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爺家的大門敞開著。院子裏掛滿了白色的紙,有些紙條上還寫著一行行的字,大抵是安息歸去的意思吧。看著很像是挽聯。紙條被一條一條麻繩穿起,掛在院子裏。那些白色的挽聯,隨著徐徐微風,不斷在擺動。


    院子的正中間架著一個方桌,方桌上放著一個長方形的小木箱子。敞開的口,旁邊立著一個蓋子。


    我走進院子裏,徑直的走到小木箱子旁邊。“這是什麽?”我剛想上手摸,就被我媽一把給拽到一旁去了。


    “別動!那是。。。那是小木棺材!”我媽害怕的抓著我的胳膊說。


    “小木棺材?!”我驚訝的問道。骨灰盒我是見過很多次,但是小木棺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之前見到的都是大棺材,人躺得進去的那種,拉到火葬場去火化的那種。


    “這,這是誰的小木棺材?!該不會是。。。萍姨的吧?!”我看著我媽說道。


    “來了?!”屋裏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我抬頭一看,就看見郭老爺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從裏屋裏走了出來。


    “郭老爺!”我跑過去攙扶他。


    我媽也戰戰兢兢的走了過去:“您這是。。。給那個萍。。。做。。。法事呢?!”


    郭老爺點了一下頭:“這孩子活到這歲數,無父無母一輩子又無兒無女。我想著我們爺倆怎麽也是相逢一場,她伺候了我這麽久,看著她人走之後,依然魂無所依,過了頭七,我想著就幫她找個地方落腳,入土為安吧。。。”


    “那她。。。現在在哪兒?”我媽問。


    郭老爺搖了搖頭:“在她自己給自己選的地方。。。”


    “她沒在醫院嗎?”我媽追問。


    “沒有。這孩子。。。是。。。嗨。。。是自己走的。。。。。。”郭老爺這話一說完,我媽愣了一下:“自己走的是什麽意思?自殺的?”


    郭老爺點了點頭:“可能是最近身體差太多了,人比較痛苦吧。她跟我說去開藥,我一看她就不是,我囑咐她半天,人得往後看。畢竟這輩子已經到頭了,下輩子給自己留著點機會。。。唉。。。孩子還是。。。沒聽我話啊。。。”


    我這人眼窩子淺,郭老爺剛說完我就泣不成聲了。“什麽叫給下輩子留點機會啊?”


    郭老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沒說話。


    我媽站在那裏緊張的手足無措,明顯是害怕。“媽,要不然您先迴去吧,我陪郭老爺待會兒再迴家。”我拉著我媽的胳膊說道。我怕給我媽嚇壞,因為我媽膽子小。


    我媽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院子布置成這樣這樣,又看了看我,明顯是有點放心不下。我掏出脖子上的山鬼花錢兒給我媽看:“放心吧!天黑之前我就迴家,保證沒事兒。”


    我媽這才點了點頭,跟郭老爺告了別,先迴了家。


    我坐在院子裏,看著郭老爺燒了三炷香,繞著小木棺材走了三圈,嘴裏念叨著什麽,最後把三炷香插在了小棺材前的香爐裏。


    郭老爺轉身和我一起坐在了院子裏的那棵大樹下。他給我講生命,他說人的生命還有定數的,老天爺讓你生你就生,讓你死你才能死。自己無端結束自己的生命,就沒辦法投胎轉世了,相當於斷了自己的輪迴之路。。。


    “什麽?!”我吃驚的問。“那您的意思。。。就是。。。萍姨不能。。。輪迴?!那,那她去哪兒?!”


    “塵歸塵,土歸土。給她安個衣冠塚也算讓她一個去處。。。”郭老爺點了一杆大煙袋,抽了起來。


    “對了!”我想起了什麽,“萍姨跟我說,她的床鋪底下給您留東西了。。。”


    “哦?!留什麽了?”我攙著郭老爺起身站了起來,倆人一起來到了萍姨的房間。


    萍姨一直住在郭老爺家最西側的一間耳房裏。屋子不大,特別幹淨。除了一個小衣櫃一個梳妝台,就隻剩下一個床了。


    我蹲在那兒掀開床鋪,左看右看,出了一雙鞋。也沒見下麵有什麽,隻有一雙萍姨的鞋。


    “沒有啊!”我站起身來撓了撓頭。


    郭老爺看了看我,嘬了兩口大煙袋。一伸手就把床上鋪的褥子給掀開了。


    隻見床鋪和床板之間的夾層裏,有一個小巧精致的繡花小包。我拿過那個小包,打開一看,裏麵有一些錢,有幾枚古幣,還有一張萍姨年輕時候的照片。


    “唉。。。”郭老爺歎了口氣,囑咐我:“大寶兒啊!幫郭老爺和你萍姨一個忙。”


    “好啊!什麽事兒?”


