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淨顏語氣幽幽,盡量顯得十分鎮定。


    俗話說吃人嘴短,更何況還把人的壽禮給揚咯,這事就算乾容在棄劍山莊不方便對付自己,告到宗主那也夠喝一壺了。


    “哦?”


    乾容望向慕容淨顏的側顏,那月下玉人臉色哀愁,直如天人下凡,令他忍不住的眨眼。


    以確定是否是幻覺。


    “前輩這話,是承認了?”


    轉過身來,慕容淨顏已將棄劍山莊的令牌不經意的別在了腰間,眉頭顰蹙,語氣平靜。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若開誠布公吧。”


    “你怎麽找來的。”


    聽到慕容淨顏發問,乾容也是毫不吝嗇的迴手一掏,拿出一個水壺。


    當著慕容淨顏的麵輕輕晃了晃,聽聲音,應該是接滿了。


    “?”


    慕容淨顏偏過頭,眯起眼。


    這家夥拿著個水壺...是在顯擺什麽?


    以為慕容淨顏明白了,乾容便繼續開口說道:“原來姑娘身上的香,是和這靈水寶地有關,你是棄劍山莊的門徒?”


    他的餘光瞥向慕容淨顏,又看了眼紫雲閣的牌匾。


    “吾聽說,棄劍山莊苦於眾人一峰,也隻有朱寰安被收為親傳弟子,這才清空了一處給他獨住,看這空山清冷,莫非你也有此待遇?”


    “隻怕不是尋常弟子吧。”


    慕容淨顏不置可否,若反駁,隻怕是會讓這乾容越說越多,倒不如默默聽著,讓他分不清個真假。


    “你今夜尋來。”


    “是因為那神像吧?”慕容淨顏岔開話題,問起來。


    乾容微微頷首,但臉上已然沒了來時的陰鷙,站在那就像是一個鄰家世子,人畜無害。


    隻是他心中略有不解,因為慕容淨顏目光掃來掃去,即便是有短暫對視,也愣是沒有在自己臉上停留半刻。


    嗬?


    果真不是一般女子。


    不過這倒是激蕩了乾容的心境,讓他隱約有種急躁。


    “自然,有關那神像,我想姑娘也該給在下一個交代吧。”


    慕容淨顏輕咳一聲,歎道:“沒錯,那日是我心生好奇,無意間打碎了你的石像。”


    “事後方知那是九州盟的壽禮之一,此事我會主動稟明宗主領罰,說明其中緣由,斷不會因此而對公子有何非議。”


    聞言,乾容輕笑起來:“無意?”


    “姑娘說的輕巧,可我偃州部眾已成盟內笑柄。”


    “吾敬重聖尊,他老人家的印象固然重要,可我九州盟龍頭的顏麵亦不可輕,”


    他緩緩上前,柔情中卻帶著絲絲壓迫感:


    “天生神顏,已成異相。”


    “姑娘,你可曾聽過一個說法,便是仙魔之姿的...天人之相?”


    最後四個字猶如擂鼓,狠狠地敲在慕容淨顏的心頭。


    目光也悄然變得淩厲起來。


    朱寰安曾說過,自己是仙魔之姿的秘密越晚讓世人知道越好,尤其,是不能眼前的這個家夥知曉。


    當下,慕容淨顏下意識盤算起利弊,在性命之危時,最好的自保辦法永遠隻有一個...


    那便是一個殺字。


    察覺到慕容淨顏的氣息變化,乾容眼裏流露出一絲得意和玩味。


    自從感到被戲耍後,他心中一直憋著一團火,時刻都想著報複迴來。


    這就是他乾容,絕不吃啞巴虧,用嘴蜜腹劍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姑娘未到天封,方才入山門吧?”


    他繞著慕容淨顏緩緩踱步,語氣惋惜:


    “棄劍山莊雖是底蘊深厚,可適逢亂世...”


    乾容嘶了一口氣,歎道:“姑娘可知,隻我大衍朝,如今外界每時每刻都有古宗巨派化為過眼塵煙,想要護住自家仙苗,隻會招惹災難。”


    “不知姑娘可否考慮過,九州盟?”


    他停下腳步,從側後方看向慕容淨顏的耳垂,話中裏滿是懇切和豪氣:


    “若是伱肯加入我九州盟,吾承諾你必將扶搖之上,在大衍便是王朝世家,也無人敢覬覦於你。”


    “你將見證真正的新時代,強者臣服,古宗叩首,創萬年不朽的基業。”


    慕容淨顏麵不改色。


    這家夥怎麽不按套路來,還反倒拉攏起我來了。


    很真誠,但是不好意思,我是臥底。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話說的好聽,可真的去了九州盟,恐怕也不會安生到哪裏去。


    “公子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聽這口氣,九州盟來日怕不是想比大衍皇上還要高上一頭。”


    聽到慕容淨顏的揶揄,乾容倒也沒有急著反駁,而是微微一笑:“姑娘說笑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九州盟就算能橫推九州,也不敢向皇族造次。”


    “不過,今日在下說的話。”


    “句句發自肺腑。”


    慕容淨顏轉身,在乾容期盼的目光中,卻是相當堅定的搖了搖頭。


    “此事休要再提,神像我會想辦法彌補。”


    “你迴頭吧。”


    乾容眉頭微微一皺,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向前攤去,繼續勸道: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迴頭吧。”慕容淨顏頭搖的和撥浪鼓一樣。


    “姑娘何來迴頭一說?九州盟行事從無後悔。”


    慕容淨顏扶額:“不是!你迴頭啊。”


    “迴...嗯?”


