的是一條魚人性化賣萌的臉。


    “啪!”


    一巴掌過去拍下去,濺起來成片水花,以及陳三千白癡的笑聲。


    可是這笑聲卻是戛然而止,那些飛起的水花像是被一股力量禁錮在了空中。


    水花飛起而沒有濺落。


    這種詭異的操作讓癡傻的陳三千都是有些震驚,一時間定住了身形不知所措。


    小魚一飛而起,竟然對著陳三千張開了嘴巴,細密的尖牙對著陳三千就是一口咬。


    “啪!”


    又是一個響亮的聲音在這美好的夜色中溫柔的迴蕩。


    小魚在空中旋轉四周半,難度係數四點零,一個漂亮的入水,水花很小,應該能夠得到一個不錯的分數。


    小魚浮了上來,一臉幽怨的看著陳三千。


    陳三千撓了撓頭,試圖用微笑化解這難以言說的尷尬。


    可是小魚仿佛是生氣了,一下子紮進了水底不願意再和這個沒有情趣的男人說話。


    陳三千試圖道歉,所以一咬牙忍痛割愛地把自己私藏的好吃的拿了出來,可憐巴巴地趴在缸邊,一邊心痛到無法唿吸的把那些食物丟到水裏。


    “小魚,你別生氣嘛,你看,我都把我最好吃的東西給你了……”


    “小魚,你出來吧,讓那個水花再飛一次吧……”


    “小魚……嗯?小魚你睡著了?”


    當時的場麵一度十分尷尬,就像是把熱臉貼在了冷屁股上,於是乎陳三千又在開始思考,當傻子開始思考那麽這個世界就開始變得很可怕了。


    陳三千一會兒看看天上的月亮,一會兒又看看缸中的小魚,抓耳撓腮地像一隻猴子。


    他伸出了一隻手就像是想要掬一捧月光,uu看書ww.ukanshom 可是月光哪裏是用手能夠捧住的。


    於是他又捧了缸裏一抔水,傻子一般往天上灑去,水自然是會落下來,還淋了自己一身。


    小魚在水底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並且吐了一串泡泡表示鄙視。


    但是三千卻是發現了新玩法一樣,開心地把水灑向天空然後淋濕自己。


    小魚感覺到了一種深深地無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是一大串的泡泡。


    但是突然有一次,陳三千灑向天空的水沒有落下,甚至於連那月光都照射在上麵,水光瀲灩,就如同一條蛇。


    那條蛇隨著陳三千的手指在半空中飛舞行走,陳三千仿佛是陷入了某種神秘的狀態,此時的他臉上掛著安靜的笑。


    那種笑很是溫柔,完全沒有平日裏的那股子癡傻勁,空靈而清新。


    缸中的水慢慢地往上匯聚,空中的水蛇也越來越大,就連小魚也被這場麵吸引,啪嗒一聲飛向了天空與那水蛇對峙。


    魚仿佛是不會發出叫聲,隻是小魚仍舊是張開嘴吐了一個泡泡,那泡泡越來越大,大到把那條水蛇包裹住。


    隨後泡泡越來越小,小到把水蛇變成了水球。


    隨著砰地一聲,水球落下,砸在了陳三千的身上,於是少年就徹底地濕了身。


    玩得不亦樂乎人和魚都沒有發覺,不知為何,今夜的半村顯得格外安靜,空氣裏竟然連個蟲鳴鳥語都聽不到了。


    終於陳三千用水蛇將小魚纏住之後開始思考這條魚應該是像紅薯一樣烤著吃還是放在油鍋裏炸著吃的時候,一股血腥味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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