    “幫我在她櫃子裏找一身她平時喜歡的衣服,幫我疊好,放進那個小棺材裏。”郭老爺隱用大煙袋指了指。


    “哦。”我扭頭看了看,那個小棺材比骨灰盒大不了多少。所以不能拿太厚的衣服。我就在衣櫃裏拿了一件白色襯衫一條褲子,抱了出去遞給郭老爺。


    “去,把你萍姨床鋪底下那雙鞋拿來。”郭老爺坐在院子裏指揮著我。


    我點了點頭,進屋把鞋拎了出來。


    “拿個抹布把鞋底和鞋麵給她擦幹淨,那些放進小棺材。”郭老爺繼續說道。


    雖然我不明白郭老爺想幹嘛,但是我還是按照郭老爺的話做了。我把擦好的鞋放進了小棺材。


    “再放褲子。”說著郭老爺就把褲子遞給我。我疊好之後也放了進去,壓在了鞋子上麵。


    “再放襖。”我最後把那件白色的襯衫也放了進去。


    郭老爺這鍋大煙抽完了,把煙袋一卷,兩隻手背著站起來,走到了小棺材旁邊。接著拿起萍姨留下來的錢包。把裏麵的那張萍姨的照片拿了出來,放在了白色襯衫的上麵。接著把裏麵的錢和幾枚古幣都扔到了小木頭棺材的四個角落。


    郭老爺口念咒語,就把小木棺材上的蓋子蓋了上去。然後拿出一盒墨汁,倒在了盤子裏。從懷裏掏出一枚方印。


    這塊方印就是三四厘米見方,黃銅色,上麵盤踞一隻我叫不出名字的神獸。隻見郭老爺把這方印沾了少許墨汁,蓋在了了小木棺材的頂部。


    “先天鬥府,星耀瓊台,迴光反照,無量化陰霾。方印出,安家落。萬事了了,魂歸此處。。。”郭老爺幾番咒語之後,完成了儀式。隻見郭老爺上手就把那個小木棺裹托舉起來,轉身就要往外走。但是因為他歲數大了,前幾個月的摔倒了腿,隨意踉蹌著要跌倒的樣子,我立刻就伸手扶住了他。我心疼他。當然,也心疼一輩子孤苦無依的萍姨。


    “我來抱吧!”我看著郭老爺,雙手扶住了他手中捧著的小棺槨。


    “你怕不怕?”郭老爺看著我問。


    “不怕!萍姨怕啥?!再說還有您呢!”我伸手就從郭老爺的手裏接過那個小木棺裹。別說,還挺沉。


    “抱哪兒去呢?”我迴頭問。


    “抱我那輛三輪車上。”郭老爺指了指他的那輛破三輪。我快走幾步,就把小棺槨放到了車上。車上已經放著一把鐵鍬和很多剪好的紙錢。


    “然後呢?!”我問。


    “我給她找了個地方,讓她入土為安。”郭老爺推著他的三輪車就要出院子。我趕緊把三輪接了過來,扶著車把說:“我來!”我推著三輪車,和郭老爺一左一右的就出了家門。


    我們爺倆推著這輛破三輪,走過一條羊腸小路,來到了鎮子外一片密林之中。密林的最深處是一個凹型的大溝,大溝的上麵是一大塊巨石。郭老爺指了指那個溝和巨石的連接處,“這地方好。咱們就把她埋這兒。”說著就迴身要拿著鐵鍬下去。


    郭老爺挖墳坑?!這不是開玩笑嗎?!他現在的身體條件,能穩穩當當的走好路就不錯了。更何況在這麽複雜的地方挖。我趕緊攔住他:“郭老爺,您指地方,我來挖!我爸讓我減肥呢!我今天正好運動一下。”說著我就奪過他手裏的鐵鍬來到了那塊巨石之下。


    哢哢哢,我彎著腰一頓挖。說實話是真不好挖,裏麵不僅是土,還有很多碎石頭,挖得特別艱難。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剛剛的挖了一個勉強能放下小木棺裹的洞。