    似乎意識到什麽,乾容猛地迴頭看去,隻見一把黑刀已經劃破殘影,就要砍到自己的後脖頸。


    “!”


    砰!


    一陣巨大的轟鳴響起,慕容淨顏身前出現另一道身影。


    朱寰安將白布包裹的靈樹從肩上卸下,單手砸在地上,眼神微眯:


    “乾容?”


    三丈外,乾容渾身彌漫著一層黃色光罩,那光罩似鈡,仔細看去卻是龍鱗密布,竟是一條盤龍。


    摸了摸自己後脖滲出的血漬,乾容臉色頓時冷了很多,盯著朱寰安道:


    “吾就知道。”


    “那神女像果真與你脫不開幹係,引開吾去船上,再派你同門師妹毀我壽禮。”


    “朱寰安,你是何居心?”


    冷嗤了一聲,朱寰安沒有理會乾容,看向慕容淨顏:“他怎麽找來的。”


    “我不知道啊。”


    “他看出你的仙魔之姿了?”


    “沒錯。”


    “好。”


    朱寰安黑刀一振,刹時間渾身赤焰飄搖,那雙金色的瞳孔不摻雜任何感情,如同上古神獸俯視螻蟻。


    “擇日不容撞日,今夜正好把你給誅殺在此。”


    看到朱寰安的模樣,乾容並沒有選擇硬鋼,而是抬起了手:“且慢!”


    “朱寰安,你瘋了不成?”


    朱寰安揚起下巴:“瘋的是你,在我棄劍山莊擅闖靈山,還敢威脅仙苗擇主,就憑這兩點我殺你名正而言順。”


    乾容冷笑,但並沒有爆發氣血。


    “殺我?”


    “且不說你做不做得到,這是棄劍山莊沒錯,可我九州盟有龍頭也在此處,你以為他救不下我?”


    “還是說,你們連九州盟的龍頭也要一起殺。”


    朱寰安咧嘴一笑,抬起刀刃:


    “朱某隻知道,今夜若不殺你,以你的性子待放虎歸山,我棄劍山莊才是真的風雨欲來,若是你們那所謂龍頭敢攔,就讓他試試!”


    “拿出你的氣勢,我這把刀不收懦夫!”


    慕容淨顏心裏一驚,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麽大。


    看來...如今的修真界確如乾容所說十分混亂,否則棄劍山莊應也不該如此忌憚自己的身份暴露。


    將朱寰安推上明麵,是為了告訴世人棄劍山莊並非是那江河日下的大宗,後繼有人。


    而將自己雪藏,則想留作後手去應對風雲變幻的天下,卻又擔心樹大招風,這也是棄劍山莊如今的無奈。


    乾容的麵色極為難看,因為朱寰安此刻殺意完全釋放,他完全相信朱寰安真的這麽想。


    “朱兄,還可以談!”


    他抿了抿嘴,心中憋屈但不得不服軟,否則真的可能交代在這裏。


    “如果你執意要壞規矩殺吾,吾義父,九州盟,絕對不會放過棄劍山莊,或許棄劍山莊仍在,但你是一定會死。”


    “我可以發大道誓,絕不將這位姑娘的仙魔之姿秘密透露出去,你看如何?”


    聽到這話朱寰安有些猶豫,而慕容淨顏也發現了,立馬伸手拉住朱寰安的衣袖。


    “師兄,何為大道誓。”


    朱寰安微微側頭:


    “以身立命,若有違背,祖血噬心而亡,是為大道誓,無所無在,無處可躲。”


    慕容淨顏上前一步,細聲道:“要不先這樣答應吧。”


    “師兄以命換命不劃算。”


    “如果要對付他,來日我們還有很多機會。”


    朱寰安一陣沉默,最終氣血消散,算是順著慕容淨顏給的台階下來了。


    將黑刀歸鞘,朱寰安緩步上前來到了乾容的跟前。


    指甲劃破拇指,朱寰安將一滴血捧起,冷聲道:


    “開始吧。”


    接過這滴祖血,乾容自嘲的笑了笑,偏頭繞過朱寰安,視線看向遠處的慕容淨顏:


    “姑娘,還未知你的真名叫什麽。”


    慕容淨顏甩了甩衣袖,迴答道:


    “慕容淨顏。”


    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乾容緩緩閉上眼,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吾立誓,此生此世,不會將慕容淨顏是仙魔之姿的秘密告訴任何人。”


    “若違此誓,當祖血噬心,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暴斃而亡。”


    說完,他將那滴朱寰安的血給拍在眉心,隨著一道奇怪的符籙隱現,那血液竟然被吸收了。


    “如何,現在可以了?”


