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你這呆頭鵝當年從哪兒撿到這活寶郡主的?”嚴奉岑望著映淳的背影無奈的笑。


    念岑想著想著,笑彎了眉眼。


    當年他正在軍帳中描紅,一個小姑娘忽然掀開帳簾跑進來,一頭鑽進他書案下。


    “小\/妹妹,你這是?”念岑錯愕地要站起來,被小姑娘一把拽住了衣角。


    “噓!哥哥幫我擋著點兒,我和外麵的哥哥們在玩捉迷藏呢!”小姑娘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滿臉頑皮狡黠的笑。


    這時帳簾又被掀開,一個小少年探頭問:“小嚴公子,剛才映淳郡主進來了嗎?”


    “…沒,沒有。”念岑長到九歲還從未說過慌,結結巴巴地給躲在他身後扯著他衣擺的\/妹妹打掩護。


    那少年也沒細究,納悶地邊嘟囔著“這小丫頭能躲到哪兒去呢”邊放下簾子走了。


    “小\/妹妹,他走了。”念岑還沒從剛才說謊的窘迫中緩過神來,羞得耳朵根都是紅的。


    “謝謝你,漂亮哥哥!”小姑娘利落地站起身來,從腰上的糖兜兜裏抓出一顆糖果遞到他麵前:“給你吃糖!”


    一向羞澀的念岑莫名地很喜歡這個不怕生的小丫頭,就伸手接過含在了嘴裏。


    豈料小姑娘忽然掏出一個小小的私章來,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印了一下。


    四四方方的紅印章上刻了一個“淳”字。


    “吃了我的糖可就是我的人了!”小丫頭壞笑著朝他做鬼臉:“漂亮哥哥,你以後要娶我做你的娘子喲!”


    “啊,啊…好。”念岑局促地盯著自己手心上的紅印,覺得自己是才許諾了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忙學著大人的樣子嚴肅莊重地對映淳說:“那念岑…一定會對妹妹負責的。”


    念岑後來才知道,映淳那天用她的小私章印了半個演武場的好看小士兵,隻有他自己當了真。


    映淳到達溫太醫府邸已是傍晚時分。


    溫府宅門緊閉,映淳站在門口捋著胸口深唿了好幾口氣,口中默念:“不生氣不生氣,一會兒可不能直接張口罵那個迂腐老頭兒…”


    先把自己安撫好了掛上一張得體的笑臉,映淳才故作淑女的敲了敲門。


    大家閨秀有自己敲門的嗎?映淳歪著腦袋想了想。


    但她向來沒有帶侍女的習慣,若是連自己叩門都於理不合,她隻能把小馬牽過來對著門踹上兩蹶子了。


    門開了一條縫,一個老嬤嬤探出頭來。


    見是個一身軍裝的姑娘,那嬤嬤一臉詫異地詢問到:“你是?”


    “我是燕王府映淳郡主,與貴府上溫月延姐姐是好友,今日特來拜訪她的。”


    老嬤嬤一臉的不相信。


    映淳撇撇嘴,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也覺得全大晟確實找不出像她這樣寒顫的郡主來。


    正苦惱掏不出什麽東西來證明自己的郡主身份,那嬤嬤身後傳來一個柔美的女聲:“孔嬤嬤,門外是誰?”


    “眉姐姐!我是淳兒!”映淳忙不迭地往門裏喊。


    “淳兒?”溫月延的聲音忽然添了些笑意:“嬤嬤快請映淳郡主進來。”


    “老奴有眼無珠!”那老嬤嬤忙讓到一邊,誠惶誠恐地朝映淳連行了好幾個禮。


    映淳向來不在乎這些,蹦蹦跳跳地進了屋,見了溫月延就喜滋滋地抓住她的雙手:“眉姐姐,多日不見,你有沒有想我?”


