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布頓時一個激靈,“那位公子現在何處?”


    “正在驛站門外候著。”


    “速速請他進來。”


    驛站小廝腳步聲遠去。


    李布點起蠟燭,對著銅鏡理了下儀容,【會不會是她,我覺得肯定是她,如果不是她呢?】


    正在李布忐忑之時。嗒嗒嗒的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會換了個清脆的男聲,不過一聽就是女子裝的。


    “李大人,可曾歇息了。”


    【沒錯,就是她。鎮定。】


    “公子,推門進來便是。”


    吱呀一聲,一個身披黑色鬥篷的身影邁了進來。


    來人摘下鬥篷的頭套,正是剛剛戲台上的木蘭姑娘,此刻梳了個發髻,一身男裝,更顯英氣。“方木蘭見過大人,深夜叨擾,多有得罪。”


    李布咳嗽一聲掩飾尷尬,“好一個俊俏的薑維,來找我司馬懿所謂何事?”


    方木蘭被李布逗笑,“大人怎麽會是司馬懿,大人明明是諸葛孔明。”


    【我才不當諸葛亮,累死累活給別人當老黃牛。】


    “那伯約深夜到訪,可是有緊急軍情?”


    “大人休要再打趣我了,木蘭一介女流卻深夜到訪,完全是因為仰慕大人。”方木蘭說此話時,眼神裏滿是狂熱。沒錯,狂熱。李布覺得是前世女粉絲見到偶像時的那種狂熱。


    方木蘭繼續說道,“在下聽聞大人事跡後,仰慕大人已久,早有結交之念。然身處深閨,每日隻有空想而不能得。今日得見大人,果然如外間所說的,英武不凡少年英雄。”


    李布目光如水,和對方的熾熱眼神四目相對。對視一陣後,方木蘭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嬌羞的移開目光。可旋即又似不舍一般,又再次盯著李布看起來。


    “大人眼神清澈,讓木蘭看著好生親近。”


    【我眼神清澈?我剛剛被你吵醒,眼神應該是迷離吧。果然是粉絲濾鏡。】


    李布給對方搬過一張凳子,“姑娘坐下說吧。”


    這個舉動讓方木蘭受寵若驚,怯生生道,“謝大人。”因為,在古代以男子為尊,李布不僅是男子,還是身居高位之人,如此舉動,讓方木蘭心裏一陣激蕩。她不禁想起那些戲文裏寫的。


    “城內戒嚴,姑娘是怎麽出來的。”


    “承蒙各位大人關照,特地將馬車借給了木蘭。”


    李布本來喝了酒,此刻酒勁還沒消去,覺得身上一陣燥熱。而且到了這個世界,也都是和大老爺們為伍,正是陽氣太旺直衝天靈蓋之時。如今深夜來了這麽個女粉絲,李布怎能不胡思亂想。


    “姑娘為何仰慕我?”


    “大人跟隨孫督師上陣殺賊出生入死,又拚死送來軍情。於此家國為難之際,舍生忘死不顧個人安危,讓木蘭無比佩服。”


    屋子裏穿著披風有些熱,方木蘭解開來,環顧四周,不知道該放哪裏。


    “給我吧。”李布接過來,順手手指擦過對方手掌。


    方木蘭明顯有些害羞,可眼神仍舊倔強地盯著李布。


    “你一個姑娘家,為何剛剛要唱諸葛亮身死五丈原,且又深夜到訪。就為了仰慕於我?”


    “大人是覺得木蘭唐突嗎?”


    李布抿了一口茶,沒有否認。【這可是在禮教森嚴的古代,你一個姑娘家敢深夜單獨會一個陌生男子,我怎能不疑慮。】


    “木蘭家裏祖籍陝西,早年隨父兄在山東開店鋪經商,原本家境也算殷實。可崇禎十一年,清兵入犯。起初,父兄自以為山東離京師尚且遙遠,清兵不過就是和以往一樣,在京畿之地騷擾擄掠而已。結果。。。”


    說到此處,方木蘭眼眶泛紅。“結果哪知道,那一次清兵入犯聲勢從未有過的浩大。我們想逃迴陝西老家時,路上已經聽說不安全了,於是我們躲進了濟南城。本以為濟南城城池堅固足以抵擋他們。父兄都說,清兵隻會擄掠,不會在深入中原腹地的情況下,進攻一座堅城。”


