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曲園因家人的疾病災難而“憤然”提出廢醫言論。


    但是這個故事還沒完,之後又因為自己用藥療疾抗衰而從全盤廢醫的《廢醫論》修改為廢醫存藥的《醫藥說》。


    最終因嚐藥施藥頗有“神效”的親身實踐又證明了他廢醫言論的荒謬。


    “人之一生果然不同,張仲景、李東垣、朱丹溪皆因家人病逝而發奮學醫,但俞曲園卻因為家人不幸而遷怒於醫......”李介賓歎息,慢慢講道:


    俞樾自己享年86歲,可稱高壽,可是他的家人卻屢遭不幸。


    大約從 1860 年開始,疾病和災難就接踵而來。先是長女婚後不久,丈夫突然病故。


    1866 年次子祖仁染重病後幾近成廢。


    1872 年,時任福寧太守的俞樾長兄俞林溘然病逝。


    1879 年四月,夫人姚氏病故。


    1881 年長子紹萊在任直隸省北運河同知時英年早卒。


    兩子一死一廢,給俞樾帶來的創痛很深。


    1882 年他最疼愛的小女繡孫突然病逝,更使他悲傷交加,精神幾近崩潰。


    大樹縮了縮頭:“這老小子是天煞孤星嗎?自己活了86歲,但是把自己身邊的人克了個遍。”


    “老夫憔悴病中軀, 暮景如斯可歎無。去歲哭兒今哭女, 那教老淚不幹枯。”李介賓念了首俞曲園的詩句,繼續說:“1891 年他 70歲大壽時女婿不幸病故,令他拒絕作壽。


    1894 年,連他的孫子陛雲之婦彭氏都先他而去,年僅 29 歲。”


    這下子,大家都無語了,本來以為武林神話無名已經夠克人的了,現實居然比小說更悲慘呀。


    造物弄人,命途多舛。百般不幸頻頻降臨,家庭的災難,醫藥的無助,使俞樾不得不哀歎人生噩運,懷疑甚至遷怒中醫。


    隻不過,普通人可能就是罵幾句也就算了,但是俞樾是文化人呀,惹了文化人是什麽後果?


    看看始皇帝陛下的風評就知道了,得罪讀書人,後果很嚴重。


    “但是,這裏麵還是有細節的。”李介賓想了想說道:“他畢竟是個文化人,又不傻,俞樾首先推出的《廢醫論》,全文分本義、原醫、醫巫、脈虛、藥虛、證古、去疾共七篇,凡七千言。”


    這時的俞樾,是否對醫藥徹底失去了信心不得確定,但他從文獻考證角度提出廢醫的觀點是係統化的。


    他從醫的起源、醫巫關係,到脈到藥又到治病,建立了一個自圓其說的體係。


    結論自然是脈也虛、藥也虛、醫亦虛,而最終“醫不可恃”、 “藥不可恃”,故隻能“全盤廢醫”。


    “醫之所治病者藥也,藥則不可恃,脈虛、藥虛斯醫亦虛矣,曲園先生所以憤然而議廢醫也。” (《藥虛篇》)


    “今之世為醫者日益多,而醫之技則日益苟且,其藥之而愈者,乃其不藥而亦愈者,其不藥而愈者,則藥之亦不愈,豈獨不愈而已,輕病以重,重病而死。” (《證古篇》)


    俞樾在《廢醫論·去疾篇》武斷地認為,疾病的產生是由於邪惡之心所致。


    故他最終的結論是“醫之不足恃,藥石之無益”。


    從唯心的角度出發,俞樾認為治療疾病的惟一途徑是“長其善心,消其惡心”(《去疾篇》)。


    嘖嘖,一個可憐的老頭兒形象躍然紙上。


    “所以,他黑中醫不是因為西醫,而是想讓大家練氣長生嗎?”大樹覺得有點好笑,“不過想想時間點,這個時候好像西醫還沒傳到國內的吧。”


    李介賓點頭:“所以,一開始他得出的結論肯定是立不住腳的。而且他自己年歲也大了,自己開始服中藥調養身體,最後結果活到了86歲,後來他的想法發生了一點改變,但還是死鴨子嘴硬。”


    醫藥相關,中醫學是在中醫理論指導下的實踐活動。


    俞樾既然有病要藥治,奉行藥物卻病愈疾,自然藥物不虛; “藥虛論”不成立,原來經考證而自圓其說的《廢醫論》也就不能成立,那唯“心”的去疾觀點自然也更站不住腳了。


    但是讀書人嘛,說出去的話象潑出去的水,改口肯定是不能改的,所以他就折中了一下,又寫了一本《醫藥說》,改換名堂來個“醫可廢而藥不可盡廢”: “餘固不信醫也,然餘不信醫而信藥,於是又有醫藥之說。”


    為了使自己的立論顯得有道理,他不僅割裂“醫”和“藥”,甚至還把中藥湯劑與中藥丸散對立起來看。


    什麽意思呢?他說中藥湯劑不行,中藥丸散有效。


    “餘每配合所謂普濟丸者數十料。又於京師、於廣州、於上海買膏丹丸散,無慮數十種。有求者,問所患而與之,往往有神效。”


    問一問病,給藥治之而獲神效,正是他對中醫中藥的實踐驗證並獲得的成功。


    從這一點說,李介賓對俞樾稱不上喜歡,但是說厭惡也不至於,至少這老小子為了打擊中醫,自己居然把中醫學會了......


    俞樾晚年嚐藥卻疾,並配藥、施藥他人,竟享壽86歲,臨終還能頭腦清醒地賦詩訣別,足以令人驚歎。他能夠賴“藥餌”卻疾延年,施藥他人也“往往有奇效”,正是由於他讀過中醫經典著作,是有中醫理論的根基來指導馭藥選方的。


    《春在堂尺牘》中所收乃俞樾40歲以後的書信,信中就涉及到他對中醫理論的認識,如某信中說: “中年以後,火氣已衰,藥之涼而膩者,殊不相宜,桂附之弊,究屬君子之過。”如果他不懂中醫理論而盲目地嚐藥,恐怕是難以享此高壽的。


    俞樾以中藥治病頗有效驗,說明他對中醫中藥的認識產生了巨大轉變,實際行動與實踐結果完全否定了他自己所提出的“全盤廢醫”和“廢醫存藥”觀點。


    他自己說自己給別人藥,吃了往往有神效,這豈不是在說,他自己已經成為高明的醫家了嗎?那他廢醫豈不要廢到了自己頭上!


    不是廢醫論廢了他的醫學實踐,而是他的醫學實踐推翻了他的廢醫論。


    從《廢醫論》到《醫藥說》,從全盤廢醫到廢醫存藥,他對中醫中藥的持論,雖然有所修改,但卻始終流於在玩弄情緒化的文字遊戲。


    故研究近代中西醫論爭史的趙洪鈞直言其“不過是紙上遊戲”。


    所以李介賓認為,在對待中醫中藥這一問題上,作為經學大師的俞樾,其全盤廢醫與廢醫存藥的觀點同樣都是荒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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