    朱寰安點了點頭,側身讓開一條道:“即刻下山,在我棄劍山莊,就要守我棄劍山莊的規矩。”


    冷眼一笑,乾容撞開朱寰安的肩,沿著小溪朝山下走去。


    路過慕容淨顏的時候,乾容微微一頓,偏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


    “後會有期了,慕容姑娘。”


    眼見乾容漸行漸遠,慕容淨顏望向朱寰安,心中也籲了一口氣。


    還好,算是讓這乾容閉上了嘴。


    若是朱寰安真一怒之下把乾容做掉,慕容淨顏真的會一個令牌打給奪天樓,立馬提桶跑路。


    就是不知道這乾容連續吃癟,來日會怎麽對付棄劍山莊了...聽他最後的語氣冷淡,顯然是不服啊。


    “罷了,反正以後交集也不多,等他離開棄劍山莊就是了。”


    慕容淨顏走向朱寰安,此時的朱寰安蹲在地上拆那白布。


    “師兄,這就是靈樹苗?”


    慕容淨顏也跟著蹲下,垂著雙臂看著朱寰安皺著眉頭拆白布。


    朱寰安點了點頭,絲毫沒有方才盛氣淩人的模樣。


    “正是,不過海棠無香,因而山裏的女修都不愛種,好在山門外有不少行腳商,我特地去買了一顆。”


    說話間,朱寰安將一顆小樹苗給拆了出來,那枝丫光禿禿的,看起來十分磕磣。


    “呃嗬?”


    慕容淨顏嘴角一扯,接過這顆仙苗。


    “還別說,挺別致的。”


    拍了拍手,朱寰安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個鏟子,一把將慕容淨顏手中仙苗抓過,就朝那個坑走去。


    “可別小看了這靈樹,隻要澆上祖血,立馬就會大變樣。”


    就在朱寰安去栽種的時候,慕容淨顏突然感到懷裏一燙。


    “咦?”


    看朱寰安植樹正開心,慕容淨顏趕緊朝衣裏看去,果然是奪天樓令牌亮了,第二道金紋浮現,並急促的閃爍。


    昨日還未曾看到,說明今日已經連發兩次,是有要事?


    “那個,師兄,我去入個茅廁。”


    正在鋤地的朱寰安愣了愣,接著揮了揮手,便繼續鏟土。


    不知為何,一向嫌麻煩的大師兄,卻對種樹這種事非常上心。


    進了紫雲閣,慕容淨顏立刻走到屏風之後,將奪天樓令牌拿了出來。


    伴隨著熟悉的眩暈,等慕容淨顏睜開眼,已經出現在了令牌內部。


    這片光與影的世界。


    隻是同第一次不同,這次並沒有霧氣幻化的人像,隻有一道聲音在天地間迴蕩。


    “娃,你可到棄劍山莊了?”


    “方至,淨顏今日已拜師成功,托祖父的福,並未被看出真身。”


    天地傳來笑聲,那道蒼老的聲音顯然很滿意。


    “不愧是祖父的好孫子,有勇有謀。”


    “祖父過譽了,淨顏應該做的”


    奪天樓主繼續開口,語氣中帶著些許輕鬆:“今日召你,是有一件大事。”


    “我樓在偃州,就將有大進展了。”


    “哦?”


    慕容淨顏拱手:“淨顏願聞其詳。”


    “你可知道九州盟?”


    “啊,自然是知曉的。”


    “嗬嗬嗬嗬....”


    “就在數月前,我樓盯上了九州盟的二龍頭,武暝蒼。”


    武暝蒼?


    慕容淨顏心裏一驚,沒記錯的話,那不是乾容的義父老爹麽?


    莫非...是要對付他?


    心中湧起狂喜,慕容淨顏忍住笑意,看來能用奪天樓的手名正言順除掉這個看不透,還對自己帶著敵意的家夥了。


    蕪湖!


    “祖父,可是有什麽指示給淨顏?”


    “當然了,畢竟這事辦下來也沒有那麽容易,需要你出手相助。”


    “我?”


    慕容淨顏有些啞然,武暝蒼應該是聖人了吧,自己地鎖九重能幫什麽啊?


    “此番棄劍山莊辦大壽,來了很多青年才俊對嗎?”


    “是有這迴事。”


    奪天樓主嗬嗬一笑,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慕容淨顏如墜冰窖。


    “近年來我樓始終進不來中州,偃州,就是因為欠缺高手坐鎮。”


    “武暝蒼,如今很可能會成為我樓在偃州的護法使,但想要拿下他的信任,還缺關鍵的一步。”


    沉默了好一會,慕容淨顏才艱難的開口:


    “請祖父明示。”


    沉吟片刻,奪天樓主問出了一個讓慕容淨顏渾身僵硬的問題。


    “那你認識乾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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