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夕陽,暈染霞光。


    躺在石床上的紀凡,感受到暖洋洋的陽光照射在身上,胸中血脈不通的氣悶感,這才徐徐消散些許。


    盡管穿著棉襖,之前挨了二十多棍,還是讓紀凡痛到了骨頭裏。


    內火攻心,一臉病容潮紅的紀凡,緊閉著發紫的嘴唇,喉嚨稍稍蠕動,咽了一小口集聚很久的唾液,無聲暗自忍耐。


    一年多的時間裏,練拳與挨打對紀凡來說,就猶如家常便飯,若不這樣,他體內淤積的經脈,將會使得氣血徹底停止,也就是他喪命之時。


    此時躺在石床上的紀凡,看似氣息微弱,像一個活死人一般,實則肉體的力量,絲毫不比外煉筋骨的武者弱。


    自從父親紀寶鋒兩年前離開,二伯母推薦駝背老者陳耕年照顧紀凡的病情,剛開始的時候,兩人還表麵樣子對他照顧有加。


    紀凡雖沒有忘了父親紀寶鋒的叮囑,完全信任二伯母,但也曾一度以為,從前見過,旋即一年之後自己找上門來的駝背老者,是他生存下來的希望。


    可是漸漸的,從二伯母表現與態度的變化,紀凡則是感覺到不對味兒了。


    因為紀凡自小就身體不好,懂事之後習得草藥方麵的知識,他在經曆過服食二伯母所謂治病丹藥產生頭痛之後,很快就發現了丹藥所蘊含的煉魂草。


    煉魂草有幻人神智的作用,雖不常見,葬靈山脈卻有這種草藥。


    藥量較少的煉魂草,配以銀角花和艾菊這樣的溫補藥材,可以治療戰後身心受創士兵的傷痛。


    紀凡能察覺到,二伯母讓他吃的迷識丹,煉魂草的藥性要猛得多,而且還摻雜著烈血果和坐忘草,以及其它對靈魂和肉體產生損害的慢毒。


    若不是紀凡肉體殘存的靈基,在這些年蛻變產生的饑渴和空虛感,逐漸將迷識丹的藥力吞噬,隻怕他現在的自主意識,早就已經被抹去了。


    不要說是紀凡的二伯母,就連駝背老者也沒想到,在循序漸進服用迷識丹之後,這個看似呆滯失去了自主意識的少年,靈識反而被磨礪的越來越堅韌。


    一年多的時間,在紀凡裝成活死人,徹底發現二伯一家和駝背老者不懷好意之後,他並不是不恐懼,甚至再痛苦也不敢睡覺,害怕自己說夢話,更害怕會一睡不起。


    紀凡不敢放鬆休息,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一旦他繃緊的意識放鬆,饑渴和空虛感有些抑製不住,好似一個人渴餓得發慌,急於想找尋水與食物一樣。:筆瞇樓


    直到現在,包括駝背老者在內,還沒有一個人發現,紀凡身體緩慢吞噬外靈的蛻變,這也是他在絕境之中,為自己爭取一線生存的機會。


    在紀凡服食迷識丹過後,就這麽一個看似神情呆滯,也不再說話,勉強吊著一口氣不值得讓人防備的少年,竟成為了經駝背老者和美婦人親手曆練的怪物。


    以前紀凡看過,父親紀寶鋒所拿出的焚天穀秘法殘卷。


    隻可惜,獸皮卷軸被燒得不剩什麽了,上麵隻有最粗淺的吐納之法,以及昊陽拳還算完整,再者就是焚火鍛體訣了。


    焚火鍛體訣算不得正統修煉功法,隻是焚天穀一名外門弟子,在自身難以開靈脈的情況下,耗盡半生心血所創的借外火淬體之法,也沒有後續,殘卷上記載的很清楚。


    當初紀寶鋒說過,焚火鍛體訣太過偏激,需要引外火入體,這種淬體方式極為痛苦,而且異常危險,稍有不慎就會引火自.焚,難以開靈脈的真元武者,也少有人會嚐試。


    然而,一篇極端的淬體之術,卻成了紀凡在絕境中,少數能抱以期望的救命稻草。


    通過以前對修煉基礎的學習,紀凡清楚,真元武者同開脈靈修之間的差距,是難以企及的,他現在的力量可以生撕惡狼,終究也不過是凡武,而且還是經脈淤積的狀況,無法調動真元。


    凡武者想要步入真正的修煉之道,必先開靈脈,如此才能淨一身塵垢蛻凡軀,修煉靈法與靈訣,施展寶物和莫測的手段。


    據紀凡所知,駝背老者是種下靈根的煉氣士,在正常情況下,恐怕好幾個強大的凡武者也對付不了他。


    目前在紀氏一族,也隻有紀凡的祖父,以及大伯是煉氣士,除此之外,也就是駝背老者這個客卿了。


    饒是紀明有資質,但在沒有成功開靈脈之前,他也沒有步入靈修之道,這對於絕大多數修煉者,是一生難以逾越的天塹。


    尋常的吐納之法,縱然修煉到老,依舊打不開通往靈修的壁壘,想要開靈脈種靈根,多是要靠大的修煉宗門引渡,即使成功,再往後也是愈發艱難。


    在紀凡看來,想要同駝背老者正麵相抗,不會有任何的勝算,他指望的,隻能是積蓄力量做好準備,這樣有變故和機會到來的時候,他才可以把握的住。


    一年來,紀凡無數次的想到過偷跑,可是在二伯母和駝背老者以為他喪失自主意識,不顧忌嘴臉之後,就不讓他出天井小院了。


    無法走出天井小院,也就意味著紀凡再難掌握紀府的情勢,使得他不敢冒蒙偷跑,更不要說還有時時刻刻看著他的人。


    “吱嘎!”