    映淳才碰到溫月延的手,月延忽然往後一縮,眉間閃過一絲痛楚。


    “眉姐姐,你怎麽了?”映淳詫異地去看月延的手。


    溫月延把雙手向廣袖中一縮,朝那嬤嬤瞥了一眼低聲說:“不妨事,咱們進我房裏說。”


    溫月延的閨房裏隱隱約約地飄著一股草藥的香氣。


    映淳大大咧咧地坐在茶桌旁的矮凳上,月延就招唿侍女過來為她泡上茶。


    “眉姐姐,你的手也是做針線傷了嗎?我以為像你這種繡工極好的淑女都不會再紮傷手了呢。”映淳瞥到月延端起茶杯的姿勢都十分奇怪,好奇地低頭探看。


    月延聞言忽然羞澀,抿了抿唇沒有吭聲。


    “眉姐姐,我剛才——”映淳又發覺這話說得有些莽撞,抬眼瞥了一眼隨侍在旁的兩個丫鬟。


    “你們先下去吧,我和淳兒要說一會兒私房話。”月延迴首屏退了兩人。


    “我剛才從嚴家過來的!”映淳壓低了嗓門。


    “你見到嚴公子了?”月延這才表露出焦急之色來:“他還好嗎?聽聞我父親將我二人會麵之事告知了嚴大人,嚴公子有沒有被嚴大人責罰?”


    “責罰吧…”映淳撓了撓頭:“倒是責罰了。”


    見月延眼中掩不住的憂慮擔憂,映淳忙擺擺手勸慰道:“就一點小傷!我們習武之人啊皮糙肉厚的,養兩天就好了!”


    “…他挨打了?”月延一下子急得坐立不安,一雙杏眼中頃刻蒙上一層水霧:“都怪我!都怪我沒有攔住父親,這可如何是好…”


    月延一時亂了陣腳,心神不寧地碰倒了桌上茶盞,熱茶潑到手上燙的一哆嗦。


    “眉姐姐!”映淳忙抓過她的手朝燙處吹了又吹。


    這時映淳才看清,溫月延的掌心竟是泛著紫痧腫了一層。


    “姐姐怎麽也受罰了?這得多疼啊…”映淳心疼的了不得:“溫太醫也太過分了吧!”


    “我的傷不礙事,淳兒——”溫月延匆匆走到儲物櫃前要拿藥箱,映淳忙攔住她,自己幫她把藥箱捧了出來:“姐姐要拿什麽?”


    映淳循著月延的指示從箱中揀出個精巧的小瓷瓶,月延誠懇地望向映淳:“淳兒,姐姐想托你幫個忙,幫我把這瓶傷藥送給嚴公子好不好?”


    “姐姐有傷藥為什麽不自己先用一點?”映淳疑惑地望向月延半縮在袖中的手心:“我先幫姐姐敷藥好不好?”


    月延卻搖了搖頭:“父親罰我是為了讓我記住教訓,我不能自己醫治再惹得他生氣。”


    “哪有爹爹這樣不疼女兒的呀!我找他理論去!”映淳“騰”地站起來要去尋溫太醫,被月延一把攔住了:“淳兒不必為我抱不平,父親也是為了我的清譽,怕我遇人不淑…”


    “眉姐姐,我自幼就認識奉岑兄,知道他這人雖然有時候沒正形,但有擔當有膽識又肯上進,對你,也定是一心一意的!”映淳謹記自己身為紅娘的職責所在,馬上認真嚴肅地為嚴奉岑證明。


    月延被映淳這緊張的樣子逗的噗嗤一聲笑了,以袖掩口笑得麵上緋紅:“傻淳兒,嚴公子的人品如何,我心裏自然是知道的。我也同父親解釋過,他並非拒絕我二人在一起。”


    “他不拒絕?”映淳懵懂道:“他也沒有看不起奉岑兄的身世不好?”


    月延羞澀地點了點頭:“我父並不是一心攀附權貴,隻是想將我許給可托付之人。但我二人此時還無婚約,私下見麵實在是於理不合。”


    “這話讓奉岑兄聽了一定開心死了!”映淳打心眼裏為嚴奉岑高興:“身上肯定立馬就不疼了,明日就迴軍營訓練去!我現在就去告訴他!”


    映淳將那小瓷瓶揣進懷裏起身欲走,又忽然想到了什麽:“眉姐姐,這藥膏是你自己調的?”


    月延有些害羞地答:“是呀。”


    “我聽奉岑兄說姐姐還會做祛疤膏?”映淳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揉著後頸:“我娘親啊,總是看我爹爹身上那十幾條傷疤不順眼,要我說,我們做戰士的身上落兩道傷疤多威風啊!可從我記事起娘親就絞盡腦汁要把我爹爹身上那幾條疤抹了去,尋了好多偏方整日的在我爹爹身上試也沒見有效。姐姐過幾日手傷好了,可以為我做一罐嗎?”


