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鬆繼續講述內情。


    “虢文公僅有二子,長子虢石父乃天絕之人,次子虢途腮下有大瘤。為不絕虢國傳祀,唯有如此!”


    寺人尨在旁解釋:“啟稟大王,此乃卿士貴族心照不宣之事。”


    姬宮湦迴憶道:“據孤王所知,虢途年方二八便已夭折。”


    延鬆道:“根據傳聞,其死於大瘤漲裂。次年三月,公子翰便出世。”


    “此事與六國反叛何幹?”


    “虢文公生前曾讓虢石父立下誓言,將來讓公子翰繼承君位。”


    “唯隻一脈,實屬正常也。”


    “公子翰自幼受寵,因而飛揚跋扈,早有提前繼位之心。”


    姬宮湦恍然,難怪虢石父會如此貪財!


    虢石父雖位極人臣,卻是天絕之人,唯剩貪財方能取樂。


    姬宮湦沉默片刻:“即便如此,仍是說不通。”


    延鬆頓了頓:“公子翰乃虢途所出,其腋下亦有瘤症。若有人宣稱,其可治好瘤症,公子翰必定甘願追隨。”


    “姑且就算如此,召國公子田又作何解釋?”


    “公子田更為簡單,大王有意立公子丙,誘使召國內亂,其豈會不知。”


    “公子丙無後,可病死也。”


    “公子田有一名寵妾,此前半個月均未露麵。”


    姬宮湦腦海逐漸清晰。


    單國公子短眉、岐國大夫孟義與合國將軍皆想趁機上位。


    毛伯翌父為偏愛之子,公子翰保權勢與性命,公子田則因寵妾。


    六人便是幕後主使。


    真正主謀,仍藏身暗處。


    姬宮湦念及此處,內心深處突然一陣悸動。


    “昨日陣前,爾如何得知,叛軍營帳會起火?”


    延鬆道:“恰好有夥夫經過,公子翰生性狂傲,小的便姑且一試,不想果真有效。”


    “爾一介奸商,剛入王城不久,如何得知王畿諸侯諸多秘聞?”


    “錢!”


    “如此簡單?”


    “常言道,人皆為利而往。諸侯以國為利,大夫以祿為利,甲士以功為利,國人以田為利,商賈以貨為利,奴仆以錢為利。”


    “孤王以何為利?”


    “天子以社稷為利!社稷興,則天子聖,社稷衰,則天子幽。”


    姬宮湦大笑:“如此說來,孤王駕崩後,當諡號幽王也。”


    延鬆附和:“小的惡名亦將載入史冊,位居天下奸臣之首。”


    媯子騭對權勢之爭並不在意,姬掘突則更為關心行軍作戰。


    片刻之後,蒙麵俘虜帶到。


    不等姬宮湦開口,蒙麵俘虜便自行供述罪行。


    其本為岐國人,自幼父母雙亡,因而流落街頭,以盜竊過活。


    後被大夫孟義緝拿。


    本以為必死無疑,大夫孟義卻將其收入麾下。


    從此,其便成死士。


    竊賊多細膽,其被玄甲軍俘獲時,當場便決定坦白。


    延鬆之論得以驗證,姬宮湦隨即陷入深思。


    此事絕非申侯能力所及。


    似乎有種組織,正在企圖左右天下大勢。


    若是在春秋戰國,諸子百家爭鳴,姑且可以找出一絲蹤跡。


    再不濟,也可根據野史,往鬼穀子身上推。


    此時為西周末年,史料零碎殘缺不說,許多還會有所出入。


    為今之計,隻有解決叛軍,才能從中找出蛛絲馬跡。


    姬掘突處理完蒙麵俘虜,重新折返大帳。


    “大王,六國已去其一,吾等何不前去偷襲,將餘下五國悉數殲滅?”


    姬宮湦道:“周禮曰,列陣而戰,作鼓而伐。”


    姬掘突頗為不屑:“其等本就是叛賊,何需以禮待之。”


    姬宮湦悠悠道:“聖賢曰,上戰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恕末將直言,為戰者,當以勝為首要。”


    “昨日依延鬆之計,吾等便輕取岐國,豈非首戰告捷乎?”


    “末將以為,當鋒芒畢露,以震懾天下諸侯。”


    “曆代先王大多鋒芒畢露,即便天下諸侯一時臣服,亦無改其根本也。”


    姬掘突似懂非懂:“莫非吾等就此幹等?”


    姬宮湦笑道:“自然不是!”


    ……


    未到午時,渭水河麵。


    一艘木筏從蒹葭叢中劃出,緩緩向上遊駛去。


    岸上兩軍對陣,卻無人刻意關注劃舟之人。


    畢竟,其身長隻有六尺。


    頭戴鬥笠,背挎竹簍,與尋常打魚孩童無異。


    木筏越過疆場,繼續溯遊而上,終於趕在黃昏前抵達單國都邑。


    單國都邑位於渭水河畔,雖大戰在即,來往商賈卻不曾斷絕。


    劃舟者登岸後,一路問詢,很快便走到國君府邸前。


    單國國君為單伯原父,其嫡長子出生時,胎發接近一尺,故而名為鬃。


    公子鬃年幼便少語,鮮有與他人往來。


    單伯原父恐其難以繼任,便沒有立為太子。


    次子短眉,正是六國反叛主使之一,常常以單國太子自居。


    此時,單伯原父與公子短眉均已出征在外。


    府邸之內,僅剩公子鬃。


    劃舟者上前扣門。


    不多時,便有兩名奴仆從側門走出,上前盤問。


    “爾是何人,何故扣門?”


    劃舟者道:“在下乃合國人,偶然在渭水拾得一截沉水之木,刻意前來獻與公子鬃。”


    奴仆神情閃過一絲怪異。


    “吾家公子不喜外人,爾將沉水之木拿出,吾等可代爾獻上。”


    劃舟者笑道:“此乃稀世珍寶,在下需當麵進獻。”


    說罷,便塞出兩塊金餅。


    兩名奴仆悄然收下,爾後將劃舟者帶入府中。


    公子鬃不喜外人,獨居於府中偏屋,平日裏鮮有聲息。


    劃舟者踏進偏屋,便見滿屋陳列沉水之木。


    最大一截,徑達合抱。


    公子鬃手中拎著小銅鑿,不斷修繕枝幹,對泛舟者置若罔聞。


    泛舟者自表身份:“在下乃天子密使延鬆。”


    公子鬃依舊渾然不醒。


    延鬆繼續道:“單伯原父與公子短眉反叛,此時已大禍臨頭也。”


    公子鬃仍是不動。


    延鬆意味深長:“倘若王師攻入單國都邑,公子屋中所藏,必將化為灰燼。”


    公子鬃這才輕微一震。


    “大王不忍王畿國人無辜死傷,公子若能號召單國人,誅殺叛賊公子短眉,大王願保公子後世無憂。”


    延鬆說完,便抱拳等待。


    公子鬃緩緩抬起頭,望向身材矮小的延鬆。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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