    郭老爺走過來看了看,拿過我手裏的鐵鍬,哢哢哢,又鋤了一下。雖說年紀大了,但是畢竟是有經驗,幾下就把我累死累活挖出來的洞口擴大了一倍。


    “丫頭,拿著,靠邊站!”郭老爺把鐵鍬遞給我,然後從兜裏掏出一把硬幣,扔進了挖好的小小洞穴裏。隨後三輪車上的紙錢燒了一把,也扔進了洞裏。之後才和我一起把小木棺裹塞進了那個洞穴。


    “得了!閨女,這一世,也算咱們爺倆沒有白白相識,你照顧了我這麽久,我呢,幫你找到個落腳的地方。咱們爺倆也算是都做了好事。希望你在這兒好好的。”說罷,郭老爺緊閉雙眼,口念咒語。完畢,睜開眼,把我手裏的鐵鍬拿了過去,把旁邊挖出來的土都填了迴去。


    填平整之後,郭老爺把三輪車裏剩餘的紙錢兒都放在那裏燒幹淨了。


    “郭老爺,不是應該堆個土堆嗎?!”我不解問道:“人死後埋完了不是都會堆個墳頭嗎?!”


    “堆墳頭?!”郭老爺意味深長的看著我說:“用不著。。。”


    我剛想開口問為什麽?!郭老爺就拽著我的手,拉我往迴走。“為什麽用不著呢?”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問。


    “墳頭的土是給兒孫的,沒人惦念的人,要那把土幹什麽用啊。。。”


    “也是。”


    我讓郭老爺坐在三輪車裏,我自己騎著三輪車上,使勁蹬著往迴走。土路不好走,坑坑窪窪。三輪車騎起來異常艱難。我隻能踩著腳蹬子站著往前麵騎,可能是玩了半天坑,身上沒力氣了。我越騎越難,越騎越累。


    “累嗎?!胖丫頭?!”郭老爺坐在車裏問我。


    “嗯。”我笑著說:“有點累,但是我能堅持。您就坐好就行了。”


    “哈哈哈哈。好。”郭老爺並沒有動,依舊坐在車裏一動不動。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車子卻突然輕了起來。。。


    我越蹬越快,越蹬越輕鬆,很快就迴到了郭老爺的家門口。


    “哎呀!我也太厲害了!我今天肯定減肥成功了!”我嘻嘻笑笑的把車停下,把郭老爺攙了下來。


    我們倆剛走到門口,就看見身邊的郭老爺突然轉頭對著三輪車說:“你也迴吧。。。”


    我激靈一下。預感到了什麽,怪不得車子一下就輕了。。。難道是。。。。。。


    我和郭老爺把家裏的挽聯和白色條幅都摘了下來。我怕郭老爺孤獨難過,就陪他待了一整天。我們吃的萍姨臨走前給郭老爺蒸的饅頭,整整一大鍋,吃了一個星期還沒吃完。還有我媽之前送來的醬鹹菜,郭老爺還做了一鍋蛋花湯。


    那一天,郭老爺跟我講了很多話。他說他早就知道萍姨會走這步,她本就是孤苦無依的命格。所以郭老爺一直在給她講因果,講來生。每天帶著萍姨在樹下打坐,希望減輕她的痛苦,她能堅強的接受這一切。但是無濟於事,終究是執拗不過命運。


    我對郭老爺說:“萍姨喜歡聽您說道,跟你也算是入門靜修了這麽些日子了,她什麽都懂,什麽都明白,但是依舊選擇了這條路,就證明,她對自己選擇的結果已經了然於心,認準了,想好了。”


    郭老爺抽著大煙袋,點了點頭。


    我想了想繼續說道:“我媽還說,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隻要考慮好了,怎麽選都是對的。”


    郭老爺笑了一下:“就說你媽聰慧,總是能說那麽多有學問的人都說不出的話。讓人醍醐灌頂啊。。”


    太陽落山之後,我們把之前摘下來的挽聯拿到門外的小路上,畫了一個圈,一把火都燒了。除此之外,還有耳房裏萍姨的衣服,日用品以及經常躺的那個枕頭,郭老爺倒上了一些點燈用的煤油。一把火,全燒了。。。。。。


    火越燒越旺,站在旁邊,竟然有幾分溫暖。我抬頭看著熊熊烈火把郭老爺的臉頰映射的通紅。我在想,無論什麽樣的人生。最後都逃脫不開這樣的一把火吧,所以,管他未來怎麽樣呢?!過好當下才是真的。。。


    雖然我很想多陪陪郭老爺,但是我還得趁天完全黑下來之前迴到家。我一路小跑從郭老爺家跑迴鎮子。


    還沒跑到家,就遠遠的看見我們家門前站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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