    “這有何難?”月延笑得眉眼彎彎:“做好我托人給妹妹送到燕王府去。”


    “不用不用,我親自來取,”映淳頑皮地朝月延眨眨眼:“近日姐姐和奉岑兄不便見麵,我正好可以給你們捎信呀!”


    映淳再迴到嚴家天已黑了。


    嚴家她倒走得輕車熟路,又是念岑來應門。


    門外靜悄悄的,天上正下著小雪,雪光把夜晚的天空映成淺淺的暗粉紅色。


    “儒哥哥!”映淳興高采烈地一下子鑽進念岑懷裏,下巴在他頸窩上拱了拱:“溫太醫原來沒有不同意老嚴和眉姐姐在一起!”


    “真的?”念岑的聲音裏也滿是欣喜。


    “師父還沒迴來?”映淳注意到他這次沒有如臨大敵地躲開自己的擁抱,滿意地又抱得緊了些,使勁嗅了嗅念岑身上的香氣。


    “淳妹妹…”念岑羞得手上舉的油燈都要拿不穩了:“我們進去說吧?”


    嚴奉岑聽了映淳的好消息果然喜不自勝,但見映淳從懷裏掏出那小藥瓶來,又苦笑著說:“初見時我就看這瓷瓶貴重,執意沒有收,沒想到兜兜轉轉到底還是到了我手上。”


    “這就像眉姐姐一樣,遲早要做你的娘子呀!”映淳擠眉弄眼地朝他做鬼臉。


    “你這一張巧嘴倒像抹了蜜似的!”嚴奉岑聽了這話心裏高興的很,但轉瞬又板起臉來:“郡主,阿眉傷的重不重?”


    “你們兩個…應該差不多?”映淳苦哈哈地皺起了小臉兒:“你不會還想讓我迴去勸她擦藥吧!我是你倆的紅娘不假,不過可沒有這麽折騰人的呀!”


    “哪敢再折騰郡主跑腿兒呢!”嚴奉岑無奈地笑笑:“天色晚了,郡主快迴家去吧。聽聞攝政王與豫王最近正有些謀劃,想是時局要有變動。郡主無事還是多待在家裏的安全。”


    “淳妹妹,我送你迴去。”念岑忽然站起身。


    “平日不都是避嫌不敢送我的嗎?”映淳心裏滿滿的都是得意,故意笑著朝他一揚小下巴。


    “今日隻能送淳妹妹到街口,”念岑的眼裏亮晶晶的,抿了抿唇認真許諾道:“等我日後有了功名,夠資格迎娶淳妹妹之時,再送你到燕王府門前。”


    “才送到門前?”映淳故意撇了撇嘴:“到時候還要進去陪我爹爹喝上兩盅的!”


    “這…”念岑被逗得一時語塞。


    “行了郡主,你可別逗我二弟了。”奉岑見弟弟的耳朵都窘得通紅:“不過二弟你也得學著臉皮厚一點兒,不然到時候娶了這尖牙利齒的娘子進門,可有你好受的!”


    蕭承煦與蕭承軒暗中查明,啟元忽然與蕭承煦產生嫌隙,乃至於在皇陵中要置他於死地,都是受到了蕭啟翰的唆使。


    而劉明泰在牢中畏罪自盡的事,也同是他的手筆。


    蕭啟翰既然在暗中挑唆,使陛下和蕭承煦離心,勢必是自己有了將蕭承煦取而代之的野心。


    兩人略一謀劃,覺得啟翰其人狂妄自大,若給他一個奪位的契機,他定會輕易露出馬腳。


    “近年來,眾臣安定政務,神嘯營也已充分休養生息,如今西蜀多番挑釁,犯我邊境,殺我百姓!如今,是我神嘯營將士平定西蜀的時候了!”


    次日在朝堂上,蕭承煦忽然下了一道軍令。


    “肅王,蕭啟翰!命你為靖遠大將軍,率軍入西蜀,剿滅張開元的軍隊!”


    “豫王,蕭承軒!命你為定國大將軍,入西蜀北部,收服西蜀周邊的焦順兩大部落!”