    紀府六進院落的隱隱腳步聲由遠及近,天井小院的門被人推開,打破了沉寂。


    聽到外麵的聲音,紀凡來不及多想,連忙閉上雙眼,躺在床上好似昏迷中不由自主的打著哆嗦。


    “家主。”


    小院一座房屋中的麻臉婦人很警覺,快步出來,給一眾來人為首的老者抱拳見禮。


    須發皆白的老者,身材雄壯,不怒自威,正是紀氏一族當代家主紀宏,紀凡的祖父。


    “紀凡的情況如何?”


    白發老者看了看麻臉婦人,五息過後才開口詢問,似乎對她的照顧有所看法。


    “小少爺好不容易穩定了下來,躺在屋中呢,奴婢不敢輕易觸動。”麻臉婦人雙眼精光內斂,明顯是一位真元精湛的高手。


    “父親,進去看看吧,玄陰宗的接引使者,說不好什麽時候就來了。”就在白發老者要對麻臉婦人質疑之際,身邊四十餘歲,留著短須的中年人適時提醒道。


    屋外麵烏泱泱的一群人,跟著白發老者進入紀凡的屋子。


    “什麽味兒!”


    一名少婦年約二十六七,長的秀麗可人,聞著房屋中血腥與草藥混合的氣味,臉上露出了嫌棄之色。


    “紀凡?”


    看到躺在石床上的少年,好像很冷似的不斷哆嗦著,白發老者紀宏透著少許關心之情,對他召喚了一聲。


    紀家的一眾人,也隻有美婦人假惺惺的上前看望一番,剩下之人對床上的紀凡,則有著隱晦的厭惡與嫌棄之色。


    好似無意識打哆嗦的紀凡,不睜開雙眼也能夠感受到,紀氏族人的冷淡。


    紀家人的這種厭惡之感,一則是出於對紀凡久病失去了耐心煩,二則是他需要靠草藥與丹藥吊著一口氣,在修煉世家中,無異於爭搶修煉資源,而且也有人將紀寶鋒的失蹤,歸結到了他的頭上。


    不管是在紀府之中,還是在外麵,對於紀凡這個病秧子是拖累,是喪門星的說法不少。


    “怎麽開始哆嗦了?”


    看著紀凡身上穿著棉襖,裏麵纏了不少繃帶,以及雙手流血,白發老者並沒太在意,顯然是之前就了解。


    “氣血閉塞,或許會給本能意識體溫降低的反饋,他之前劇烈運動,已經不排汗了,也不怎麽進食。”駝背老者歎息著迴應道。


    “如此說來,紀凡若是不能動了,氣血運行也會逐漸停止嗎?”白發老者紀宏皺了皺眉頭。


    “不另尋它法,熬不了多久,所以才想借助地火泉,加快他的氣血運行。”駝背老者故作無奈道。


    “葬靈山脈的地火泉,是詛咒之泉,會使人血液沸騰,精神錯亂,老三現在生死未卜,紀凡不能再出事。”白發老者紀宏有所猶豫。


    “父親,總不能看著紀凡躺在這兒等死,他現在的狀態,別說熬不到留後的時候,就連打小定下親事的蘇家,現在也來索要姻緣印了,蘇妍丫頭得到了青嵐宗的接引令牌,已然是不能高攀,若不是看在咱們紀家也出了紀明這樣的俊才,隻怕蘇家來了就要翻臉。”短須中年人正色相勸道。


    這名短須中年人,是紀凡的二伯紀寶榮。


    白發老者看了看十二三歲的少年,又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紀凡,不由露出心煩之色。


    一身雪白衣衫的少年,俊朗的臉上傲氣十足,他確實有倨傲的本錢,十二歲被玄陰宗接引,若是開了靈脈,進入玄陰宗內門,憑借他年輕的天資,不出幾年超過駝背老者陳耕年也不是沒可能。


    “帶紀凡去葬靈山脈地火泉的事,再想一想,先將他挪去邊上的石屋,擺幾個碳爐子。”白發老者臨出門的時候,對紀寶榮交代道。


    炎炎夏日,單是在屋裏就很熱了,紀家的一些人甚至不敢想,再安排爐子是什麽樣的感覺。


    尤其天井小院的石屋,是由熱石所建,用來處理藥材,陽光曬一天,往上一摸燙手。


    “紀凡,你就不死不活躺著吧,我要去玄陰宗了。”白衣衫少年來到石床邊,冷笑絲毫不加掩飾。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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