    “可突然有一天,人們說城外出現了清兵。濟南城裏所有的男丁都被拉去了守城,我父兄也在其中。有一日,我兄長迴來說父親沒了。再後來,我就沒再見過我兄長。”


    “城破那日,我母親和我躲進地窖。好在我們提前準備了那個地窖,餓了就吃菜葉,渴了就舔地窖牆壁上的水。那些清兵在上麵來迴走動,就是不走。”


    “我們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窖,藏了不知多久。那些時日我每天都依偎在母親懷裏,害怕的不得了。終於,有一日,上頭聽不到任何動靜了,清兵總算走了。我們原本以為我們活下來了。可是。。。”


    方木蘭涕淚橫流,牙關緊咬。“可是,大明官軍,那是我大明的官軍啊。他們將我母親。。。我母親不從,被他們一刀砍死,好在母親謹慎,提前將我藏了起來。”


    “那日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清軍這樣,大明的官軍也這樣。”


    聽到這裏,李布原本蠢蠢欲動的心變得平靜。眼前之人正是明末無數普通人的縮影--戰亂之下,受盡磨難,顛沛流離。闖軍來遭難,清軍來也遭難,打著救民旗號的大明官軍來,多半也得遭難。


    “姑娘節哀。亂世人如草芥。”


    李布起身輕撫對方肩膀,“崇禎十一年那次清兵犯境,一路實在太過順利,多爾袞便膽子肥了,徑直南下深入我大明腹地,山東巡撫顏繼祖率兵扼守清兵南下必經之路--德州。”


    “可清軍沒有正麵強攻德州,而是從西麵繞過,經臨清直驅濟南城下。可憐濟南城裏此時隻有老弱殘兵,而且彼時的濟南城久已未經戰火,根本不能算是堅城。”


    “濟南一戰,濟南城裏的老少爺們也算英勇。可大明官軍卻早已腐朽不堪。清兵攻下濟南後,一直呆到三月才走。此次清兵犯境前後半年之久,我大明官軍就如那隨侍一旁的仆役,一直在旁邊跟著,迎著清軍進來,再送著他們出去。”


    “臨了就差說句:客觀您走好,下次您再來。哎~,就是苦了你們這些普通的商賈和百姓。”


    一番交談後,兩人距離拉近。方木蘭抓起肩膀上李布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多謝大人垂憐。”


    “大人叫我木蘭吧,叫姑娘顯得生分。”


    “那木蘭又是如何從濟南千裏迢迢迴到老家陝西的?”


    “我又躲迴那地窖藏了好幾日,直到聽到許多百姓的聲音,才敢出來。後來幸得同在山東其它地方經商的親戚尋了過來,我就跟著親戚迴了陝西老家。”


    李布接過話來,“你迴到陝西後,家裏便隻剩你一人了吧?”


    “大人聰慧。那時家裏就隻有我一人,家中在陝西本還有一些田畝和祖宅,名義上雖還是我的,可實際已被族人以各種名目占去,我過了幾年寄人籬下的生活。年紀也大了,族中就想將我嫁掉,我家留下的那些田產,隻給我一二成當做陪嫁。”


    “還說著為我考慮,給我找了個兩鬢斑白的老頭子,就為了多得些聘禮。我一怒之下一把火燒了祖宅,燒了個幹幹淨淨,誰也別想拿去。”


    李布聽了心驚,【這姑娘也是個狠角色呀,難怪能拿著匕首追人砍。】


    “後來流落街頭,陰差陽錯到了那眠花巷。就在如今那處地方當了青倌人。”


    “伱一個女子孤身一人,在秦樓楚館討生活,肯定很不容易吧。”


    “是的。但是,”方木蘭加重了聲音強調,“奴家一直是清白之身。”


    “咳咳~~”李布戰術性咳嗽幾聲。


    “我本想尋死,可想想連死都不怕了,還怕活嗎?達官貴人們叫我陪酒,那我就陪,敢動手動腳我就揍他們。逼得我急了,我就掏出匕首和他們拚命。”


    “好在我樣貌尚可,父母又從小請人教我琴棋書畫。那些大人們覺得我這樣的倒也另類,一來二去也就有了一些薄名。直到後來,遇到了幾位公子,有幾位還是東林人士。他們常來我那談論家國天下,我的名聲經由他們傳開了,我順勢也將自己改名為木蘭。此後的日子便順遂了許多。”


    “東林?可是那東林黨人?”