    “慢著!”蕭啟翰轉了轉眼珠感覺不對,忙出言打斷蕭承煦:“焦順兩部落一直依附著張開元,待我大軍一入西蜀,張開元必將無暇顧及兩部落,豫王一出兵,肯定是摧枯拉朽之勢,不費吹灰之力。”


    啟翰盯著蕭承煦一聲冷笑:“倒讓我去打西蜀,西蜀遍地煙沼,張開元又狡詐兇狠,必然是用兵艱難。


    攝政王把現成的大功勞讓給自己的兄弟,燙手山芋扔給我,不合適吧?”


    蕭承煦輕蔑地冷哼一聲:“怎麽,你怕了?”


    “我怕什麽!我是覺得難易不均,不公平!”蕭啟翰遭到輕視,一下子氣得瞪圓了眼睛。


    蕭承軒見蕭啟翰果然上了鉤情緒激動起來,故意又接下去說:“肅王,你的父輩叔輩,隨著太祖太宗東征西討時,哪一次不是浴血苦戰?大家都懂得勇往直前,越是難打的仗才要搶著去打,生怕沒有戰功。現在看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豫王,你不用激我,要不然咱倆換換,你去打這有戰功的仗。”蕭啟翰還是不願接下西蜀這塊燙手山芋。


    “好啊,好!”蕭啟翰被推到風口浪尖,見已是騎虎難下,咬了咬牙強撐起士氣說:“我蕭啟翰就立誓打下西蜀給你們看看!”


    大晟自遷都長安以來,於元豐三年二月十五日重開恩科。


    貢院朱漆的大門兩側立了兩塊墨色木牌,用金筆各書四個大字。


    右書“明經取士”,左書“為國求賢”。


    貢院門開,黑帽白衣的眾舉子們魚貫而入。


    眾人心中各有各的盤算,但無論苦讀多年是為求功名還是求利祿,也都在這一天了。


    嚴念岑提著考籃靜靜地等在門前。


    “公子還不進來?再有半個時辰可就要正式開考了。”門前登記的官員好心提醒他。


    “多謝大人提醒,學生想再等一等。”


    嚴念岑話音還未落,遠處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映淳急吼吼地跳下馬,將個小包袱塞到嚴念岑手裏。


    “儒哥哥!我緊趕慢趕的終於織好了,還不算晚吧?”映淳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


    “時間還綽綽有餘呢。”念岑接了包袱,眉眼中都是笑:“淳妹妹來了就好。”


    映淳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的繡工實在是差的很,這次多虧我娘親幫著織了大半,不過我迴去多練練,下次一定織個更好的送你!”


    念岑注意到映淳手指上裹了一圈紗布,隱隱的還有血跡滲出來。


    他默默拉過映淳的手查看傷處,摸又不敢摸,隻是心疼地直咬牙。


    “你的手傷了。”


    “沒關係的!”映淳滿不在乎地笑:“我是太心急了不小心劃破的,再說這點兒小傷根本不足掛齒,我在戰場上受的傷比這嚴重的多呐!”


    “這不一樣,這是為我傷的。”嚴念岑忽然抬起頭來,很嚴肅地盯著映淳的眼睛:“淳妹妹,我這輩子都不要你再為我受傷,我知道,我隻是個沒用的儒生,但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一定要護住我的淳妹妹。”


    “我哪需要你保護呀!”映淳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我祝儒哥哥金榜題名,等我打下西蜀迴來,陪儒哥哥一起“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打西蜀?”念岑一下子緊張起來:“你又要上戰場了?”


    “是啊,明日軍隊開拔,又要幾月不見了。”映淳的眼神中也憑空生出些眷戀來:“儒哥哥,我知道你才華橫溢,日後定能在官場一展宏圖,可我腦子笨,琴棋書畫都不擅長,插花點茶製香也學不會,空有這一身武藝,在戰場上好歹能掙些軍功來,也算有能同你比肩的資本,我不想叫旁人說我是因這郡主的頭銜才能嫁給你,要讓他們看好了,我蕭映淳是憑本事配得上你。”


    目送映淳駕馬離開,嚴念岑深唿了一口氣走向貢院朱漆的大門。


    “公子,剛才那位姑娘是公子的什麽人?”門口登記的官員將腰牌還給嚴奉岑時,隨口問道。


    “是學生的未婚妻。”嚴念岑語氣篤定。


    是古靈精怪伶牙俐齒的淳妹妹,更是與他雙向奔赴的愛人。


    他抬腿邁進貢院的門檻。


    一鳴從此始,相望青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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