    “正是,有位公子還是虞山大儒錢謙益的門生。”


    【我擦,那個水太涼的門生?也難怪你一個姑娘家能在眠風居那種地方,那般潑辣,背後原來有東林黨的人撐腰。】


    “那他們平日裏肯定也沒少說: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正是,我認識他們以後也才細想,為何這天下會是如此模樣。”


    “哦?那東林人士是如何給你解釋的?”


    “是因為眾人不尊禮儀教化,不守聖人之言,不懂禮義廉恥,天下才如此崩壞。”


    李布聽了恨不得直拍腦袋,果然是東林黨的風格--經濟問題卻從道德角度去解釋。


    “家國大事不是你一個小姑娘家可以分辨的。”李布聽了方木蘭的遭遇後於心不忍,怕她被洗腦,好心勸解兩句。


    “而且,人心隔肚皮。大奸似忠,大偽似真。既要聽別人說什麽,更要看他做了什麽。”


    “大人教誨的是,確實有一位姓劉的公子,初見幾次看著都挺斯文的,還會一些道德文章,可後來有一次眾人一起喝酒時,語言輕浮調戲我,被旁邊人等勸阻後,他還懷恨在心,當晚竟然借著酒勁闖我閨房。”


    “那後來呢?”


    “他以為我手無縛雞之力,可我哪怕睡覺都是帶著匕首,我刀子拔出來隻在他手上輕輕劃了一下,他竟然就失禁了。他連滾帶爬逃出我房間,甚至還高喊:母親救我。”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布政使大人的公子。他在我這丟盡了顏麵自然不肯放過我。本來我都打算投繯自盡算了,還可惜自己沒一開始就宰了他,那樣好歹還不虧。”


    “直到最後東林諸公子聯名上書巡撫大人,事情鬧大了,這才撿迴一條命。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難怪,東林黨最擅長的就是幹這種事,放在我們那,就叫:網絡上帶節奏。】


    “不過其餘幾位公子,可都是正人君子。”


    李布心裏直搖頭。


    “木蘭,你我既然有緣認識,我就多說兩句。他們救了你,你自然是該感激他們,可千萬別被救命之恩蒙蔽了雙眼。”


    方木蘭一臉聽不懂的樣子。


    【好吧,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李布一副老師的樣子,繼續叨叨,“木蘭,你可知剛剛眠風居內,多少人垂涎於你。”


    “這個我知道啊,所以我匕首都是隨身帶的。”


    “那你覺得我如何?”


    方木蘭此刻看著李布,隻覺得他眼神純淨猶如一汪清泉。“大人溫文儒雅一看就是正人君子,自然是和他們不同的。”


    “那我告訴你。木蘭,我也垂涎於你。”


    “大人,你,你怎能一本正經講出這種話。”


    “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英雄,和我是不是垂涎於你是兩碼事。你可明白了。”


    方木蘭一臉嬌羞,“大人,大人,是真的對木蘭有意?”


    【我天,你這恐怖的理解能力。】


    “夜深了,我送你出去吧。”


    【我的正義感來得快去的也快,再呆下去,我怕控製不住我自己己。】


    方木蘭謔的起身,語氣堅定,“木蘭,木蘭也有此意。。。”


    【納尼?】


    方木蘭畢竟是個姑娘家說到此處已是滿臉紅霞,一直紅到耳根脖子處。


    “木蘭就是想與大人親近。”


    “木蘭隻聽聞大人事跡,未見大人時,還隻是仰慕。待見了後,就覺得有萬千螞蟻在心裏撓,恨不得立即到大人身邊,連半刻也不能等。”


    【想不到明末也有迷妹啊,你這分明是狂熱女粉見偶像嘛。】


    “姑娘,你可曾想過,你現在看我是帶濾鏡的。”


    “什麽是濾鏡?”


    “就是西洋的一種事物,可以帶在眼睛上,讓人看事物時會不一樣。就如你現在,你硬是將我當成了偏偏佳公子,英雄少年郎。你可曾想過,或許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方木蘭看似根本沒聽懂,一臉倔強,“我不管,我今日連女兒家的名聲都不要了,大人不要我我就去死。”方木蘭平日最是討厭言語輕佻的登徒子,可此刻李布嘴裏說出“垂涎”二字,卻反而讓自己心裏很受用,更是讓自己膽子一下子大了起來。既然對方有意,那自己也沒啥好矜持的。


    “那你到底想幹嘛?”


    方木蘭迴身把門一關,吹滅蠟燭。


    【你這哪是仰慕我,分明是饞我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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